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畫

錦衣繡春 90.畫 89 網

朱棣饒有興味的看我一眼,“一個宮女,你竟將她放在心上?”

“一個宮女?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從一個小小的宮女,爬到了貴妃的位置,眾人都說她很快便要被封後了,難道皇上您……”

朱棣突然笑了,從他到客棧將我帶回來,就一直是冷著臉龐,此時他卻笑了,笑得真誠笑得燦爛,一雙眸子隻是那麽看著我,並不說話。我被他這莫名其妙的笑容弄得有些毛毛的,並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立了一會,道,“你既然已經是死去的人,也不方便見人,李興一人照料於你,總有不便,就讓呂貴妃幫著一起伺候你吧。”

說完,他便往外走去,也不知是做什麽。

我以為他不過是為了堵我的口,沒想到第二天,他真的把呂雲衣帶來了。

呂雲衣跟在朱棣身後,亦步亦趨,小心謹慎,完全沒有一副貴妃的樣子,連頭都是低著的,以至於抬起來乍一看到我,大吃一驚,捂住胸口,連連往後退了幾步,臉色變得煞白,“啊!鬼!鬼~皇上……”

她顧不得平日裏的矜持,一下子縮到了朱棣的身後,朱棣將身子讓開,她還在渾身發抖。許久,才大著膽子抬起頭來,看到朱棣冷靜的臉龐,又對著我看了幾眼,滿臉驚詫,“權……權貴妃?”

朱棣淡淡道,“權貴妃死了。”

呂雲衣的臉上帶著受驚後的蒼白,“那……這是誰?”

“權貴妃。”朱棣答道,“死去的權貴妃複活了朕不打算讓外人知道,你和李興是唯一知道的人,你以後每日來伺候權貴妃吧,不得走漏半點風聲。”

呂雲衣顯然還沒有反應過來,但是她對朱棣的那種臣服和怯懦,讓你條件反射一般,麻木的點頭,“是,皇上。”

我心裏也懷疑不已,這是受寵的樣子嗎?

朱棣一般都會在養心殿的外間伏案勞作,而我便住在裏間,每日呂雲衣都會送來食盒和穿衣用度,如此,外人便更加盛傳呂雲衣受寵無方,日日出入養心殿,連皇上的日常飲食,都是她親手操辦。

身處其中,再聽到這些傳言,由此回想前麵三年聽到的那些呂妃受寵的話語,我不禁有些迷惑,難道……前幾年,呂雲衣受到的所謂寵愛,也不過如此?全都是外人看到的,就好比蓮子,外表光潔,內心發苦。

呂雲衣顯然是受到過朱棣的指示,她平日裏跟我很少說話,當然,她也知道我不願與她多言。不過她那服侍人的功夫,一看便知由來已久。吃飯的時候將筷箸放在開水中涮洗,用絹帕擦淨,沐浴的時候將木桶中灑滿玫瑰花瓣,水溫多一分則燙,少一分則涼,掌握得極致,連穿衣穿鞋都不用我動半根手指。

剛開始,我很不習慣她這樣的侍奉,就是在蓮漪宮中,宮女嬤嬤一群,我也都是力所能及的事盡量自己做,不過呂雲衣做得毫無怨言,不卑不亢,讓我有種她生來便是該這樣做的錯覺。

“一個宮女。”朱棣的話時不時的縈繞在我的心頭,可是……他若真的隻把呂雲衣當做一個宮女而已,又為什麽要讓她節節高升,最後以至於坐上貴妃的位子?

有時候就看著呂雲衣,我甚至會忍不住衝動,想要問問她,這其中,到底有什麽隱情,可是我知道她什麽都不會說,便又忍住了。

我從朱棣要來一張詳盡的北平地形圖,大略找準了位置,便開始著手畫新皇宮的雛形了。最初會日日夜夜的擔心掛懷岱欽在外的處境,看看朱棣的樣子又不像會食言去找他麻煩的樣子,便漸漸放了心。終日與皮尺筆墨作伴,竟然比從前的日子過得有興味多了。

不出月餘,我便把整個新宮的雛形畫了出來,待到朱棣前來看的時候,他顯然也是吃了一驚。他的本意不過是在我臨走前再為難我一下,可是見到我的圖紙,他的眼睛亮了一下,“這……全是你畫的嗎?”

我點頭,“除了李興和呂貴妃,旁人我都沒有見過,他們兩個,又有誰是會弄這些的嗎?”

朱棣目不轉睛的盯著那一整幅畫卷,指了指,“這裏是景山?”

“對,站到景山之上,可以俯視整個新宮。”我順著朱棣的眼光,在紙上指道,“這是午門,到太和殿,大三殿,後三宮,禦花園,都在一條軸線上,兩邊全部對稱。”

朱棣愣了愣,“你會這些?為什麽我以前不知道?”

我頓了頓,有些害怕說多了回露出馬腳,便故作深沉,“不是每一項長處都要向你展現。”說完,便坐到一邊,不再說話。

朱棣依舊沉浸在對那張圖紙的震驚之中,也沒有注意到我得不對,他伏在案前,“我早就想動工修建,可是蒯祥給出的圖紙我一直都不滿意。”

“蒯祥?那個木工首蒯福的兒子?”

“就是他。”

“那你把他喚來,我這圖紙也是草草畫就,光有雛形沒有神韻,還需要他幫忙才是。”我看了看朱棣,將來,“對外還是說,都是他設計的吧。還有,你的陵寢,我選在這個地方。”

我指了指地圖上的一處位置,朱棣看了看,“天壽山南麓?”

我並不知道這裏有什麽好處,隻不過是記著長陵的位置在此,怕朱棣詢問,便道,“這裏乃是龍氣聚集之地,風水寶地,你的陵寢建在這裏,定能保大明基業千秋萬代。”

朱棣終於抬起頭,對我看了又看,“你喜歡這裏嗎?”

“唔。”我點點頭,“你生前受萬人朝拜,身後也會受到眾人膜拜的。”

朱棣的眼神有些迷離,“你為什麽知道?”

“我就是知道。”

朱棣伸手指在天壽山的位置,“那就這裏。”

蒯祥來了以後,我的圖紙畫得更加詳盡和專業。蒯祥是個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很有想法,也很聰明,我跟他說出想法,他便能將我吐出的話語全部變成圖案出現在紙上,如此,又過了一個月,我們基本上便把整個皇宮和帝陵的設計圖紙全部畫出來了。在此期間,朱棣也參與討論多次,指出了很多不足和他的想法。最後將圖紙定下來的時候,我居然有些不舍。

朱棣拿了圖紙,便立即決定開始修建。動工的第二天,我無所事事,又恢複了從前那副心如死灰的生活。

心知是離開的時候了,便對呂雲衣說,“你去把皇上請來,我有話要對他說。”

呂雲衣愣了愣,“權貴妃複活之後,從來沒有主動要求見皇上。”

“你也從來不多管閑事。”我看也沒有看她一眼。

呂雲衣站在我的身側,微微笑了笑,“那日看到權貴妃回到養心殿,我以為您要與皇上重修舊好,再傳佳話呢,冷眼看了這兩月,沒想到你們二人,竟比從前還要生疏。貴妃娘娘這些日子忙著製畫,設計的是皇上將來的新皇宮和陵寢。皇上也沒有要把娘娘起死回生的事情昭告天下,難道……貴妃娘娘,不打算在這皇宮久呆?”

我看了看呂雲衣,想在她的臉上找到蛛絲馬跡去探尋她心中在想什麽,可是什麽都找不到,“你這三年多的受寵,隻怕隻有你自己心裏才明白個中滋味,帝王身側,便是如此,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呂雲衣無奈的笑了笑,“外人或許不知,但是娘娘這兩個月,應該什麽都明白了。皇上當日跟我說的是,許我為妃,外麵讓我無限風光,但是我不可吐露出半個字。不過皇上既然讓我來伺候您,大約也是不準備再瞞著您了。”

“究竟為何,皇上要這樣做?”

“皇後娘娘殘害您和公主,皇上就算心知,也做不到肚明,沒有證據,什麽事都不能下定論,娘娘您以為,這些證據,都是誰告訴皇上的?”

呂雲衣一邊說著,一邊端起一杯茶水,遞到我手上,“隻怕要深談,還請娘娘喝口水,潤潤嗓子。”

我端起茶水,抿了兩口,“是你告訴了皇上,你出賣了皇後,這個我知道。”

“可是您想想,是我推了您一把啊,皇上怎麽會放過我?所以一邊給我華麗的榮寵,一邊讓我獨自飲吞寂寞和無奈。榮寵,臨幸,加封,全都是做給外人看的,皇上至今,連我一根手指頭都沒有動過。”

我看著呂雲衣,不敢相信從她嘴裏吐出的話,“怎麽會……怎麽會?就算你推過我,也是在皇後指使之下,不得已為之。把皇後所有的罪行吐露出來,已然可以彌補你的過錯了。皇上沒有必要這樣,一邊讓你榮耀,一邊讓你痛苦。”

“可是……如若不這樣,我又怎麽去給皇後娘娘日日服用,那慢性的毒藥呢?”呂雲衣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那手指纖細而幼嫩,根本不像會做壞事的手。

“慢性毒藥?皇後?”我的腦袋一下子懵了,“你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