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雲衣未央

錦衣繡春 84.雲衣未央

寶兒歇息幾月,身體也漸漸恢複了,隻是一整條左腿,無論她怎麽堅持下地行走,依舊是阻止不了那慢慢的枯萎。寶兒要強,從未在外人麵前有過什麽怨懟,隻是我在一次深夜,撞見過她在房內無聲的流淚。我心裏也十分難過,對徐雲華更是痛恨,因此對朱棣,也越發的不忍相見。

轉眼到了年下,三保卻傳來消息,不回京,直接前往海南出海。如此,寶兒更是住在宮中,了無牽掛了。

臘八將至,往年宮中一向熱鬧,可是今年皇後禁足,我又閉門不出,因此一點年味兒也沒有。

臘八這一天,李興親自前來,送了一提籃的臘八粥過來,我讓珠兒接了,沒想到珠兒回來答道,說李興不願離開,說是有話,要親自見我。、

我皺了皺眉,“蓮漪宮已經幾個月不見客了,他是宮中的老人了,應該知道我不見人的,你去跟他說就是了。”

珠兒答道,“奴婢還能沒有這點眼力嗎,一早就跟他說了娘娘不見人,可是李興公公今日好似真的有事呢,立在廊下許久也不願走,說是一定求見娘娘一麵。”

我歎了一口氣,年節在即,看來真的是躲不過去了,“你叫他進來吧。”

珠兒看了我一眼,似有些不敢置信,“娘娘真的要見?”

“不見也不是辦法,遲早的事。”

沒一會兒,李興便已經走了進來,他還是從前那副樣子,隻是看起來越發精神,見到我,他笑眯眯的跪在地上行禮道,“娘娘萬安!許久不見,娘娘看起來倒又清減了。”

我略點點頭,“李公公請起吧,聽我的丫頭說,公公執意要見我,不知有何事呢?”

李興站起身來,將拂塵甩在袖邊,臉上略有難色,“這……這個嘛,說來話長……”

“是皇上吩咐你來的吧。”我麵無表情的問道。

李興搖了搖頭,“娘娘誤會了,這可是奴才自己做主,要來見娘娘的。”

“哦?”

“娘娘,恕奴才多事,奴才是見您和皇上齟齬多日,想來勸個和。馬上便是年下,今年皇後娘娘怕是出不來了,這後宮之中,總是要有個群鳳之首,奴才揣度著皇上的意思,皇上一定很想娘娘能站出來做這個群鳳之首,隻是娘娘一直閉著不見皇上,皇上竟也近鄉情怯,不敢來了。”李興表情恭維至極,低著頭說道。

我不由得冷笑兩聲,“勸和?齟齬?是皇上和你說我與他齟齬,還是你自己說的?”

李興見我不悅,連忙擺手道,“娘娘千萬別怪皇上,全都是奴才的一點想法罷了。”

“李公公是個人才,我想問問李公公,我失了孩子,又眼睜睜繼續看著仇人繼續位居高堂,還怎麽去麵對皇上,麵對眾人?若是今日我應了你的話,風光複出,日日穿紅著綠的掌管後宮,看著眼前繁華,繼續得帝王寵愛,我又怎麽去麵對我那連話都不會說就夭折的公主?!”

我說的激動,身上便有些發抖,整隻右手也漸漸不聽使喚,我將右手收到袖中,那隻手依舊不停的哆嗦----這是月牙兒離開之後,我連續幾日夜半站在窗下流淚之後,便留下的後遺症,除了寶兒珠兒,旁人也並不知曉。

李興見我麵有怒色,知道自己碰了個大釘子,不過圓滑世故如他,也不怕這種尷尬,他笑了笑,“娘娘心中傷痛,奴才也明白,奴才想,皇上一定也很明白娘娘的苦,所以越發的不願麵對。不過娘娘您恐怕不知道,您在皇上心中有多重要,自回宮之後著一係列事,皇上未召見任何一位妃嬪,日日醉心朝政,甚至把許多陳年舊案都拿出來處理了,奴才心裏明白,皇上那是想讓自己停不下來,好不去想那些難過的事。”

我不願再聽這些話,便迅速的打斷了李興的話,“坐了這麽許久,我也乏了,你下去吧,對皇上的起居用度,多上心些。”

李興歎了一口氣,終於什麽沒有說,便離開了。

望著他的背影,我卻並沒有離開椅子,藏在袖中的右手還在發抖,漸漸地連身子也跟著抖了起來。門外,珠兒扶著寶兒走了進來,我連忙轉過身去,用顫抖著的手慌慌張張掏出一塊帕子,將臉上的眼淚拭去,才轉過身子,起身迎上前去,幫著珠兒一齊扶住寶兒,剛開始我這麽幫忙照顧她的時候,寶兒還很是不習慣,總是拒絕,現在大家都習慣了,也不見拘泥,寶兒扭著頭往外看了兩眼,轉過頭來對我問道,“李興來對娘娘說了什麽?”

我搖搖頭,“沒什麽,今日涼涼的很,你怎麽倒起來了?不過這裏有現成的臘八粥,你可以喝一碗暖暖身子。”

寶兒被扶到一把椅子上坐下,盯著那盒臘八粥看了兩眼,也有些感觸似的,“娘娘,您已經幾個月對皇上避而不見了,這馬上到年下了,難道……”

“你們幾個都是知道所有的始末的,也知道我為什麽灰心至此,旁人勸過的話,你們就不必再勸我了吧。”

寶兒珠兒對視一眼,也都不再說話,大家把臘八粥拿了出來,用小碗分了,一人一碗喝了起來,臘八粥雖甜,可是我的心裏越吃越苦,喝了兩口,便放下了。

這一年春節,便如此草草過去了,朱棣並未再召見過我,連李興也沒有再踏足過蓮漪宮,時間一晃,到了仲夏,恍惚間倒聽說朱棣不知怎的,居然寵幸起呂雲衣來了。

聽到這個消息,我也有些吃驚,朱棣一向對呂雲衣毫無興趣,因著她乃是徐雲華想要爭寵而故意推到他麵前的,他對呂雲衣可以說是厭惡,大半年的時間不近妃嬪,竟無端端寵愛起從前最不受待見的一個婕妤起來,實在叫人捉摸不透。

珠兒和我說起這話的時候,滿臉都是不屑,當然也透露著些擔憂,“那個呂婕妤,妖妖迢迢的,雖說裝出十二分的柔弱,但是怎麽看著怎麽不舒服,總覺得她綿裏藏刀。還有,她極有可能就是那個推倒娘娘的人,就算娘娘現在主動疏遠了皇上,皇上……皇上寵幸誰,也不能寵幸她啊!”

寶兒看了我一眼,見我並不說話,便對珠兒使了個眼色,珠兒識趣,連忙說道,“我方才叫小廚房做了冰糖綠豆湯,這會應該好了,拿過來給大家消消暑。”說完便跑開了。

“娘娘……”寶兒如今已經可以杵著一根拐杖自己行走了,她站在我旁邊,見我一直不說話,臉上滿是擔心。

自從月牙兒過世,我基本上很難有笑容,隻有麵對寶兒的時候,憐她喪失了一條腿,不可再對她冷淡,便回首笑了笑,“怎麽了?”

寶兒也勉強笑了笑,“皇上寵幸呂婕妤,想必是皇後娘娘想盡辦法,將呂婕妤推到皇上跟前的。皇後雖然一直受著幽禁,終究還是皇後,勢力還是有的。”

我故作無所謂道,“這些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呂婕妤是皇上自己看中的,還是皇後推到皇上麵前的,和我,又有什麽關係呢?”

寶兒歎了一口氣,“娘娘,您何苦這樣自己給自己畫地為牢呢?皇上本就疼愛您,為了公主的事,幽禁了皇後娘娘,隻要您不這樣推拒於他,想必恩寵更勝往日,現在……冒出來一個呂婕妤,皇後娘娘翻身有望,您……您這不是害了自己嗎?”

我看了看寶兒,終於笑不出來,“寶兒,這麽多人,我以為隻有你最懂我的心。我是怎麽生出了月牙兒,你是最清楚的。你也知道,我不可能再有孩子的。你自己也是可憐之人,難道不知道這個今生唯一一個屬於我的孩子,被我弄丟了,我的心裏那種難過嗎?”

寶兒眼眶泛紅,“公主……我也是把公主弄丟的人。”

我握住寶兒的手,“你別說這些了,你和三保的養子,將來會孝順你們的。”

寶兒抹了抹眼睛,擠出一個笑容,“終究不是自己一手撫養,總覺得不如公主那樣親切。”

“你若是這樣想,那就不對了。”我對寶兒說道。

寶兒長長歎了一口氣,“公主在天有靈,一定不願看到娘娘如此消沉。”

我歪頭靠在欄上,定定的望著屋外的天,仿佛那裏有月牙兒似的,“她那麽小,隻怕真的在天有靈,連自己的母親正在消沉,也不懂哩。”

自這一日起,呂雲衣恩寵一日勝似一日,就算是我初進宮時,朱棣礙著時局尚不穩定,還要和諸多世家女子而來的妃嬪周旋,更要顧著徐雲華的感受,三日無日的便要分身。現在國已成勢,上無太上皇和太後,下無隻手遮天之重臣,朱棣可以說是大明朝唯一的主宰,若是他想,他可以為所欲為。而對待呂雲衣,他便是為所欲為,幾乎將她要寵到天上去。

不過一月,呂雲衣便被由婕妤直接封為呂嬪,半年之後,又一個春節,呂雲衣直接位居妃位,朱棣專門替她修繕了未央宮,賜她為一宮之主。呂雲衣前幾年所受那些屈辱和指點,此時全部揚眉吐氣的賺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