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返北

61.返北

“什麽?你說什麽?”我不禁一個寒噤,“那針……”

“我們蒙古男人向來都是在戰場上分個勝負,毒藥這些東西都是女人用的,但是對付這個女人,我倒覺得她確實應該受點苦才行。”岱欽看著外麵方才朱顏血摔落下去的地方笑道。

“你給她下了什麽藥?”我有些緊張的問道,若是岱欽厭惡朱顏血至極,直接毒死了她,想想這懲罰倒也有些太重了。

岱欽轉過身子看了看我,搖著頭笑道,“人家都說最毒婦人心,我看你就愧對這五個字。你看我的樣子,像是會一出手就要了一個女人命的人嗎?”

“那你也不會太便宜她。”我撇撇嘴道。

“那針上喂的是我們草原上一種草,這草,說起來跟那女人還真有淵源,用到她身上也算對得起她,叫做馬尾草,這馬尾草配上紅珊瑚米分末,無毒無害,但是有一種奇效,那就是一接觸皮膚,會讓人又痛又癢,而且鑽到心窩子裏去那種,會讓人恨不得把那塊肉挖了的難受。那婆娘半邊臉戴著金麵具,一天到晚繃著個臉,跟尊佛似的,我倒想看看她大庭廣眾之下撓屁股是個什麽光景。”

他一麵說,我就一麵笑,“你這也太損陰翳了!”

“這一招,還算滿你意吧?”岱欽將上身微微向前傾,幾乎快要靠到我麵前,笑著說道。

我連忙往後退了退,他大約是發覺了我的動作,慢慢退了回去,好像自言自語似的,“雖然損陰翳,終究不傷人,就是這十天難熬,隻要過了十天,就什麽毛病都沒有了。這是整人的一個辦法。”

我也搭訕著點點頭,假裝要拿什麽東西似的,往桌邊退去。岱欽何等聰明,已經和我一樣感覺到氣憤變得尷尬了,便說道,“你收拾收拾,我們該走了。”

“走?”我抬頭用目光對他表示疑惑。

岱欽低頭笑笑,“咱們這樣整了人,這個賊婆娘何等人?能忍受自己吃了這樣一個悶虧嗎?隻怕反應過來了立刻就要派人來查封這家驛站,到時候所有人都跑不掉。”

我不禁道,“你看我這腦袋,這幾年越來越不頂用了,這點簡單的道理都想不通,我這就收拾,咱們能盡快走就盡快走。”

“行,我也回房了。你休息一下。”岱欽說著,已經走到了門口。

我坐在床頭,將腳放在床沿,雙手支著下巴,不知不覺的發起呆來,現在出去,要去哪裏?這些天已經完全沒有了朱棣的消息,我不知道他在哪裏,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麽,更不能確定他現在好不好。他知不知道我還是活著?他有沒有在找我?

坐了很久,門被吱呀一聲推開,岱欽探進來一個頭,道,“你怎麽還沒收拾?”

“啊?”我連忙站起身來,渾渾噩噩走到一邊將幾件衣服打了個包,剛打完包,岱欽已經笑著走了進來,“你這幾件大毛的衣服一件都沒有收拾,怎麽就包起來了?”我一看,果然還剩幾件厚衣裳一件都沒疊,又坐著一件件的去疊了包了起來,打好包之後,在一看旁邊,臉上不由得刷的一下紅了,原來我把厚衣服包了進去,方才的衣服又被我拿出來了,抬頭一看,隻見岱欽站在邊上朝著我微笑著,我想他大概是因為已經提醒過我一次了,不好意思再提醒第二次,怕我尷尬。我這才把心思定了定,迅速的把東西收拾了一遍,站在一邊衝著岱欽發呆。

岱欽笑道,“你今天很是神不守舍,我知道什麽緣故,替你整了一劑藥,總能治好你的。”

“藥?”

“開個玩笑,出去吧。”岱欽高深莫測,邁腳率先出去。

我跟在他身後,上了馬車,那馬車前頭是兩匹馬,馬夫騎著一匹趕車,他自己占了一匹,我則坐在車內,有時候他也會進來歇息一下,餓了我們就吃他準備好的幹糧和水。不知不覺趕了幾天路,我才發現越來越苦寒,笑著對他問道,“怎麽往北邊來了?你要回草原嗎?”

“不,送你去北平。”岱欽從馬背上跳下來,坐在車梆子上,一腳架起來,搭著胳膊,微微側著頭跟我說話。

“北、北平?”我有些語頓,看著岱欽顯得不知所措。

“怎麽,你不是一直想回北平嗎?”岱欽的善解人意,不知怎麽的,讓我有點羞赧,在他麵前,我總是不好意思說我的心早就想去北平,我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馬上去北平找朱棣。

“喏,我可不是特地送你去的,我回草原呢,確實也要經過北平,順道把你捎過去,你回了燕王府,我也便放心了。”岱欽頭頭是道的說道。

我低頭略笑了笑,“你說說,你放什麽心?燕王被南軍打敗,現在燕王府難道還是安全的嗎?”

我本是一句調侃,不料岱欽卻忽然止住了笑意,“既然你在燕王府不能讓我放心,那就跟我一起去草原吧?有時候也許隻有守在身邊才能真的放心。”

岱欽說的很認真,一點也看不出開玩笑的意思,我一下子愣住了,半晌,冒出一句連我自己都有些吃驚的話來,“你的刀子被我弄丟了,對不起。”

岱欽輕聲道,“沒關係,送給你了,便憑你的決斷,別說是弄丟了,你就是賣了送人了,也是你的事。隻要能博得你一笑就好。刀子再貴重,也不如人重要。”

我笑著道,“我可沒有那樣把你的刀子看得稀鬆平常,我是在草原上遇到狼群了,不得已弄丟了刀子。”

岱欽臉色一變,“哦?這一段故事你倒是沒跟我說過。如此,這刀子可算救了你的性命,更是丟得值了。”

“確實是一段故事,但是現在一時半會跟你說不清楚,將來有機會,我把那天的事完完整整的告訴給你。我……”我抬眼看了他一眼,正色道,“我一直都想著把那刀子還你的。現在丟了,我……欠你一個大人情,我也拿不出那麽貴重的東西還你,這輩子隻要我還在,你無論有什麽事找我,隻要我能做到,一定幫你。”

岱欽微微笑了笑,帶著一絲淡淡的苦澀,不過很快就又恢複溫和,“不要隨便許這種諾言,萬一有你能辦到但是不願做的事,你豈不是要為難。”

我臉上一紅,不敢再接著他的話往下說,“將來我尋得了好鋼,一定也替你原模樣打一把,縱使不是你的傳家之寶,也聊勝於無吧。”

岱欽將頭轉到前麵去,有些發癡的望著遠方,“不必。不過是個小物件兒罷了。”

我知道那不是一個普通的小物件,可是我沒有勇氣坦誠的向他道歉,我有些恨現在的自己,此時的我,是齷齪的,懦弱的。

朱棣果然已經帶著極少數殘存的部下回到了北平,北平又在一次變成了孤城,為了謹守住,城門死死的關著,城牆之上到處都是舉著長矛長槍,背上背著弓箭,來來回回巡守的燕軍。整座城像一座箍得緊緊的鐵桶,完全沒有落腳之地。

我和岱欽想進去,無奈竟然沒有人敢放人進去。我想讓城牆上的士兵給朱棣帶個口信兒,可是城牆上的侍衛根本沒有要下來聽我這個小女子一言的意思。

岱欽不禁對我說道,“已經到了北平城外,不必著急再等幾天,就算通知不到裏麵的人,在這等等,他們總不能一直不開門,隻要有人出城辦事,咱們總能找?北平這樣嚴加防守,王爺竟像是驚弓之鳥一般,將自己緊緊避在一座城池中,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的。”

“你別多想。”岱欽好言好語的安慰道,過了半晌,才低聲說道,“從東昌經過的時候,路上幾乎到處都是死屍,穿著朝廷軍衣的,穿著燕王府軍醫的,年輕的,老的,胖的,瘦的,到處都是屍體……除了明元交戰,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樣血腥的畫麵了,真是想不到,太祖那樣厲害的人物,竟然留下這樣大的漏洞,讓兒子孫子內訌起來,打得不可開交。帶累著這麽無辜的人死去。”

岱欽的話語中帶著蒼茫與悲憫,隻有經曆過而又跳脫出來的人才會說出這樣的話,而這些,是聰明如朱棣,仁慈如朱允炆都參不透的簡單道理。

北平城外,方圓五十裏幾乎已經沒有了居民,大家要麽就是收拾家夥進了北平城,壯大了朱棣的生力軍,要麽就是南下投靠親戚,或者直接成為流民,誰也不想在這麽危險,這麽容易成為戰地的北平城外繼續度日,安穩不如生命重要,寧願奔波流浪,也要活著。

我們很快就找到一處不錯的民宅,這宅子裏一應用具都還齊全,隻是沒什麽貴重物品,看來是主人家帶著能帶走的好東西全部逃難了,家具木器床褥這些大家夥沒法都帶走,隻好留下了,岱欽和小廝一起收拾了兩間屋子出來,我們暫時的歇下了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