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野炊

錦衣繡春 76.野炊

朱棣的眼神帶著血絲,像一頭困獸失去了逃生的希望一樣,有些無力的看著我,“你認為是允炆,對不對?”

他已經跟我問了兩遍,我不忍告訴他確實如此。論資曆,論輩分,論功勞,新儲的位置朱棣當之無愧。可是再多資格終究抵不上朱元璋一時心歡喜。

朱棣終於低下頭,“本王知道了。”

我突然有些心疼,他現在顯得既憔悴又頹廢,好像一個被人搶了最心愛的東西的小孩一般,甚至是……無助。

我腦子裏一片空白,便伸手抓住了他的臂膀,“王爺,您別灰心。”

朱棣抬頭苦澀一笑,“本王何必灰心,本來就跟本王沒有什麽關係。”他說完這句話,緩緩踱步走到窗前,蕭索的看著滿地落英,久久沒有說話。整個房間寂靜的仿佛隻能聽到我們二人的呼吸聲與心跳聲。

良久,我走到他身畔,輕聲說道,“王爺,大事晚成。現在不是時機。”他轉眸看我,“大事?本王隻想回到北平,好好替父皇守好江山,別的……別的都是落花流水,算了吧。”

朱元璋越來越不掩飾自己對長孫的喜愛,有時候甚至會把這個剛及弱冠之齡的少年,直接帶到龍椅之側,讓其聽政,美其名曰自己年事漸高,需要至親看顧陪伴。

稍微有點眼色的大臣們,也都已經敏銳的嗅到了味道,開始對這個少年刮目相看,也著手準備下一波拍馬逢迎。

朱棣雖說要回北平,卻一直耽擱著,直到九月,朱元璋頒下聖旨,正式立儲,宣布朱允炆為皇太孫,成為下一任皇帝的繼任人。

其實傷感的人不止朱棣一個,寧王趙王等也時常來燕王府小聚,一般都是酒醉而歸,他們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我們哥兒幾個沒著也就算了,四哥呼聲最高,為何父皇如此糊塗!”

每每說到此處,朱棣變灰立刻喝住,讓大家隻是溝通兄弟友情,多多喝酒就是。

朱元璋也知道兒子們沒有一個服氣的,索性直接不搭理他們了,每天除了上朝,隻帶著朱允炆看奏折。眾人也是有氣沒處撒,有冤沒處訴。

九月底,燕王府一行人收拾包裹,啟程回北平。與來的時候不一樣的是,徐輝祖堅持隨行送一送姐姐,朱棣諒解他們姐弟情深,也就答應了。

有了徐輝祖的旅途,變得熱鬧非凡。朱玉英朱玉賢因為舅舅在,每天都活蹦亂跳。幾個世子也都很喜歡與徐輝祖親近。倒是見到朱棣,好像避貓鼠似的。

徐輝祖風度翩翩,形容俊秀,又滿嘴抹蜜,十分會誇讚人,丫鬟仆婦們都喜歡跟他說上兩句。我一直默默的躲在最後一輛馬車上,從不踏出半步見人。

這一日秋高氣爽,風和日麗。我們正經過一片荒野,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正當中午,大家的五髒廟都空了。徐輝祖跳下馬,對大家說道,“看來這附近都沒有人家了,今日天氣頗好,不如我們自己生活野炊可好?”

大人們尚未答話,孩子們已經先就蹦了起來,“好啊好啊!怎麽野炊?!舅舅快教我們!”

於是乎,我們一行人全部下了馬車,找了一塊陰涼平坦之地,用布塊鋪出好幾塊地方,燕王與王妃子女一塊,大丫鬟們與嬤嬤們一塊,三保與幾個侍衛一塊,我則與幾個小丫頭們一塊。

下人雖多,終究是燕王府的下人們,在王府中怎麽也是嬌生慣養,從未見過這個陣仗,一個個都興奮不已,摩拳擦掌的準備著野炊。一時間鍋碗瓢盆,刀叉筷子全都撲了出來。路上帶著幹糧與水,一會功夫便炊煙陣陣。

徐輝祖笑道,“飯食是有了,可惜沒有菜肴,咱們今日既然以天帷幕,以地為席,就豪邁一次,男人們跟我一起去打獵,咱們帶些野味回來,怎麽樣?”

徐輝祖這話一出,侍衛們又蠢蠢欲動了。更有人起哄道,“要說打獵,咱們王爺稱第二,隻怕沒有人敢說自己是第一!不如王爺與徐公子各帶一隊,看看等會回來,誰帶回來的野味兒多,怎麽樣?”

這一下子,連著小丫頭們都起哄起來。朱棣沉寂許久,今日見大家如此熱情高漲,情緒似乎也好起來,溫和的說道,“秋高氣爽,正是狩獵的好時機。輝祖說得好。”

在場的男丁們,一個個劃好隊伍,牽來馬分成兩隊,各自站在徐輝祖和朱棣身後整裝待發。馬三保並未前去,悄悄貓到我身邊,捂嘴輕笑,“徐大舅子真是個熱鬧人。”

我白他一眼,“你是唯恐天下不亂的。”

“我看他這幾天還算老實,並沒來騷擾你。不過徐輝祖看起來並不像是鬧事的人,那次為何對你那樣,我也很納悶。”

三保一本正經,我想起那日情景,終究還是女孩子家,覺得十分羞赧,“徐公子這一路跟著咱們,真的是為了送王妃一番嗎?”

“我也不清楚呢,這幾天我天天都觀察著,並未見徐公子與王妃說多少話啊。”三保麵帶疑雲,轉頭笑道,“倒是天天和小丫頭們打成一片,心甘情願附小做低,端茶遞水不在話下。徐將軍當年驍勇如斯,如何養了這樣一個風花雪月的兒子。”

我嘖嘖嘴,

“三保,你可不是嚼舌根的人,怎麽跟我說這麽許多無用的話?”

三保連忙住嘴,“我最近也是不積口德,盡積口業了。他們去打獵,你想不想去耍耍?”

“我又不會打獵。”我搖搖頭,表示不感興趣。

“哎呀,我這個人最不喜歡跟別人爭風頭,所以我都懶得跟他們一起去。來來,咱們也組個小隊,咱們打的自己吃,怎麽樣?也不沾他們的光,也不要他們占咱們的便宜。”

“真的?”我拍手叫好,“這個可以!我箭術不錯呢,隻是我不會騎馬。”

“你居然還會箭術?那太好了,我們一個騎馬,一個涉獵,絕妙組合啊!”三保不由分說,已經牽來一匹高頭大馬,笑道,“快,乘著沒人注意,上去!”

我踩著腳踏一舉上馬,三保也矯健的躍了上來,一瞬間我們就鑽進了樹林子裏。

三保在我眼中一直都是趕馬車的馬仔,我也從未見過他展示騎術,今日倒是大開眼界,他把馬兒騎得風馳電掣,而我卻並不怕。他在身後,我也覺得十分安心,是和朱棣帶來的那種不一樣的安心。好像隻要和三保在一起,無論什麽事,他都能慢慢悠悠的心平氣和的跟你說清楚,最後都不是什麽大事了。

這林子剛才大概是已經被前麵的兩隊人馬一番洗劫,獵物都不知道躲哪裏去了。三保緩下步伐,“看來咱們要往裏麵去去了,這裏根本沒有什麽好打的。”

於是我倆越騎越往裏,漸漸地到了腹地,連陽光都被厚厚的參天樹葉擋住了,陰森森的。突然,一直小兔子越過,三保伸出食指在唇邊噓道,“神箭手,到你了!”

我拉開弓,瞄準那正在一棵樹邊抓耳撓腮的兔子。一箭射出,那兔子正中下懷,踉蹌幾步便倒在地上。

三保拍手叫好,“真真沒瞧出來啊!女孩子們見到這樣可愛的小動物,別說射殺了,不是都是疼都疼不過來嗎?你當真一箭就要了人家的命啊!”

我不以為然的笑了,姐姐我在錦衣衛署裏殺過的生還少了,隻怕殺的人說出來都要叫你害怕,一隻兔子算什麽。“裝什麽裝,咱們天天吃的肉還少了。”

說著,我就跳下馬背,往兔子那邊走去。

撿起兔子,我便轉身朝馬三保走過來,手上還舉著兔子,對著三保笑道,“三保,你看,這隻兔子多肥……”

我還沒說完,就看到三保的臉色漸漸變作驚恐,臉色刷白。好像看到了極其驚恐的事物一般。我正準備問怎麽了,三保就連忙擺手。我這才意識到身後有危險,還是極其恐怖的危險。

雖說三保已經暗示我不要回頭,但我還是下意識的回了頭。這一回頭我一下自己就被嚇得丟了魂。

剛剛樹下兔子站立的地方,赫然站著一隻威風凜凜的老虎!那老虎微微扭頭,張開血盆大口,似乎在對我示威。

我兩腿登時嚇得發軟。那老虎此時應該還在想著怎麽對眼前的美食下手,也在觀望,並未往我這邊走來。

那片地上也還有些兔子留下的血腥,它低頭嗅了嗅,發出低低的吼聲。我一步一步的往回挪動,突然,那老虎像是發現了我的動作一般,伸出爪子打了個腥氣的哈欠,往我這邊走來。

我知道此時絕對不可驚慌,迅速的轉動腦子想著對策。那老虎也越來越靠近了我,我伸手將手中的兔子一把扔了過去,轉身三步化作兩步往三保的馬兒狂奔。眼見這個我就要拉到三保的手,老虎突然發怒,大吼一身,往我們這邊狂奔了過來,馬兒受驚,驚嘶一聲,拔腿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