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你一定會有這樣的時刻。我坐在一杯暖暖的柚子茶前,對著它燃燒的小燭燈喃喃細語地,說著我自己的心裏話:“那個時刻,無論前一秒發生了什麽,無論後一秒又會發生什麽,可你胸腔裏澎湃著洶湧的感情,就好像大海一樣廣闊……它不斷促使著你去做些什麽。你既幸福,卻又充滿了傷感,隻想打開生活的大門,朝著未知的方向飛奔而去……”

“停!”百合子驚悚地看著我,眼睛瞪得比趙薇還大:“你……你怎麽了?!還有,你拿著郭敬明的書幹嘛!”

她一杯未吞下去的茶被狠狠嗆到了,一邊咳嗽一邊激動地對我揮舞著手掌:“喂你……你到底怎麽了!林可你別嚇我啊!你突然這麽郭敬明幹嘛……你要幹什麽!”

我心裏滿是柔軟和悵惘的感情,恍惚地歎了口氣:“唉……你不懂,你不懂……我生命中的溫暖就那麽多,我全部給了你,但是你離開了我,你叫我以後怎麽再對別人笑。在這個憂傷而明媚的三月,我從我單薄的青春裏打碼而過,穿過蒼井空,蒼井空上武藤蘭,藍,藍,藍;穿過鬆島楓,鬆島楓,鬆島楓,漫天激舞雲裳紅,穿過時隱時現的悲喜和無常……”

“……停!雖然你還會自己改詞,但還是有問題!”她撫著自己的心,那表情顯得特別淒惶無助:“林可……你到底怎麽了!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啊!”

“沒事。”我喝了一杯柚子茶,不自覺地歎了口氣,摸了摸手邊上那本泛舊的書:“其實我覺得郭敬明這一本還是不錯的……是散文集嘛,就是些又冷又悲傷的小情調嘛,最適合他寫了……”

“還說沒事!從剛才到現在,你已經歎了十次氣了!”

“是嗎?”我把那本初版印刷的黑色封皮的《左手倒影,右手年華》翻來覆去的翻著,不自覺地念著封底的字:“唉。其實我覺得這一句,真的不錯啊。那些曾經以為念念不忘的事情就在我們念念不忘的過程裏,被我們遺忘了……郭敬明寫這種句子還是很不錯的啊……”

“行了林可。”她又吞了一大口茶,但那模樣活像是生吞了一大隻感恩節火雞似的:“我們都很了解彼此,不是嗎?你是個什麽樣的家夥,無論怎樣也瞞不過我。就像我內心糾結抑鬱的時候,會跑到ml來,把安妮寶貝的書翻來覆去的看,弄得你生不如死;你在同樣的情況下,會在我麵前拚命朗誦郭敬明語錄,而且每次都是這一本……”她對著我手裏那本書,挑了挑眉毛,深吸了一大口氣,繼續問:

“但你看的什麽書並不是重點!重點是,發生了什麽,讓你突然郭敬明了?!”

如果我和她現在坐在網絡的兩頭,我們在qq聊天用搜狗輸入法的話,我一定會輸入【╭(╯^╰)╮】這個表情。

當然,現在實際上,我覺得我也一定是【╭(╯^╰)╮】這個表情。

“林可,”她像一個知心大姐姐一樣耐心地看著我,“無論發生了什麽,你一定要說出來。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活像一個受氣小媳婦兒似的。到底誰給你氣受了?”

我趴在桌子上,把臉側放在桌子上,望著閃爍的小燭燈和外麵人來人往的下午,陽光燦爛,可是燦爛得真恍惚——我抑鬱地說:“你為什麽那麽喜歡安妮寶貝呢?同人區那個傲天炒栗子的肉文是不是你批馬甲寫的?”

“嚇,才不是!那個是棉花幹的!……”她說完就意識到什麽似的猛地把我一拍,“喂你千萬別說出去啊!”

“哦。”我悶悶地撥弄著桌上的小台燈。透過淺淺的玻璃窗,隱約能看到我的臉——不知道為什麽,我的臉一直火辣辣的,散發著詭異的粉色……可是冬天明明還沒有到,我還沒有被凍傷呢。

“瞧瞧你這口氣!”她不滿地說,“你聽聽你的聲音……古代文學史裏有個概念叫什麽,對,思婦!思婦就是你這個樣子!我勒個去!像那個誰,對,曹丕!一個大男人,寫‘賤妾煢煢守空房’……也就是你這種了!到底怎麽了啊!”

“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麽喜歡安妮寶貝呢。”我繼續撥弄著那個小台燈。

“不為什麽……我十三四歲的時候就是喜歡她啊,很喜歡她啊,我十歲以前總是模仿她的風格寫文,雖然官方我喜歡宣布對我影響最大的作家是納博科夫或者喬治奧威爾之類的,但在十歲以前確實是她沒錯……你又為毛一鬱悶就拿著這本書念啊!你到底是什麽時候買的!”

“其實有時候我覺得郭敬明很了不起啊,”我鬱悶地說,“受到那麽多非議,但一直堅持著努力活下去,都快十年了……而且他書賣得那麽好,這才是真的。”

“好我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的書現在也不可能賣成那樣啊!你這種突然失落突然鬱悶到底是為嘛!難道說……”她突然壓低了嗓子,“你戀愛了?!”

我頓時覺得手上一哆嗦。

百合子強行地把我的手從那隻小台燈下拿開了:“得了,你別扯那個燈的小掛墜了,每次你鬱悶的時候就會扯它,它快斷了……好,告訴姐姐,你喜歡上誰了?還是誰喜歡上你了?”

我又長長歎了一口氣。

“別歎氣啦!”她用勺子敲著盤子說,“快說快說!”

我覺得我的表情已經不能再【╭(╯^╰)╮】了,現在我全身都是鬆軟的,好像漂浮在雲上;但我又無比困倦,隨時都能睡過去,可精神卻焦慮著,就像一隻停不下來的鳥……

我艱難地抬起頭,望著她說:“你有沒有那種感觸?”

“啊?”

“就是我剛才說的啊,”我說,“胸腔裏滿是澎湃的情感,又幸福可是充滿了感傷……”

“停!雖然我知道這句話是你自己說的但是這個風格太郭敬明了……這具體是啥感傷啊?”

我想了想,悶悶地說:“你不是說你看文的時候,有時候就會出現這種感受嗎?你說你愛這個文,愛到不敢看……”

“哦。”她一下子就了解了,頹然坐了下來,緩緩地說:“我懂了。差不多是那樣的。我有一次對一個作者留言,留言說我還看著這篇文就已經開始傷感,因為我知道它必將完結,完結了以後我不知道去哪裏找你,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會再拿起筆……”

“這不是你一貫勾搭人的手法嗎?”

“好啦不要吐槽!我說這句話是真心的!而且那個作者她相當於半封筆狀態我都找不到她……你又是怎麽回事?從剛才我見到你開始你就一直擺著這幅蛋疼的臉,蛋疼你不會自己擼一擼啊!”

“我心疼。”我抑鬱地說。

“你到底心疼個啥啊小黃瓜?”她格外不耐煩地翻出手機,一邊發短信一邊說,“你都已經吃方便麵沒有調味包了,還不努力回去工作!下周你不是要去你原來學校搞講座嗎,十一月一號我們就要去搜狐參加網絡文學研討會的那個啥啥論壇了,你的演講稿和資料都還沒準備呢!”

“……反正這個月拿不到全勤獎,隻有vip收入了,幹脆少更一點兒。”

“臥槽,你這句話說出去讀者要罵死你的!……”她狐疑地看了看我,皺著眉頭說:“你這個樣子……這個狀態……你是不是真的來大姨媽了?”

我連痛扁她一頓的**都沒有。但是,托她的福,我覺得自己的精神終於好了一點兒了,至少,不再那麽怏怏的了……我趴在桌子上說:“其實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可能這個月各種亂七糟的事情太多了。突然就覺得,心好累。”

她了然地舒了口氣——其實她很能理解這種突如其來的鬱悶,因為她自己經常這樣。

“好,確實太多了,”她說,“但都是好的方麵……林可,這不是很好嗎?我們開始逐漸離我們的夢想越來越近了……”說著說著,她自己也低下頭,趴在桌上,神情也抑鬱起來。

抑鬱和惆悵就是這樣一種情感,它互相傳染,像感冒一樣。我們的夢想?我們的夢想是什麽呢?我們理應越來越快樂,因為我們錢越來越多,人越來越紅……可是你現在看到的,隻是兩個彷徨無助的文學小青年,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傷春悲秋地趴在桌上,一個扯著吊燈,一個撥弄著煙灰缸,就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種突如其來的彷徨。

是不是因為我們已經失去很多和被迫改變很多?

我不知道,正如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一樣。

昨天,或者說今天淩晨,大強哥在衣櫃裏又問了我一次:“你想要什麽呢?”我滿腔情緒頓時湧如海潮,卻不明白那究竟是怎樣的情感。

之後他又說,因為你是對我而言,很重要的人。這話的語法都很日本,他和日本人關係那麽好,是在日本留過學麽?框框文學網ceo黃自強先生的百科上,好像沒有這一條,隻有他在美國的曆史……美國,美國,他說,我在美國讀書的時候,最喜歡看的就是《天譴》……

唉。

“百合子,”我說,“你有沒有這樣的時候?當你覺得心裏很感動……可以說是感動,也可以是別的什麽,反正是湧起了一種強烈的莫名的感情時……這時候你迫切地想去做點兒什麽,你會去做什麽?”

“寫文啊。”她答道。

“……好敬業。”

“我覺得確實是這樣……”她若有所思地抬起頭,又看了看手機,眼神幽深:“你知道麽,我很喜歡那個大學的男孩子,雖然他有點名校精英的壞習氣,雖然他有點裝B來著……但是他戴著眼鏡,我很喜歡他。他對我說百合子,我喜歡你,做我的女朋友,然後過來kiss的時候……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我要回去寫文,把這個記錄下來。我一邊心裏滿是感動,一邊腦子又有70%沉醉在擁吻中,一邊腦子的30%在拚命記錄這種沉醉感覺中每一分每一秒的變化……我當時好想寫文,好想寫好想寫……”

“喂,你隻是愛他的眼鏡!”

“也許咯。”她聳了聳肩,“也許過不久就分了。這個年頭的愛情嘛。”

我一點都不能指責百合子是個大變態的事實。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說好聽點,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說難聽點,我們簡直臭味相投。

因為就在昨晚,我的老板又深情又溫柔地對我說出了那句話的時候——我的臉紅了,心怦怦直跳,無數感情像洶湧的洪流一樣傷春悲秋地湧起,我簡直應該去買一杯星巴克,因為我終於郭敬明了一把……

但是,實際上,我卻一聲不吭地跳下了車。理智驅散情感,本能支配身體,就仿佛是本能一樣,我迅速地衝上樓,打開電腦,劈裏啪啦地開始寫文。

手指放在鍵盤上的那一刻起,我焦慮的心好像才終於停下來了,慢慢的,沉到意識的海洋裏去。

我覺得我對不起我的老板——他也應該很驚愕,因為我連一句道謝的話都沒說,拔腿就跑了。

其實我也是真不知道怎麽麵對他。

姑且不分析他說這番話的意思,他見我就這麽跑了,估計會以為我是被嚇跑的;他絕對想不到我竟然是跑回去寫文……

“百合子,”我說,“寫文對你來說是什麽?”

“食物和水。”

“有道理。”我點點頭,“那愛情呢?”

“我怎麽知道!”她沒好氣地瞪我一眼,“你不要搞得像記者采訪一樣問我……你還沒告訴我這本書到底是從哪兒來的呢!”

“這個啊……”我惆悵地說,“2004年的時候,高三。我們學校一個女孩子在高考前送給我的……她說她平生隻愛過兩個男孩子,一個是郭敬明,一個是我。可是郭敬明總是讓她哭,讓她在明媚的陽光下流淚;我雖然沒能讓她哭,可是她以後恐怕再也見不到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百合子捶著桌子,發出了驚天地泣鬼神的大笑——所有的店員都轉過頭來驚悚地看著她——見過了她那麽多次瘋狂的行徑,他們依然沒能習慣。

“所以咯,”我麵不改色心不跳地說,“那是平生第一次,有姑娘對我告白,雖然我不認識她。她說她每次看校刊,覺得那上麵其他的都是垃圾,我卻是唯一給她的安慰……她不漂亮,但是挺秀氣的,看著就像是那種文藝少女;我很感謝她,因為她讓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果然還有姑娘是愛我,無論她身在哪個角落……雖然她送我的那本書讓我有點內牛滿麵,但我還是很感動地把它收下並帶到了北京來,唉,不知道那個愛我的姑娘現在身在何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別笑了!”我惱怒地說,“其實這本書還是不錯的,散文啊,有些句子還是很不錯的,那姑娘說我日後必定前途無量,這話不假,我看她就是個預言帝,在她心中我和郭敬明並列,這證明他日我銷量必定和郭敬明並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百合子捶著桌子,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你怎麽這麽搞笑啊!我要看你校刊上的東西……是不是真的是郭敬明那種類似的風格啊?!原來真正的cp是小黃瓜和郭敬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覺得我徹底被治愈了!!”

她無比優雅地站了起來,一邊笑一邊說:“呀,呀,這是我今年以來聽到的最歡樂的事,哈哈哈哈哈哈哈!”說完,她轉身,蹬著高跟鞋就走了。

我憤怒地坐在原地,她走了,我們都不鬱悶了,我也該回去工作了。

但是……這種憤怒!你們看我的表情!我的表情還能再憤怒一點嗎?!

唯一幸好的事,我們之中那被互相傳染的、病毒般的惆悵和抑鬱,終於散去了……雖然此刻,我一個人坐在此處,那種蛋蛋的傷感仿佛又回到心頭——但我知道,隻要我回去寫文的話,所有生活中的憂愁和蛋疼,都會沉浸在意識的海洋中,變成一尾尾的魚,遊走了。

寫文,小黃瓜。寫文是食物和水,鍵盤就是你的維他命。

那愛情呢?

我也不知道。

2009年的這個十月,過得血雨腥風,過得波瀾起伏,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精彩的基情的大事誕生,但至此,仿佛也慢慢結束了。由於被那個方便麵的詛咒嚇到,我和百合子都潛心更新;蘇渣哥此後再沒出現過,而玩遊戲的寶寶則更加不知所蹤,偶爾在qq上露麵幾次也隻說學校事務繁忙;傲天大神和糖炒栗子大大……誰知道呢?他們本來就是一團迷霧,圍觀著圍觀著,就不再圍觀了。

十月的後幾天,除了去祁進的小社團教室演講,我過得平靜而詭異……我不會再想著跑到工體之類的地方去了。我隱隱約約覺得,北京就像一隻銀行門前的大貔貅,一到了夜晚,就張開血盆大口,在我們看不到的角落,把看得見的你和看不見的你,都一並吞噬。

大強哥似乎也杳無音信了。

而我終於再見到他,卻是十一月份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