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嫁衣

51嫁衣

孟家請人看了好日子,說最近的兩個吉日就是今年的臘月二十和來年的三月初六。兩個日也就相差了兩個月多一點而已。

孟張氏想著臘月的日子有些緊緊促不說,自家的生意一入臘月可是忙乎的腳不著地的。倒不如等到來年三月,自家生意清閑下來,天氣也正好也暖合起來了。

家裏人都讚同,孟小海也沒法子。雖然他急不可待地要娶了韻秋進門,好應了那句老話娶個媳婦兒好過年。一來孟張氏說的又都是實情。再者,嫂子春桃也私底下勸說他,可別因為這事兒給孟張氏起了別扭,沒得讓韻秋還沒進門就討了婆婆的厭惡。

孟小海想著,反正已經定親了,跑是跑不掉了,晚幾天就晚幾天唄!

這邊林氏他們的得了孟家定了明年三月初六的婚期,暗自鬆了口氣,心裏都是歡喜的不得了。

林氏這當娘的心情是自相矛盾,韻秋尋不著親事的時候,她是日夜發愁,睡不安穩。如今定了孟家,解了心頭的疙瘩,她倒是想留二丫在身邊多待上些日子,舍不得她盡快嫁出去。

林氏摸著韻秋的手說,“二丫,娘終於鬆了口氣,真怕孟家把日子定在年前,這麽多年你都沒在家過個安生年了!”

韻秋心裏明白,自家人都想她在家裏過個年再出嫁。可在議親的時候卻不敢提這個話頭,生怕惹了孟家不快。這門親事,從頭到尾自家都處在劣勢之中,孟家牢牢握著主動權。好在,孟家是和善人家,這次又趕巧把婚期定在了明年。

其實,韻秋心裏也是慶幸不已。她還沒準備好太快就嫁進去孟家,能晚一天是一天。嫁了人,可就徹底結束了姑娘家黑睡大明起的好日子。做人家媳婦的日子裏除了生兒育女操持家務,還要相夫教子伺候公婆。

以後日子過得順不順,不僅要自己男人喜歡,也要討得婆婆歡心。就算不是深宅大院,家裏的柴米油鹽、雞毛蒜皮都是婆婆說了算,可都在婆婆眼皮子地下晾開了。婆婆再好也不是親娘,遠了近了都不好,要小心翼翼地揣摩微妙的婆媳關係。不然怎麽會有那句心酸的老話,多年的媳婦終於熬成婆。

倒是妯娌間的相處,韻秋是一點也不擔心的。春桃姐不是吹毛求疵的人,隻要真心敬著她,將心比心,肯定能和睦相處的。

婚期大概說定了,按照慣例,孟家大概會在來年二月份送來聘。

林氏又慌著念叨起韻秋嫁妝的事情,和大郎商量“大郎,我看二丫的嫁妝可是該準備起來了!”

“可不是!”大郎樂嗬嗬地說,“衣服啥的自然是娘操心,這陪嫁的木盆木桶和木板箱可都該去木匠那裏打做了,找木匠的事兒交給我。”大郎說著還用力拍著胸脯子,省的人不知道他身體結實似的。

林氏點頭,想了想又笑著說,“近處的劉木匠家是不行的,咱家倒是不在乎,就怕他家麵上臊得慌!”說著又為難起來,“也不知道哪個木匠的活計好!要不,娘先跟你朱大娘打聽打聽再說!”

不怪乎林氏會這樣說,實在是這些年自家哪裏去木匠鋪添置過好點的上漆物件。

就是大郎和劉氏成親那會兒,家裏日子緊湊,也沒添置啥新家什兒。當時,王翠花也隻陪送了一隻兩盆,也沒有上紅漆。

想起那時候娶媳婦的寒酸樣,林氏覺得真是委屈了劉氏。隻是,也是沒法子的事情,那個時候真是作難啊。

“我看,打木板箱的時候,也順帶的給四娘做一個。你們屋裏也早該添置個裝衣物的箱子了。”林氏歎息地說。

“我和四娘不用箱子日子不也過的好好的!”大郎先是一愣,然後揮手反駁,“家裏雖說積了點兒錢,可看孟家的架勢,聘禮肯定不老少,沒得讓二丫的嫁妝寒酸的讓孟家人笑話!”

“難道多給二丫陪嫁個木板箱就臉上有光了不成?就算家裏的錢全都給二丫做了陪嫁也肯定趕不上孟家的聘禮!咱量力而行盡心盡力地給二丫添置物件就行了,不必攀比那些虛頭。”林氏倒是想得開,“反正孟家的聘禮到時候全給二丫帶過去,咱們一樣都不留。咱家啥樣,孟家也清楚。人家難道是貪圖嫁妝才娶了你妹子的?”

大郎不再反對,倒是想著是不是可以瞞著娘親,冬天再進趟深山采藥賣,好多換幾兩銀子給二丫打件像樣的首飾做陪嫁。

因為定親的事情,韻秋都拖了好久沒有進城了。

再有一個月左右可就要收秋了。那個時候家裏要忙著掰包穀、拔落生的,肯定不得閑。正好最近也斷斷續續第做了不少的手工,韻秋就準備去趟縣城。

現在正是煮苞穀棒子吃的時候,大郎撇了二十多個嫩玉米棒子給韻秋帶上。家裏又給郭氏帶了不少自家種的菜,還有新曬出來的醬豆。

林氏還交代韻秋,讓郭氏帶著她去買些好緞子做嫁衣蓋頭啥的,這些針線活從現在起就要慢慢地準備起來了。

郭家帶上韻秋也才三口人吃飯,哪裏一下子就吃得完這麽多苞穀棒子。再者,摘下來的嫩苞穀棒子就該當天吃,隔了夜啃起來就不好吃了。

郭氏就給幾戶老鄰居每家送了兩三棒子,雖說不是啥值錢的稀罕玩意兒,多少也是個意思。都是幾十年的老街坊了,雖說是城裏人,但人情往來和鄉下也差不多。家裏但凡有了一時吃不及的蔬菜瓜果的,也敲了鄰居家的門送過去一點嚐嚐。鄰裏間有來有往的,即使沒有血緣關係,也會一家有了難事兒百家來幫的。不還有句老祖宗的話兒,遠親不如緊鄰呢!

出門去福慶齋之前,韻秋說了要順便扯幾尺紅布做嫁衣啥的,讓幹娘幫她掌掌眼。

郭氏伸手幫韻秋把耳邊的碎發攏到耳朵後麵,“傻丫頭,你隻管自去福慶齋辦你的事兒就成。買布的事兒先撇在一邊,等晚上回來我再和你細說。”

韻秋一頭霧水,不就是扯幾尺紅布嗎,自家就是往貴裏買,頂多也就是選了綢緞而已嘛。怎地到了幹娘嘴裏,還要等到晚上細細商量一番的樣子?

可疑惑歸疑惑,韻秋還是聽話地獨自去了福慶齋賣珠花。

吃罷晚飯,郭老頭去外麵巷子口與人吹閑逗悶子去了。

豆黃的油燈在昏暗的屋子裏跳動,忽明忽滅的。

就這,也擋不住郭氏手裏拿著的那團紅色流溢出來的豔麗。上麵還繡出翠綠的葉子托著黃中帶粉的石榴果,寓示多子多孫的好兆頭。

韻秋萬萬不曾料到,幹娘竟然從箱子底小心翼翼地翻出了這樣的一件嫁衣送給自己,“秋丫頭,這件嫁衣,幹娘我一直心心念念將來好留給閨女穿,可盼望了大半輩子,我硬是沒能生出個一兒半女的。好在老天爺開恩,給我送了你這麽個幹女兒,總算能夠了結了我的心願!”說到後來,郭氏哽咽起來,不知道是被往事勾起了心中的無限悲痛還是終償夙願喜極而泣,慢慢地又大聲哭了出來。

韻秋是震驚的不敢置信,幹娘明明是有兒子的呀?那個幹哥哥不是在京城裏做小買賣嗎?雖然素未謀麵,但那個人是真實存在的啊!

韻秋摟著郭氏,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有些驚慌又有些笨拙地安慰她。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

突然,韻秋腦海裏突然閃現那回隔壁毛家老太太說過的那句話來,“郭家侄媳婦這回可算是真真的兒女雙全了!”。

難道,那個幹哥哥真的不是幹娘親生的不成?

郭氏漸漸低止住了哭聲,把多年的舊事娓娓道來。

郭氏剛一開口,韻秋就嚇了一大跳。咋地?幹娘竟然不是嫁進郭家的媳婦兒,而是坐產招夫的郭家女!而招來的上門女婿就是幹爹郭老頭。

郭家祖上曾經可是縣城的大戶,隻是待家業傳到了郭氏祖父的頭上,已經被敗壞的連祖宅都保不住了,一家子隻好搬到了現在的院子居住,做些小生計糊口。

隻是郭氏不到十歲,其父就病逝,承受不住獨子早亡又沒能留下承嗣香火的祖父經受不住打擊也很快撒手人寰。

於是,郭家隻餘老少三代總共三個女人,婆婆、媳婦和孫女。

郭家數代單傳,沒有族人可以依靠。嫁出去的姑娘猶如潑出去的水,尤其還是嫁出去多年的姑太太,娘家門裏當家的哥嫂和侄子輩更是靠不住。正所謂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城門無人問。

雖說家裏有房子可住,還有祖母的幾件首飾可當,不至於立時就流落街頭,可沒有依仗又沒有男人養家糊口,難免是要坐吃山空的。

萬般無奈之下,郭家婆媳商量了法子,去街口擺個油餅攤子掙錢吃飯。女人家拋頭露麵的,也比活活窮死強。

於是郭氏打那時候起,就跟了郭老太太和郭母去街口擺攤子。

郭氏十九歲的時候,已經被拖成了街坊鄰居眼裏的老姑娘。街坊的大嬸大娘們看到她,總會在背後歎氣念叨,“哎呦,老大難啊!”

不是沒有人家上門求娶,而是郭氏的祖母,那個年輕的時候做過富家少奶奶後來曆經大起大落喪子又喪夫的倔強老太太,一直堅定地要招個品老實可靠的孫女婿入贅,將來生了男孩好傳續郭家的香火。

眼看郭氏已經被耽誤成了老姑娘,郭母苦苦地哭求,可郭老太太從未動搖過信念。

好在媒婆子跑斷了腿,終於從老遠的窮山溝裏尋到了人品好又願意入贅過來的人家。

最重要的是,那個老實巴交毫不起眼的崔家大兒子真的入了挑剔的郭家老太太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