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陳年

陪嫁通房重生記

說來,都是窮苦給鬧的。

崔家的兩兒子,小的二十歲,大的都二十三四了,愣是都還沒找著媳婦兒。

窮山溝子裏的閨女都是往山外麵嫁人尋出路。

山裏的男兒想娶媳婦,隻能攢夠了銀子從上外麵半娶半買的換個媳婦兒回來。不然,就打一輩子光棍兒吧!

聽說有這樣的好事兒,崔家老兩口喜不自禁。

那郭家可是城裏人,一個兒子去城裏享福不說,郭家牙縫子裏漏漏的,保準能夠給剩下的那個兒子買個媳婦兒過日子。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兒,一下子就解決了兩個大饑荒!

崔家老兩口歡天喜地一心一意地要攀上郭家,說自家的兩個兒子任憑郭家可勁兒挑選。

崔家的兩個兒子都是黑瘦黑瘦的,尤其是老大,一看就是平日裏出力大的,一手的老繭子不說,才剛剛二十出頭,眼角就要顯出細紋來了。

眾人都以為,郭家必然選了年歲與郭氏相當,又比他大哥麵相靈光的崔家老二。

就是郭母,也是一臉滿意地盯著崔家老二歡喜地瞧了又瞧的。

再者,入贅哪有選人家長子的?

通常都是排行在中間,上有兄下有弟,爹不疼娘不愛的那種。要麽就是家裏最小的兒子,家裏的薄產都被早就成家的哥哥們瓜分完了。

可是最終,郭老太太和郭氏卻同時選了老實木訥的崔家大兒子。因為崔家老二一看就是心眼子多的,幹活也沒有老大肯吃苦,可不是上門女婿的好人選。

郭家雖說不愁吃喝,可平日裏過得也很是仔細。

家裏攢下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而是三個女人起早摸黑掙來的辛苦錢。

按說,上門女婿將來是要繼承了女方家業的,哪裏還會反過來伸手向女方討要“聘金”的?

可崔家一心一意地指著賣了大兒子好換些錢財給小兒子尋個媳婦兒呢!哭天抹淚的求郭家發發慈悲鬆鬆手啥的。

就因為這,一番討價還價的,愛麵子的郭家老太太硬是咬牙給了崔家五兩銀子另三百文大錢和一袋白麵,不過卻非要要求崔家大兒子改了姓氏不可。

按照常理來說,不管入贅的女婿姓什麽,反正將來生出的孩子都是隨了女方的姓氏。所以,沒有哪家招贅還要讓上門女婿改了自家姓氏的。

雖說別人家不會那樣要求,但郭家老太太固執己見。

為了讓崔家答應讓大兒子隨了郭姓,老太太更是狠下心多給了一兩銀子作為安撫錢。

講到這裏,郭氏有了些笑容,“這都過了幾十年了,這裏是郭家,你幹爹又是郭姓。別說你想不到你幹爹是上門女婿了?就是住了幾十年的老街坊,除了年紀大的,那些小輩兒大多也是不曾聽說過的。”

“那這件嫁衣,就是幹娘和幹爹成親的時候做的?料子好,繡工活兒也好,可是費了不少事兒吧?”韻秋摸著光滑的錦緞笑著抬頭問道。

“可不就是那時候做的!當時家裏哪還有多少餘錢,可我娘和祖母還是商量著說這姑娘家的嫁衣可不能寒酸了,一輩子也就隻得金貴那麽一回。最後家裏還是破費了一把,買了這樣貴的好料子。這上麵的繡樣子,還是祖母一針一線親手繡出來的呢。別看她年紀大了眼睛又不好使,可繡的時候可是一直樂的合不攏嘴呢。祖母那時候還難得玩笑了一回,說將來還要傳給重孫女出嫁穿呢!”郭氏回想起多年前祖孫三口相依為命的溫情時光,眼角眉梢都是懷念的味道。

可是下一瞬,郭氏苦澀的話語又把韻秋帶到了一個悲傷的往事中,“隻可惜,幹娘我沒能有福氣穿上這件家裏精心為我準備的嫁衣?”

“啊???後來怎麽了?”韻秋驚叫出聲,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今晚上讓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簡直是一件接著一件滾滾而來。

原來,沒等嫁衣繡好,郭家老太太就染了傷寒。而且這回是怎麽吃藥都治不好,整個人都凹了下去,消瘦的皮包骨頭的,眼見得越來越不好了。

城裏相熟的郎中說老太太一輩子太過操勞、大喜大悲的,一直在苦苦硬撐著,如今已然是油盡燈枯了。

那個時候,距離婚期還有兩個月呢。

可老太太最後的心願就是可以親眼看到孫女成親,街坊鄰居也說早些辦了喜事兒說不得就把老太太給衝好了。

就這樣,郭氏倉促地提前了婚期拜堂。

成親的時候,穿的是鄰居大娘們熬夜幫她趕製出來的紅棉布嫁衣。

就這,也沒有留下老太太來。成親的第四天頭上,老人家就閉上了眼睛。

郭氏雙手把嫁衣捧起來,用臉頰輕輕摩挲著嫁衣上繡著的紅石榴果,聲音越來越低沉,“這件嫁衣,祖母隻得繡了一半。我的繡活不好,後來還是我娘用了好長時間才慢慢繡完的。當時,我們都想著,將來除了要生個傳續香火的兒子,也一定生個女兒來,好給她穿上這件嫁衣。在期待中,第二年春上,我就不負眾望地懷上了身子……”

誰曾想到,突然傳來崔老頭病危的口信兒,請去的土郎中說熬不了幾天了。郭家驚愕悲痛之餘,要緊的自然是趕回去見上崔老頭最後一麵。

那個時候郭氏懷孕剛滿三個月,深山遠路的,郭母舍不得讓她去,就怕有個萬一啥的。可是,來叫人的崔家老二非鬧著說,他爹都流淚了,說臨老了就盼著見大兒子大兒媳一麵,不然死了都合不上眼睛。

那個時候,崔家老二剛娶上媳婦兒不久。

按說,郭氏算不得是崔家的兒媳婦的。

可她的丈夫盡管是入贅的,又改了姓,理法上不用給崔家老兩口養老送終,但終歸仍然是崔家的兒子,骨肉血親是怎麽都無法逃避。這是一個永遠無法改變的事實啊。

崔家要不是窮的厲害,也不會讓兒子改姓做了別人家的上門女婿的。臨老臨老的,崔老頭也就這一個心願了。郭氏要是硬別著不肯去,雖說外人也管不著,但總是有些不近人情。夾在郭家和崔家之間,最為難最受傷的就是丈夫了。

麵對著丈夫投來的期翼的眼神,郭氏想著丈夫這兩年來對自己母女的好,為這個家遮風擋雨不辭辛苦的付出,終是點頭答應了。

她想著,肚裏的孩子已經過了頭三個月,按說已經坐穩了胎兒了呢。

就這樣,郭氏心存僥幸,不管郭母的阻撓,一意孤行硬是要夫唱婦隨。

緊趕慢趕的,終於匆匆見了崔老頭最後一麵。

山裏的天氣可是娃娃的臉,說變就變的。

送葬的時候還是烈日炎炎的,回來的時候就轉瞬間下起了瓢潑大雨。

山路彎曲坑窪,本就難走,下了雨之後更是滑的厲害。

雖然有丈夫極力在身前身後小心的護著,郭氏還是不小心一腳踩在了綠綠的石蘚上……

郎中說郭氏傷了身子要好好調養,可盼了十年,吃過的藥渣子都堆成了山,連外縣的菩薩也拜了個遍,可郭氏始終再無所出。郭母也因為郭氏膝下無子的事兒愁白了頭發。

十年間,崔家老二連生三子,金寶九歲,銀寶六歲,最小的元寶也有兩歲了。

早在元寶還在娘胎的時候,崔婆子就數次上門來說和,等生下來無論男女都給郭氏養著。要是個男孩正好承繼香火,女孩正好可以招弟。

可果郭氏願意抱養女娃,卻不願意抱養個小子。否則,那不就意味著,自己承認自己真的再也生不出兒子來了。放棄了最後的念想,就是斷了郭家的香火,將來就是到了地底下她也沒臉見祖父祖母。

元寶出生後,因為是個小子,郭氏硬頂著崔家的指手畫腳,就是不答應抱過來養。她心裏的弦繃得緊緊地,一扛就是兩年過去了,元寶也兩周歲了。

最後郭母受不住了,看著郭氏被心魔折騰的寢食難安,老人家心疼地苦勸道“閨女啊,人得認命啊!”。

此時,郭母的身體每況愈下,而郭氏也在十年的一次次絕望中慢慢心如死灰、念想破滅,自己是真的沒有兒女命啊。

就這樣,郭氏終於點頭答應了抱養崔老二家的小兒子元寶。其實,真正下定決心的時候,郭氏才發現自己整個人都活泛起來了,輕鬆了不少。就是丈夫和郭母也好像一下子輕快了不少。等接了元寶來家裏,到處是孩子牙牙學語的笑鬧聲,該是多麽熱鬧啊!

去抱養元寶的時候,郭氏兩口子帶了一大堆吃用的好東西,還割了十幾斤的豬肉。因為想著崔家人平日裏油水少,還揀了膘肥的買。

崔氏跟著丈夫滿懷憧憬地再次踏進了深山裏的崔家,那個曾經因為讓永遠她失去腹中胎兒而悲痛欲絕,數十年又接連不斷在噩夢裏糾纏的地方。在那裏,她失去了唯一的孩兒。可她也即將在那裏抱養一個新兒子。

放下心中糾結的執念,心也跟著寧靜起來。

郭氏一見到那個兩歲的小娃子,心就柔軟的溺成了一汪春水。

聽到那個孩子軟軟蠕蠕地叫自己“娘娘”,郭氏刹那間感動的淚流滿麵。她在心中默默發誓,以後,自己一定好好的疼他養他,視如己出。

因為路程太遠,又有一大截子崎嶇難走的山路,郭氏他們決定歇一晚,第二天再帶孩子回城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