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白帽子

錦衣繡春 75.白帽子

除了說一句“抓緊韁繩”,徐輝祖再沒有了半分僭越,馬車趕到半途,日頭高照,我一直都是眯著眼睛的,徐輝祖將自己的外衣脫了下來,拋到我麵前道,“陽光毒著呢,你把頭包起來,女兒家曬黑了不好看。”

我接過衣裳,心中有些詫異,不過確實曬得厲害,就把衣服連頭帶臉的包了起來,衣服上尚有淡淡的檀香味兒夾雜著皂角味兒,倒也挺好聞。

徐輝祖扭頭看我一眼,噗嗤笑了出來,“你這個丫頭倒是怎們弄都挺俏皮。”

我沒有理會他,一隻手扯著韁繩,另一隻手卻是捂著頭,生怕風吹跑了衣裳。

沒多久,便回到了行府。三保已經等在府門口,從徐輝祖的手上接過了馬車,對我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哪裏還有姑娘家的影兒。”

我連忙將頭上的衣服取了下來,遞給徐輝祖,假裝怯生生的道了句,“多謝徐公子。徐公子與道衍師傅見王爺,赫連就不摻和了,赫連先回屋了。”

徐輝祖一把扯住我的衣角,“不必啊,赫連小姐一起就是,大家閑聊罷了。”

我用眼神跟三保求救,三保聳聳肩,表示沒有辦法,我隻得像隻小雞似的被提溜進朱棣的書房。

朱棣已然坐在案前,見到徐輝祖,略微點了點頭,“輝祖來了,你姐姐常常念叨你。”

徐輝祖上前行了禮,笑道,“姐夫。”

我很驚訝,徐輝祖自從踏進這間屋子,整個人換了個畫風,變得沉著,穩重,風度翩翩,一掃山寺之中浮誇之氣。好像要與朱棣證明什麽似的。

朱棣眼神掃到道衍身上,臉上略略露出淺笑,“道衍師傅,您老人家可真是折騰,當時本王要帶您一起,您說要入關念經,如今自己翻山越嶺,豈不是一路風霜?”

道衍正了正色,“貧僧乃是出家人,跟隨王爺的車隊,一來有女眷不方便,二來沿途諸多應酬,貧僧實在應付不來。倒是自己一人上路,途中遇佛拜佛,遇廟掃廟,自在的很。”

朱棣點頭,“這倒是本王落入俗套了,還是道衍師傅得道。”

道衍垂首,“不敢,不敢。”

朱棣看了一圈,輕聲說道,“赫連先生,煩請你為大家斟杯茶。”

我正站著尷尬,他這樣一吩咐,我手上有事情做了,也就好多了。三保走過來給我幫忙,茶盤裏斟了三杯水,我端著往那端坐的三人麵前走去。

朱棣端走自己的那杯,抬眼狠狠的瞅了我一眼,看的我渾身不適,徐輝祖的水是我端過去的,他客氣的道謝。道衍卻是端起了直接一口幹盡,將被子遞還給我,“再來一杯。雞鳴寺的齋菜,鹹的緊。”

我被道衍這豪邁的氣度折服,倒是朱棣與三保,好似已經見怪不怪。

我和三保都默默的站在一邊,聽他們三人閑聊。

這三人倒是都有趣,盡聊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譬如太子駕崩,新儲君未立等事,他們都好像故意避而不談似的,隻字未提。

道衍遇到自己有興趣的事就插兩句,不想開口的時候,就閉著眼睛撚念珠,絲毫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

一盞茶的功夫過去了,沉寂半晌道衍突然說道,“王爺,貧僧此番來京,祭奠太子倒是其次,主要是來送你一件禮物。”

大家都被道衍的的話吸引了注意力,全都聚精會神的看著他,不知道他要給朱棣什麽禮物。

就連朱棣也都死死的看著他。

道衍站起身來,走到門前,往外看了看,將門關上,又走了回來,對著徐輝祖打量一番,“王妃的親弟弟,都是一家人啊。”

大家都被他這番行為弄得摸不著頭腦,不知道是有什麽神秘的東西要獻給朱棣,隻見他在懷中掏了半天,摸出一個皺巴巴的帽子,隻是這帽子的顏色竟是白色的!

道衍看著帽子,滿意的笑了,雙手呈上,恭恭敬敬的對朱棣說道,“王爺,貧僧在遊曆的途中,撿到了這頂帽子,洗洗幹淨後覺得非常適合王爺,此物非王爺莫屬,所以千裏迢迢的送了過來,還請王爺笑納!”

所有人都大跌眼鏡,一開始看道衍這樣神神秘秘,又這麽鄭重其事,都以為他是要獻寶,就連白帽子拿出來的時候,也都以為這帽子上有什麽大工夫,沒想到就是他隨手撿到的一頂帽子,這有什麽好獻的?

道衍把帽子遞進朱棣手裏,便故作高深的說道,“這帽子乃是貴物,還請王爺好好保管。王府奢華,貧僧住不慣,還是回去雞鳴寺最好。”

道衍已經站了起來,咂咂嘴道,“就是雞鳴寺的菜有些鹹,實在是吃不慣。”

他對朱棣和徐輝祖拱拱手,“告辭了,貧僧一直住在雞鳴寺,王爺若是有事,可以到那裏找我。”

道衍說完便一陣風似的走了。隻剩我們幾個呆呆的望著桌子上的白帽子。

朱棣麵色冷峻,將帽子遞給三保,“既是道衍大師送的,你便幫本王好好收著吧。”

他的表現就好比扔走一塊燙手山芋似的。

徐輝祖也是麵色沉重,甚至有些蒼白,囁嚅幾下,勉強笑道,“姐夫,我想去看看姐姐,前段聽說她身體不好呢。”

朱棣揮揮手,“你去吧。”

徐輝祖走到門口,突然回身道,“姐夫,你這個琴師有意思的很呢。”

朱棣瞅了我一眼,對徐輝祖道,“你要是喜歡,哪天叫你姐姐也給你找一個。”

徐輝祖隻是歪嘴笑了笑,便出去了。

待他們都走遠了,朱棣伸手將三保手中的白帽子接過,點燃了一根蠟燭,將帽子緩緩燒了,“這段時間你別去雞鳴寺了,尤其不要再見道衍了。還有你,也別出去了。”

他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是看著我的,我不知道自己又闖了什麽禍,隻能小雞啄米一般的點頭。

三保心事重重,“王爺……”

朱棣擺擺手,“你也下去吧。”

三保聽了朱棣的話,隻得垂首退下,經過我身邊的時候,看了我一眼,頗有深意。

轉眼間,房間裏,又隻剩我和朱棣。我頓時又有了呼吸不過來的感覺。

“你認得輝祖?”朱棣抬頭問道。

我連忙搖頭,趕緊招供,“不認識。隻是上次在獵場外,受了腿傷的時候,您回去趕馬車的時候,他從我身邊經過的時候,問我是什麽人罷了。我也沒有告訴他實話,沒想到今天在雞鳴寺巧遇了,這才拆穿了西洋鏡。”

朱棣嘴角略微**,“聽三保說的,你們好像很熟的樣子。”

我頭皮一緊,心中頓時把三保恨了個遍,“可能是徐公子天生熱情。”

朱棣被我的話說笑了,“徐公子可不是個熱情的人。”

我知道自己就是渾身是嘴也解釋不清了,便不再說話,以免又禍從口出。朱棣卻指著桌上的一堆灰燼,問道,“你說說,這是什麽?”

“一堆灰罷了。”

“剛才它可不是灰。”

“那就是一頂帽子。”

“可是它是一頂白帽子。”朱棣咄咄逼人的說道,“諒他們也不敢說出什麽,所以我支開了他們,等著你一番高見呢。”

我的身體有些不自覺的發抖,看著那一堆灰燼,小心翼翼的說道,“道衍師傅都說了,他是來祭奠太子的,撿到白帽子,大概是想要戴孝的意思吧……”

“出家人看破紅塵,更沒有三常五綱,怎麽還會給人戴孝?”朱棣不知不覺的踱步到我身邊,靠近我,低聲道,“再說,你看道衍那個樣子,是會給太子這樣一個素昧謀麵的人戴孝的人嗎?隻怕天皇老子死了也不關他事吧。”

“這樣看來,王爺比我了解道衍師傅多了,您都不知道他為何送您這帽子,我哪裏能猜到呢?”

“你不是給我寫過一個‘帛’字嗎?你會不知道這白帽子是何意?”朱棣輕輕笑了。

我猛然抬頭,望著他那漆黑的眸子,很想讓他知道,現在不是時機,可是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朱棣複又開口,“白帽子獻給一個王爺,白字下麵加個王,乃是加冕。是不是?”

我拚命的搖頭,“道衍沒有這個膽子。”

朱棣不以為然,“你都有這個膽子,更何況是他!”

我將那把灰燼全都握進手中,“王爺!道衍不過是蠱惑人心,唯恐天下不亂,您可不要受了蠱惑!”

朱棣眼神裏也帶了些許疑惑,“你是叫本王不要覬覦太子之位?”

我沒有想到朱棣會這麽直白的跟我說這樣的話,見他這樣坦誠,我也不好再遮遮掩掩,明明白白的說道,“王爺,您最近進宮頗多,您看皇上屬意誰做新太子?”

朱棣搖搖頭,“本王瞧不出來。”

“那您看皇上如今最疼哪塊骨肉?”

“我們兄弟都漸漸年長,父皇並談不上偏袒心愛誰。”朱棣說到這裏,突然麵色大變,轉過身一把抓住我的兩肩,“允炆!你是說允炆!”

我的肩膀被他抓的生疼,不過見他心思已經轉了過來,才放下心,“王爺您看到的比赫連多,您想的才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