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出賣

錦衣繡春 第二卷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89.出賣 天天書吧

岱欽因為連續幾天沒有合過眼睛,實在疲累,我喊他歇息,他也確實熬不住了,但又怕我隨時需要照顧,便在地上鋪了一張席子,臥在上麵歇息,看著他的背影,我有些恍如隔世。出來了,真的就能跟過去的一切告別了嗎?

越是這麽想,與朱棣最後見麵的時候,他那黑色衣擺上的龍紋,就越發的清晰起來。揮之不去。

我有些痛恨這樣的自己。便在這痛苦之中,慢慢的煎熬著,直到岱欽醒來。

他惺忪的看了我一眼,溫和的笑了笑,“天都黑了。”

我點點頭,“是呢,你可以去把這包銀錢送回去了。”

他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又轉了轉脖子,“我還是先招呼你吃些東西再去吧。”

我腹中饑餓,便答應了,他到店家要了兩碗米粥,喂我吃了一碗,自己也吃了一碗,囑咐我萬事小心之後,吹滅了蠟燭,便出去了。

我重新躺到床上,靜靜的在黑暗中等著岱欽回來。等著等著,又不禁好笑起來,想著自己何時竟然變成了這樣的女人,好似不依附在男人身邊,便無法生存一般。想是這麽想,終究是已經對岱欽十分依賴,睡了六天,現在也是毫無睡意,便在黑暗中一直等待著。

不到一刻鍾的時間,房門便被敲響,我不禁很是奇怪,岱欽去徐府還銀兩,就算腳程再快,也要半個時辰的來回啊,怎麽會這麽快就回來了?難道是他忘記了什麽東西,此時回來拿?

還沒來得及回話,門外又響起了敲門聲,這次比方才更加急促。我一下子警惕起來,若是岱欽,他敲了一次門,讓我知道他回來了,就會直接進來,絕不會這樣反複敲門。

我提高嗓門,對著門外喊道,“何人?”

門外聽到我的聲音,停頓了半晌沒有聲響,我正奇怪,便有人破門而入,“什麽人?怎麽私闖他人房間?”

話還沒有問完,房間裏的蠟燭便被點亮,朱棣的臉,隨著那蠟燭的光,慢慢浮出,我一陣驚愕,用兩臂支著便想起身,再一看,門外是一眾侍衛,還有穿著黑袍帶著帽子的九娘!

我囁嚅兩下,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朱棣已經走到我身邊,“你就那麽想離開我嗎?”

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但是依舊是一句話都沒有說,朱棣目光清冷,朝四周看了看,“他呢?”

我咬了咬嘴唇,吐出三個字來,“放過他。”

朱棣的臉色更加冰冷,“放過他?你讓我放過一個覬覦我的女人,瘋狂到讓你假死把你偷出宮來的男人嗎?!”

我流著眼淚,沉聲說道,“反正我在宮中,與你也是多年連麵也不見,形同陌路,何苦再圈禁著我。”

朱棣的額頭竄起青筋,他手上的骨節也被他捏的亂響,我心中害怕極了,擔心著岱欽,心裏不斷的祈禱,不要回來,不要回來。

朱棣沉默良久,“你真的這麽恨我嗎?”

我咬著嘴唇,堅定的點點頭,“你的縱容,害死了我們的女兒。我沒法再麵對你了。”

朱棣聽到這句話,整個人蔫了下來,定定的看著我不說話,這時候他靠我很近,我看清他的臉似乎瘦了很多,眼窩深陷,樣子看起來極其的憔悴,就連鬢角,居然也出現絲絲縷縷的白發!

我猛然想到,他……不會是因為我“死”了,所以才會這麽狼狽吧?想了想又覺得不可能,他已經有了新寵呂雲衣,死了皇後也不過爾爾,死一個妃子又算什麽。

“好,放過他。你跟我走。”朱棣的聲音在昏暗不明的燭光中傳入我的耳朵,好似來自幽冥,我知道他就算是不放過岱欽,我也隻有跟他回去的份,想來他已經算是做了讓步,便點點頭。

朱棣把我的輩子掀開,看到我瘦弱的不過一把,眼神裏閃過一絲若有似無的心痛,旋即脫下自己的外袍將我包裹,一把抱入懷裏,便往外走去。

經過九娘身邊,我朝她看了一眼,沒有感情,既不怨恨,也不氣憤,她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連忙低下頭。

我苦笑,是啊,本就不是一路上的人,她對我哪裏會轉變那麽快?徐輝祖的遺言對她來說再重要,終究是不在了的人,怎麽會有活生生的在自己身邊在自己手上的兒子的前途重要?人都是自私,我真的不怪她。

朱棣乘坐一輛馬車前來,我和他一起進了馬車,在車內,他還是緊緊的將我抱在懷中,一句話也不說。聞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恍然間我覺得我們還和從前一樣,他還是那個守疆衛土的燕王,我還是那個執行任務的錦衣衛,中間沒有靖難,沒有皇位,沒有月牙兒。

我們默契的沉默著,馬車一顛一顛,我竟安穩想要的入睡。迷迷糊糊之間,回到宮內,清醒之時,我並沒有在蓮漪宮,而是在養心殿內的床上。我完全不懂朱棣的做法,他不但沒有責罰我,反而對我親密起來。

人一清醒,便會多想,我立刻害怕起來,他是不是和九娘一樣,會食言,然後抓了岱欽,將他碎屍萬段?不過偷偷地看著他,他和往常一樣,坐在案前,低頭蹙眉,不知在思索什麽。

良久,我終於先開口道,“你準備怎麽處置我?”

朱棣看了我一眼,眼神顯得很是無力,很快便又垂下了頭。

我掙紮著想要坐起來,朱棣開口道,“你連死都不怕,我還能怎麽處置你?”

我愣了愣,“繼續囚禁我嗎?”

朱棣走到我麵前,“禁得住你的心嗎?”

我越發迷糊,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麽。他卻隻是靜靜坐下,一雙眼睛就那麽看著我,宮裏光線好了,我可以看到他臉上每一絲風霜,沉默,沉默之後,我還是說出了那句殘忍的話,“我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朱棣伸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我的臉,“真的回不去了嗎?”

我哭著問道,“月牙兒可以活過來嗎?”

每每提起月牙兒,朱棣便沉默不語,這次他卻沒有再沉默,“我知道這皇宮留不住你了,你在這裏太痛苦。那你幫我做最後一件事,做完我就放你走。”

“什麽事?”我有些不敢相信。

“恩愛夫妻,生而同寢死而同穴,看來今生,我們既不能同寢,也不會同穴了。北平外亂,我準備遷都北平,以天子之身親自守衛國門,新的皇宮就修建在原來燕王府的地基上,那一片你很熟悉,你幫我想想,新皇宮怎麽修建吧?還有,將來我的陵寢,你也幫我想想怎麽修建。”

我愣了愣,“修建皇宮,乃是一國的大事,怎麽可能讓我想想就出來了,要是等到那一天,隻怕我已經屍骨無存了。”

朱棣鐵青著臉,“將來我要活著要住的地方,死了要睡的地方,全都不會再有你了,若是由你設計,我總覺得你還在一般。”

我知道他不過是找個借口強留我一段時間罷了,腦海中想到故宮和長陵的模樣,便點點頭,“天子之言,不可變遷。”

朱棣見我答應的幹脆,臉上一陣落寞,擠出一個苦澀的笑容,“你為了離開我,竟如此迫切。”

我沉吟良久,說不出什麽。

朱棣便道,“假死藥,岱欽給你假死藥,你裝死逃脫出宮,不料卻被九娘告密,想來你心中也是十分的不忿。”

我聽了這話,便知九娘已經把所有的事都供了,也不再遮掩,“眾人都知道我是死人了。”

朱棣應了一聲,“就因為你是死人了,就不要到處走動了吧。以後你就在養心殿內出入,由李興照料你。”

我猶豫一會,點頭問道,“寶兒珠兒,她們怎麽樣?”

“你自己的丫頭,自己還不知道嗎?蓮漪宮內的丫頭們都很傷心,寶兒回了鄭府,把珠兒也帶去了。其他的,都各自重新分配到各宮了。”

我想到她們已經傷心一次,與其讓她們將來再傷心一次,不如就讓她們當我已經死了吧。可是住在這養心殿,我終究有些芥蒂,驀然問起,“我在這裏,呂貴妃如何方便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