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哢嚓,哢嚓,哢嚓哢嚓哢嚓。百度.新文學

我坐在無數個閃瞎人眼的攝像頭前,笑得人模狗樣。我背後是一塊大大的背景板,上麵寫著“搜狐讀書頻道”“網絡文學”“主辦單位 sohu”“協辦單位框框文學網起點中文網晉江原創網縱橫中文網……南方都市報新京報………%%¥&……&¥%”總之那些字體越來越小,我剛才在後麵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腦袋就開始暈了。

這種大陣仗!這種大陣仗!這種真正的大陣仗!上個月的作者大會算個p啊!這才是大陣仗好不好!

一開始,我們在大會上規規矩矩地坐著……坐在第一排!前麵還放著個小名牌兒,用大號黑體字寫著【小黃瓜】,和茶水一起放在我麵前。太驚惶了,我旁邊的旁邊的旁邊坐著起點家的台柱唐家三少,我再旁邊的旁邊坐著作協的哪個哪個副主席,剛才一開始的時候還有據說是北京文化部的人來發言……

我好緊張!

最關鍵的是,我小黃瓜一個靠三俗投機上位的家夥,我何德何能和這些大佬們坐在一起啊!

百合子坐在我旁邊,她的臉色顯得更加不好看,不過她還是壓著嗓子對我說:“不要緊張,relax!你能來說明你紅了不是嗎!感謝微博!感謝acfun!感謝流傳你視頻的優酷土豆貼!感謝讓你去錄演講視頻的你家小師弟!記住,現在你在文壇相當於閃亮而出一炮驚人的芙蓉姐姐!”

她太激動了,說得都語無倫次了。顯然,這番話對我沒有絲毫安慰。

我壓低嗓子說:“我看到領導就緊張!領導來幹啥?還有,今天究竟是個啥樣的主題大會啊?”

“不知道!”她顯得格外焦慮,“我事先沒查資料……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搜狐的員工們在場地內走來走去,但無人關心他們。每個人,一進場內,都隻會注意到那些打扮得像參加chinajoy的姑娘,她們穿著露出肚臍的短衣服,捏著那麵小小的框框電子書,搔首弄姿地奪取著場內攝像機的菲林。很顯然,電子書是框框家的,於是這場大會是框框主導的?那麽起點晉江還有縱橫來幹嘛?換句話說,框框和盛大還有完美時空不是對家嗎!

現在站在台上熱情發布演講的,據說是北京文化部或者宣傳部的某位領導。他正在慷慨陳詞:

“從網絡文學……包括網絡民意在內的甚至整個網絡話語……我們能看到……新的方向!網絡話語是不能、也不能夠被閉塞的;任何試圖挑戰這一點的都是……網絡話語權是屬於人民自己的!”

我覺得我們這整個圍觀嘉賓席的眼睛,此刻都開始瞪得宛如銅鈴大。我真的活在天朝嗎?還是說這位領導到底要不要仕途了?!

離演講席最近的,是龐大的記者隊伍;我看到不少人,尤其是南方報業集團的記者們,眼睛此刻已經開始放光了。最驚悚的是,在他講完以後,搜狐請來的主持人跳上了台,熱情地對大家說:“現在是提問時間。”

我們全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記者率先跳了出來,用熱切的目光看著那位領導,饑渴地說:“您好!我代表《南都周刊》希望能請教您一個問題,關於您剛才的說法,您的願望是美好的,可是實際情況中我們卻看到,大量的審查製影響了……”

我勒個去!我轉頭對著百合子說:“你快掐我一把!”

她狠狠踩了我一腳。

“啊……高跟鞋,痛死了……”我淚眼朦朧地強行壓住自己的嗓子,又望了望四周,確認沒有發出大的響聲以後,繼續小聲嘀咕道:“喂,今天這到底是什麽陣仗?我們是不是在做夢啊?”

“別說了!”她緊緊皺著眉頭,流露出一種既充滿希望又顯得無比焦慮,既有快感又很痛苦的——便秘般的表情,在膝蓋上交叉著十指說:“你知道麽!我想起了我以前做過的一個夢,我夢到我們這幫寫文的都被抓了,罪名是思想不和諧需要勞動改造再教育什麽的,女作者監獄那幫人是我啊棉花啊貧道啊還有一些其他的大神,因為我們罪名比較輕而且不怎麽紅所以會出去放風,出去放風的時候我們就終於可以看到男人了!我們會看到男作者和我們在一個院子裏放風,男思想犯裏的代表有韓寒啊今何在啊巴拉巴拉的,我們還暗自做了一個獄草評選,結果韓寒得了全體在押女作者公投第一名,每次他走在前麵的時候我們就會無比熱切而饑渴地看著他,並且特別想衝上去喊‘韓少,你還記得大明湖畔的郭小四嗎?’”

我瞠目結舌:“那……那郭敬明呢?他沒有被關?”

“當然沒有!郭敬明成為了繼郭沫若之後的中國新時代的文壇領袖!前有郭沫若,後有郭敬明!”她像放機關槍一樣說著,”還有江南大大,他也沒有被關!他成了文字審查會的審查委員。”

我沉默了。

幸虧這個時候,我的手機響了,哦不,是震了。我拖著疲倦的心,抓著手機從座位上跳了出去,一邊往外麵的洗手間走,一邊把它打開:“喂?你好?”

電話那頭是沉重的呼吸聲。

我驚悚地看了手機一眼,還沒看到屏幕表麵,一個聲音就在我麵前響起來了:“你今天是一個人來的?”

那聲音,低沉,動聽,怎麽形容都不過分——每次聽到這樣的聲音我的心都忍不住怦怦直跳。

我隻能驚悚地抬起頭——我勒個去!這不是大強哥嗎!

失蹤大半個月,哦不,是半個月我沒看到的大強哥!

他穿著一身西裝,眼睛低垂,但是炯炯有神地看著我。我估算一下他應該一米是有的,看起來很強壯,麵容英俊又隱忍,襯衫和領帶抵著結實的喉結,我隻能仰頭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麽我嘴唇有點幹燥……

我打著哈哈說:“啊,強哥,您來了。”

他轉過身去,站在洗手台的鏡子前,慢條斯理地把手機放進口袋裏,開始洗手,同時繼續不經意地問我:“你一個人來的麽?”

我隻能硬著頭皮在他旁邊的那個洗手台上擰開水龍頭,水嘩啦啦響著:“啊,不是,我和百合子一起來的……謝謝強哥給我邀請函……”

我突然不說話了,他也不說話了。我們在鏡子麵前,尷尬地洗著手,同時對著鏡子裏的自己大瞪小眼,試圖觀察出自己領帶啊或者別的什麽地方沒係好之類的……

安靜的洗手間大廳裏,白熾燈閃耀地亮著,鏡子裏我們身後出現了一位慢吞吞的大媽,她拖著桶、拖把、消毒液等等清洗工具在我們身後淡定的走來走去,走來走去……

咳。這太尷尬了。我咳了一聲,轉身衝進男廁所。

然而,我沒想到的是,大強哥就在我身後,冷著一張臉,跟著也迅速衝進來了。

這沒什麽,但關鍵是!我剛剛推開一扇空著的廁所隔間門板時,他就不由分說地抓緊了我的手腕,把我一把拉了進去!

哢嚓。

廁所門上鎖了。

我背後是門板,我麵前是大強哥的西裝布料。我旁邊是無辜的白色馬桶,被辛勤的掃廁所大媽,擦得幹幹淨淨;外麵是搜狐的會場,哢嚓哢嚓的聲音一直一直地傳了過來,隱隱約約夾雜著話筒聲:“啊……網絡文學……網絡話語……民意……”

如果這是一個動畫片的場景,我一定會在此加上三隻烏鴉飛過外麵大樓的特寫——嘎!嘎!嘎!

我小心翼翼地看著大強哥,此時我分辨不出他的表情……他眼神裏像是醞釀著什麽深沉的東西,但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啊,這個,強哥……旁邊還有空的……”

“你到底在想什麽?”他突然開口道。太近了,太緊密了,肌肉連著肌肉,西裝麵料摩擦著西裝麵料,那氣息裏夾雜著煙草味散發著模糊和曖昧:“你一個人來……你沒和你那些朋友在一起麽?”

“呃……”

“但是過一會兒,其他人又會成為你的朋友了,是麽?”他猛然壓低了聲音,“你和趙莉莉小姐是什麽關係?”

我愣住了。腦海中,無數個小說既定的場景在我腦海中閃過,瓊瑤?!台灣偶像劇?!爾康還是道明寺?!哦天哪!這到底是個什麽場景啊!……還是說……

他的手緊緊撐在隔間旁邊的門板上,導致我動彈不得。這、這種俗套的場景……這……連我都想吐槽!

現在隻有三流**小說的作者才會寫這種爛俗的情節!

“說。”他又一次壓低了聲音,顯得氣場冰冷,而且氣息不穩。

我腦袋轉得飛快——終於!經曆了無數個大周天之後,我才想起了,哦漏,趙莉莉是百合子的真名……

這個名字如此土鱉,簡直像是初中英語課本上的人物;這個名字令她格外不滿,以至於她早早退學出來混以後,一般大家會親昵地叫她小百合,或者lily,最多的人直接叫她的筆名百合子……但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大強哥的形容詞,太詭異了!

“趙莉莉小姐”,這個兩個詞連在一起就好像民國時期的人物畫冊似的,有一種特別讓人想笑的感覺……

“呃,”我強壓住笑,趕緊說:“朋友,朋友。”

他顯得非常不滿地看著我。

“真的是好朋友!”我心驚膽戰地說,“沒有她就沒有今天的我……我們是好戰友。”

——我感覺是不是我解釋得更加不對頭了……

我驚悚地發現,大強哥沉默著,把下嘴唇咬起來了。

這太詭異了!同誌們,基佬們,你們能想象,一個平時看起來無比大佬的人,在咬嘴唇嗎?!

“呃……”

我腦中閃過無數個念頭,但我此刻一個念頭都不敢去想;這種在小說中才會發生的情節為毛會發生在我身上!被強行關在廁所小隔間什麽的!旁邊橫著結實的胳膊什麽的!滿隔間都是那種沉醉的氣息,還有那雙湖水一樣的眼睛,外麵的領導還在說“網絡話語權!是……”這種情況下下一秒要發生什麽?!我一點都不敢往下想了!

“你為什麽不抬起頭?”他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用那種讓人砰砰心跳的聲音說道。

我果斷抬起頭望著他的臉。這場景太詭異了……太詭異了!我們都詭異地呼吸急促,一語不發。但是,就在我抬頭盯著他的那一瞬間,我赫然看見他竟然把臉轉過去了。

——同誌們,基佬們!刹那間,哥福至心靈般領悟過來了!

——大強哥其實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大強哥他羞射了!

此刻他的臉距離我隻有0.001米,此刻我不知道用什麽表情去麵對,但我還是誠懇地望著他說:“強哥,您……您有啥話想說麽……”

他突然顯得很暴躁,那種暴躁,那種抑鬱,那種由內而外的悶騷感——我眼睜睜地看著他伸出手,惡狠狠地扯了扯自己的領帶。

我突然明白百合子對我說過的“70%的自己沉醉在情境中,30%的自己則拚命記錄和感受想要把它寫下來”的感覺了。此刻我腦中閃過無數個場景,無數個可能描寫的預案,無數個描繪自己現在心情的詞匯——我頓時覺得自己確實挺變態的。因為我還保持著詭異的清醒……也許一個作家真正的無情和人渣之處就在於此。

我聽見自己淡定地說:“強哥,您領帶鬆了……”然後我果斷伸出手,就像小弟給大哥遞煙一樣,抓住那條緞帶的兩邊,像係紅領巾一樣,幫他把領帶係起來了。

太詭異了!我30%的靈魂在惡狠狠地咒罵著我:“小黃瓜你這個混蛋!你被強行拉進了廁所隔間,被胳膊鎖在封閉的密室裏,而你們什麽都沒做,竟然開始打領帶!你們兩個都太不給力了!”

確實很詭異。但我們無一出聲。他默默地看著我的手,我的手一邊抖一邊保持著平穩,終於把那個領帶的結打起來了……嗖一下,一頂就可以頂到喉結那裏……領帶質量很好,是阿瑪尼的還是巴寶莉的還是d&g的……

他沉默地看著我。那眼睛黑得好像寂靜的湖水,那種在火山邊上的湖水,外麵寒得像冰,湖底卻暖得發燙……今天我終於明白了為何我會用湖水這種比喻,因為它分明泛著微微的潮濕,又謹慎又隱忍,充滿了無法宣諸於口的情緒和壓抑……

“算了。”他突然歎了口氣,有些落寞地說:“你記著等會兒上場講話。”

“哈?!”

這回,本來沉醉在70%裏的那一部分我,也從那種模糊的、曖昧的氣氛中震驚得驚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