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水漫2

47.水漫(2)

到了他的帳篷,果然地上要幹爽很多,也沒有漏水的現象,朱棣命人打了一大盆熱水,讓我上下清洗了一遍,把我安置到他的床上,才又要往外走。

我不禁喊道,“王爺,你還要出去嗎?”

朱棣回首對我笑笑,“把你的問題的解決了,戰士們的還沒解決啊,你在這裏等我,等雨停了我就回來。”

我抱住被子,咬著嘴唇點點頭,朱棣便又撐著油傘出去了。雷聲轟動,我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枕邊和被褥上仿佛還留有朱棣的氣息,我竟有些迷醉在那氣息之中。

朱棣直到深夜才回來,回來的時候像是剛從水裏撈上來的一般,我眯著眼睛道,“雨停了嗎?”

“停了。”

“總算停了。”我大呼阿彌陀佛,沒想到朱棣卻道,“我倒希望老天爺多下一會兒呢。”

“為什麽?”我不解。

朱棣笑笑,“沒什麽。你怎麽到現在還沒有睡下,明天又要起不來。”

我撅著嘴,“你跟我說雨停了你就回來,我一直盼著雨趕快停呢。”朱棣一聽,這才笑著走到我身邊,一邊脫著身上的濕衣服往地上擰著水,一邊笑道,“你這麽說,我倒是不對了。待到攻下濟南城,我帶你去大明湖走走。”

我抿嘴笑了起來,“還算懂事。”

朱棣洗漱好,我便背過身子去,他很快便換了一身幹淨的貼身睡衣,這才在我身邊躺下,我正想著他會有什麽行動,他已經翻過身子來伸手將我環住,貼在我的脖間沉沉的呼吸了。我笑了笑,伸手握住他的手,他太累了。

第二天,天氣已經轉晴,但是戰士們依舊沒有行動,我越發的奇怪,想問朱棣準備何時攻城,卻找不見他的人影,好容易逮住了三保,三保居然也推說自己忙碌,一溜煙便跑了,我看著他方才站過的地方,地上還有一灘濕乎乎的水漬,不由得訝異,天明明已經放晴了,這家夥為何還是這麽一直落湯雞似的?

一直到傍晚,我因為想到附近小鎮買一把梳子,便沒有和朱棣說就私自去了。每個城市城牆之外也會有幾個集市,供周邊鄉村裏的子民前來采購必要的生活用品,而我到達小鎮的時候,卻驚奇的發現,這樣一個零落的小鎮,還是傍晚,街上熙熙嚷嚷的居然擠滿了人!本來我還以為因為濟南乃是交通要鎮,四通八達,是以經濟發達,連個周邊的小鎮都這樣熱鬧,可是走近了一看,卻發現這些人根本就是流民,一般都是一家多口背著大包小囊,蓬頭垢麵趕著路,其實他們也不知道該往哪裏趕去,所以一個個的都像遊魂野鬼似的,要麽就是表情悲苦,要麽就是壓根沒有表情。

我想著朱棣對待屬下十分嚴苛,從不讓部隊中的人拿取百姓一針一線,再說,大家都是中原人,並不是外邦侵入,根本不存在欺負的民不聊生的情形,就是打仗,也都是一般在荒郊野外,對各路城民基本上沒有什麽影響,為何還會有流民淪落的如此不堪?

正有一家五口,上麵一對老夫婦花白的頭發,身上又破又爛,下麵一對小夫妻,那小娘子懷中還抱著一個呱呱待哺的嬰兒,也許是因為流落在外,這位年輕的母親自己還饑餓著呢,根本沒有什麽乳水去哺育這小小的嬰兒,那孩子便在空中亂抓著小手,一邊撕心裂肺的哭喊著,那母親見此,心中不忍,也騰出一隻髒兮兮的手來擦著自己眼角的淚水。我走上前去,對著她問道,“請問你們是哪裏人?”

那婦人警惕的看了我一眼,見我是個單獨的女人,才道,“濟南城的,這位小姐也是濟南內逃荒出來的嗎?”

“濟南城內怎麽了?”我心中大驚,那濟南城被鐵弦守得固如金湯,而且鐵弦在李景隆尚在作戰之時,便掌管著全軍的糧餉,就算李景隆倉皇出逃丟下絕大多數的糧餉,但是鐵弦必定不會叫城內的人民受餓的呀。

“幾百年沒有遇到的事啦,下這麽一場雨竟然把濟南城給淹了。”那老嫗從兒媳婦的手上接過了小孫子,掏出一個水壺往他嘴裏喂著水,接著說道,“咱們的大明湖那樣大,一脈直達趵突泉和護城河,這次下雨,竟好像所有的水都流進了大明湖似的,整個湖畔所有的居民住所全都被淹了。城裏到處都是士兵,隨時準備打仗,哪裏還有我們呆的地方,隻好逃了出來,有親戚的尋親戚,沒親戚的隻好風餐露宿,總比呆在大水裏強啦。”

“打仗,打仗,苦的都是我們老百姓。誰當皇帝我們根本也不關心,隻要太太平平的,有口飯吃就好。”那年輕媳婦子看著小孩子不願喝水,抹著眼淚道,“以前朝廷是派官爺們守著邊疆,現在可好,那些守邊疆的官爺又返回來打朝廷,亂套了,全亂套了!”

我聽了以後,心中不是滋味兒,從頭上摘了一根釵遞到她手上,“往北邊去吧,把這釵當了,夠你們一家的盤纏了,南邊不能呆了。”

那一家子見了金釵,眼睛全都放出光來,那老婦人更是雙手合十,對著我做起揖來,口中不住的禱告著,“天哪,這麽漂亮的小姐,心地又這麽善良,跟菩薩似的,我活了這一輩子,也沒見過這樣的好事!快,快來謝謝這位小姐!”說著,便拉她的兒子媳婦過來要給我下跪,我連忙喝止住,自己轉身離開了。

再回身一看,到處都是她們這樣一家子的難民,心裏堵得難受,梳子也沒有買,便逃回了大營。朱棣已經回到了帳篷裏,見我回來,一邊繼續看著地圖,一邊頭也不抬的問道,“去哪裏玩了?”

“玩?還有能玩的地方嗎?”我冷冷的答道。

朱棣聽我語氣不對,抬起來看了我一眼,“怎麽了?”

我走過去,將他的地圖奪了過來,細細的看了一遍,才不由得冷笑道,“怪不得,怪不得。”

朱棣臉色微變,“你去哪裏了?”

“濟南城的地勢低窪,尤其是大明湖那一片,你趁著大雨,忙活一夜,讓戰士們把雨水全都引到了護城河,暴漲的河水沿著護城河又流進了大明湖,大明湖本是一個城內湖,誰也想不到這樣的湖會有一天暴漲,所以連個湖堤都沒有,水一進去,立刻便決堤了。水淹濟南城,依舊不費一兵一卒,高,實在是高啊。鐵弦現在一定正在城內叫苦不迭,你再淹他幾天,他絕對要開城門投降的。”

朱棣見我語氣冷冽,皺起了眉頭,良久才道,“這事情本來不想告訴你的,你怎麽知道的?”

“你隻消出去走走,看看那四處亂竄的流民,就立即知道了!”想到那繈褓中因為缺乳而啼哭的嬰兒,我不由得提高了嗓門。

朱棣頓住,不再說話。我咄咄逼人,走到他麵前,氣呼呼的說道,“你在北平守城之時,北平的子民為了守住自己的家園,付出多大的努力也心血你是見識過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可以和朝廷的兵隊明槍明刀的幹,但是不要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把那些無辜的百姓帶累了!再這樣淹幾天,隻怕攻進濟南城內,還來不及慶祝一番,就得先替那些餓死淹死的成名收屍了。”

“婦人之見,你有這麽一套大道理,何苦不去說給鐵弦聽,讓他直接開門,便沒有這些不必要的損失了呢?兩軍交戰,不可能沒有傷亡,戰士傷是正常的,百姓傷那更正常了。”我抬頭一看,卻見朱顏血不知什麽時候從外麵走了進來,目光輕蔑的掃在我臉上,“不能幫忙就算了,這種時候還要拿自己的一套道理來說教,那你來替我們想個辦法,怎麽才能不傷及百姓就攻進城?”

“我……我們?”我看了看朱顏血,又看了看朱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朱顏血得意道,“我的所有屬下全都歸了王爺,這大軍有我的一份子,為什麽不是我們?”

朱棣黯然道,“我的人全都是北方人,會水性的極少,朱副將的下屬們自幼生長在南方……她這次幫了大忙。”

“我們馬頭峰下便是幾條河流,我的兄弟們全都是在水裏度過的童年。”朱顏血揚著下巴,傲慢的說道。

我看著他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扭頭便往外跑去。正撞上一個人,抬頭一看確實越龍城。他見我滿臉悲憤,連忙攔住我問道,“怎麽了?”

“你們一起瞞著我,是不是感覺很好?”

越龍城奇道,“什麽事瞞著你了?”

我回頭一看,朱棣也追了出來,也懶得再繼續問越龍城了,扭頭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