第5章 摧花人

第5章 摧花人

“嘖嘖嘖。”我沒想到這個時候,有人過來打擾我們。我循聲一瞧,眼皮抽筋。明媚的春陽在那邊回廊下投出一片陰涼,此刻秦方辭居然站在回廊下,身著紫錦官袍,手裏捧著兩本書,指端修長幹淨,唇角上挑目色含笑。

登時沈喬就彈起來,拱手道:“下官,見過尚書大人。”

秦方辭不急不緩地走過來,道:“沈大人不必多禮。方才本官恰恰經過此地,並非有意偷聽沈大人和葉大人的談話。”他眼風瞟了我一眼,“不過本官既然聽到了,便不能當做是沒聽到。沈大人和葉大人除了官職不相稱以外,其餘的實乃男才女貌般配得很,葉大人又那麽一說,現在本官也想知道,究竟是不是那樣?”

沈喬本就靦腆,經秦方辭如是直白的明朝暗諷一番,臉色是一陣紅一陣白。相比之下,秦方辭就顯得從容而慵懶,可見他並不是真的要聽沈喬的答案,分明是來瞧我倆的笑話的。

沈喬這個翰林院的編修,官拜七品,和我是有一截高低。我不會嫌棄沈喬的官職低,可是如今秦方辭說出口了,如何能不傷他自尊。最終沈喬頭垂得很低,含糊地道了一句“讓尚書大人笑話了,下官一介小小編修,怎可高攀葉大人”,不等我多說一句他便逃也似的離去了。

我有些不滿地看著秦方辭那張春風得意的笑臉,道:“秦大人這樣折損他,是不是過分了一點兒?”

秦方辭一挑眉,反問:“難道本官說得不對?”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心裏也堵著,他便將手裏的兩本書遞到我手上,又道,“這是葉大人手下的史官對皇上近一個月的記錄,方才在宮中我碰巧路過見他神色倦怠約莫是這個把月都沒能休息好,反正閑來無事便代為將冊子送過來。”

我一呆,仰頭看他。他嘴角那一抹淺淡到極致的弧度,比明輝日照更炫目。本來我應當是氣他的,眼下他又幫了我一忙,不由得悶悶地有點言不由衷地謝道:“多謝大人如此體恤下官的下屬。”

秦方辭轉身,隨意地擺了一下手,邊走邊道:“葉大人不用客氣,本官來這一趟聽了件了不得的八卦,也並不是一無所獲。”

你他娘的秦方辭。

隔天,出了一件我意想不到的大事。

路過花樓就會被拖進去而死活不肯從的沈喬,居然就那麽輕輕鬆鬆地去逛了花樓,據說還被路過的秦方辭碰巧撞了個正著。

當時我聽了此消息,震驚不已。第一時間衝到事發現場。卻見沈喬衣衫不整地站在花樓門前,衣襟處幾枚顯眼而曖昧的紅唇印,整個人魂不守舍可能是還沒從溫柔鄉裏回過神來,看熱鬧的行人和花樓姑娘們三三兩兩。當時秦方辭一身白衣長衫如落月華,手中輕敲折扇,正一臉唏噓道:“秦某一直以為沈兄潔身自好清廉正直,沒想到,沈兄居然是這樣的人。之前又聽聞沈兄與葉姑娘好事將近,你這樣,對得住她麽?噯我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總之你好自為之罷,若要是此事傳到別人耳朵裏了,沈兄極有可能前程不保啊。”他眼梢淡淡一流轉,登時看見了我,又訝異之色頓顯,“葉姑娘,你怎麽來了?”

沈喬整個人一震,側過身去,不想讓我看見他此時此刻的狼狽之色。我自然不會聽信秦方辭的一麵之詞,問:“沈公子,到底怎麽回事?”

沈喬形容灰敗,道:“誠如葉姑娘所看見的那樣,是在下無福,對不住姑娘。”說罷他落荒而逃。

直到沈喬的倉皇的背影徹底消失在深暗的巷弄裏。

秦方辭搖著扇子優哉遊哉地走到我身邊,寬慰道:“天涯何處無芳草,葉姑娘不要難過。走,我送你回去罷。”

他究竟是哪知眼睛看到我難過了。我隻是有些感慨罷了,心知這沈喬並非好色之徒,今日之光景許是他無心之過,他那背影讓我覺得有點兒悲涼。我是為我自己感到悲涼,原本心裏打算定他為我將來的夫家,我們也有很大的可能繼續發展下去的,隻是事到如今泡湯了。

“秦大人。”我側頭看他,他那雙眼裏星玉流淌。

折扇在之間悠閑地打著轉兒,秦方辭淡淡一勾唇,眼睛微眯:“葉大人有話請講。”

我沉吟了下,道:“今晚之事,秦大人能夠保守秘密嗎?下官知道,沈大人不是那樣的人,他可能也是一時糊塗。如若被滿朝文武知道,沈大人當真就聲名狼藉了。”

他手指攆著折扇,扇骨輕敲著下巴想了想,而後回以我一笑,道:“好說好說,既然這是葉大人的要求,秦某定當守口如瓶。”

秦方辭家和我家實際上隔得不遠,我家在允通巷尾他家在允通巷頭。我不欲讓他相送,奈何這廝偏偏說順路。順路個毛線,他送我回去以後還要折返一大截路。要到家門口的時候,湯圓正巴巴兒地望著我回來,一看見我們當即四蹄一撒就歡快地跑了過來,嗷叫了兩聲不斷蹭我的腿,還不忘警惕地瞅了秦方辭兩眼,很沒骨氣地粗哼兩聲。

我就不明白了,這欺軟怕硬的狗,居然懼怕秦方辭怕成這樣兒。平日裏它沒少挨我揍,而秦方辭就隻彈了它一下額,也不見它有這樣懼怕我的。秦方辭剛想抬手摸一摸湯圓,湯圓頓時如臨大敵又撒著四蹄跑進了門,悄悄探出腦袋來瞅著秦方辭。秦方辭啞然失笑。我歉意道:“秦大人莫見怪,湯圓有時候也怕生,不守禮貌。”

“不礙事。”

後來沈喬再也沒有主動來太史院找過我,更遑說給我送來各種各樣的點心茶糕。有幾次我閑暇的時候去翰林院找過他,姻緣雖不成可他這個人還是可交的,但皆被他以各種借口推脫不見。隨後兩人便日漸生疏,偶爾不經意間碰麵也都是簡短寒暄一番,早已經沒有了最初的意思。

再說起同住一條巷子的賣魚的張二頭,上回湯圓糟蹋了他的魚我去還了魚錢,後我一去他那裏買魚他就給我挑又新鮮又肥美的魚兒。有時候還專給我送上門來。

這天張二頭照例給我送魚來,我倆站在門口我要給他魚錢他偏偏推脫著說白送的,居然又被秦方辭給撞見了。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便是那句聽之令人無比頭大的三個字:“嘖嘖嘖。”

日暮黃昏,雲霞烙天。長街那邊,繁華漸歇。秦方辭步履閑散地拐進巷弄裏,逆著光。天邊的一片緋色成了他身後極美的背景。想必是剛從吏部出來,一身紫衣官袍襯得膚瑩白如玉,柔和清淺的輪廓淬上一層淡淡的金。

“秦、秦大人。”允通小巷偏僻寂靜,但凡住在這條小巷裏的人都知道,巷尾住著我們家,巷頭住著秦方辭家。張二頭原本就很拘謹,現在看到秦方辭過來,再緊張了兩分。

秦方辭走上前來,眼梢含笑,手指撥了撥魚兒尾巴,道:“看來葉大人與鄰裏和睦友好,關係安詳寧和,街坊親自給葉大人送魚來,魚兒還這麽新鮮。”

這秦方辭,我有些不爽他。他總是在不恰當的時候出現。沈喬那檔子事不就是讓他橫插一腳給黃了麽。現下又說出這樣一番冠冕堂皇的話,無非是意指張二頭白白送我魚的這種官民關係不正當。

我默默數了數銀子,遞給張二頭,道:“這是魚錢,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張二頭往後退一步,老實搖頭道:“俺不要、不要葉大人的錢。”

“無功不受賄”,我道,“雖說隻是一條魚,但要是讓秦大人以為你有行賄之意,莫說是你,就連我也說不清楚了。”

秦方辭笑得眼眸彎彎:“葉大人委實說笑了。”張二頭很委屈地收了我的錢。他便看著張二頭又道,“你那裏,可還有新鮮的魚兒?”

張二頭點點頭:“有、有哩。”

秦方辭理了理衣擺,一手毫無在意伸過來搭張二頭讓張二頭受寵若驚。他拍了拍張二頭肩,道:“走,帶我瞧瞧你家魚去,來都來了,我也想買兩條魚回去。”

張二頭一根筋直到底連轉個彎兒都轉不過來,不會是擁有狼子野心花花腸子的秦綿羊的對手的。看著他倆的背影,我肉緊地喚了一聲:“秦大人。”

秦方辭翩翩然轉身,瞳仁奪光攝彩:“葉大人要同去?還是說一會兒想邀秦某去府上一敘?”

“怎敢唐突邀請大人,不必敘了不必敘了”,我拱手,眼風瞟了一下緊張不安的張二頭,道:“還請秦大人手下留情。”

秦方辭挑眉笑了一聲,繼續跟張二頭勾肩搭背,道:“葉大人言重了。”

怎知,我前腳進家門不久,才將將把魚交給王嬸兒,讓她晚飯的時候燉一鍋魚出來。隨即一走出廚房的門,便看見出門混了一整天的葉曉高調地回來了。

“阿姐,我在路上撞見秦大哥,邀請秦大哥來我們家做客了!秦大哥還買了魚,今晚我們家吃魚!”

旋即那一襲紫衣官袍掠過我的視線好不悠閑自在,秦綿羊笑得一臉人畜無害地走進了葉家大門,看見了我眉梢一抬故作驚詫:“咦原來葉大人已經回來了,今日太史院可忙否?葉大人可累否?”

我一口老血,差點沒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