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正常

20.正常

朱棣麵色凝重,對我直看了好一會,才終於移開目光,輕聲道,“你歇息吧。”說完,便幫我將壁燈全部熄滅,他卻又記著我的位置,抹黑走到我身邊,在我額頭上吻了吻,“我先回去了。”

我抓了他的衣服一下,卻又鬆開了,輕笑道,“快去。記得我說的話。”

朱棣“唔”了一聲,窸窸窣窣的離開了。待他離開後許久,我都沒有脫下衣服,一直睜著眼睛看著黑暗,後來索性起身,往外麵走去。地宮裏遠遠地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音——這裏已經有上百個鐵匠開始鑄造兵器。為了保密,他們都是進來之後便沒有再出去過,每天有人專門送進來飲食和原料,他們隻管勞作。

我駐足聽了一會,心裏百感交集,往地宮上麵走去。在花園裏坐了一會,突然想起什麽,便往破道觀走去。不料到了道觀之時,已從大門外用一把大鎖鎖起,裏頭也絲毫沒有光亮,我分辨不出裏麵到底有沒有人了,便翻過牆頭到裏麵查看,轉了一圈,除了一個破破的的蒲團和一個木魚,什麽都沒有了。我心裏既是驚慌又是失落,在院中石桌石凳胖立了許久,才又離開。

回到地宮之後,竟覺得心緒難寧,總有不好的預感,在床上翻來覆去直至第二天清晨,也毫無睡意,天一亮就出去找到三保,將他拉至一個隱秘的所在。三保見我如此,問道,“什麽了不得的事,這樣神神秘秘?”

我正色道,“誠意伯呢?”

三保臉色一變,半晌不語,我越發奇怪,“誠意伯到底去哪裏了?”

“他……”三保猶猶豫豫,半晌才道,“他老人家圓寂了。”

“什麽!”我大驚失色,不敢相信,雙手抓住了三保的衣袖,才努力鎮定住,“我前幾天才看見他的呀!”

“也就是世子們回來那一天的事。”三保低頭看著地麵,有些傷感道,“那日大家都忙著去迎接世子,王爺反倒有時間去給老人家送送了一程。”

“沒有什麽話留下嗎?”

“有呢。”三保低聲道。

“他說了什麽?”我心中突突亂跳,他一定算得到朱棣不日便要大展拳腳,也不知他人之將死,與朱棣說了什麽。

三保哀歎,“隻說要回青田老家。另外囑咐了王爺四個字,別的一概沒說。”

我有些驚訝,一代謀臣,臨終竟隻留下這麽一句話,實在讓人唏噓!“哪四個字?”

“過猶不及。”三保低低說道。

我以為朱棣對於誠意伯不止有知遇之恩,更有救命之恩,他對朱棣將來的霸業,無論如何都要給出一點提點,不料臨了,他不過是對朱棣說出這樣克製的話來,不由得在心中更加敬佩有加。隻是心中不由對朱棣有些怨懟,他知道我和誠意伯有交情,竟連他的死訊也不告知於我。

三保見我麵色不佳,腳底開溜,“世子們回來了,王府中事情多了起來,我可躲不得懶了。”

我難過許久,又到誠意伯的破觀裏,從隨身攜帶的散香中揀出兩粒沉香,扔進一個香爐裏點了起來,跪在蒲團上默默對著誠意伯禱告一番,望他在天有靈,永得安息。

這兩天燕王府裏的氣憤已經由越發的緊張取代了三個世子回來時的興奮——一開始張昺還隻是派些便衣在王府四周轉悠,這兩日竟是明目張膽的帶著衙門裏的官兵將王府的幾個出口全都看衛起來,徐雲華婦道人家不便見人,便由大世子朱高熾代表燕王府出門詢問士兵首領,燕王府所犯何事,要這樣看管?

不料那守衛客客氣氣,也不說什麽,隻道,“我們乃是奉命,也不知所為何事,世子不要為難我們。”

朱高熾氣憤難忍,不過他的性格一向溫諾,並沒有當場發作,隻是一路牢騷著回稟道徐雲華處,朱高煦也在他母親這兒等著大哥的消息,一聽到這話,立刻橫眉倒豎,吹胡子瞪眼,將腰中佩劍一拔,怒道,“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啊!這幫東西竟然欺負到我燕王府頭上來了!我帶人去給他們些厲害瞧瞧,還不退兵,老子殺幾個讓他們見識見識燕王府的手段!”

徐雲華拉住他,流淚道,“孩兒,你父王現在那個樣子,咱們燕王府哪裏還有什麽氣勢,要是你父王好好地,諒他們再多長幾個膽子也不敢這樣。這關頭還是省省事吧,他們在門口呆著就呆著,總不敢闖進來,權當多請了幾個看家護院的罷了。”

朱高煦一聽這話,更是火焰高漲,他本是心高氣傲之人,又有些本領,隻是無奈有個頂天立地的老子,誰也看不見他的光芒,這一次回來,看見父親病重,雖然一開始很是難過,但是後來便發現滿府中的人竟然都開始慢慢的仰仗起自己,這種感覺是從前從沒有過的,讓他既興奮又自信爆棚。現在徐雲華這幾句話倒像是說父王倒下了,自己也要跟著府中之人夾起尾巴做人,這哪裏忍受得了!

“母親,你不要這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定斬草除根!人家都騎在咱們頭上撒尿了!怎麽還能退讓?!”

徐雲華不願與親生兒子用粗口爭辯什麽,隻是拉著他的衣服道,“你要是去鬧事,先要了我的命再說吧!”

朱高煦聽見自己母親這樣說,也不好再耍橫,隻是唉聲歎氣的坐在上房不肯離去。張昺這樣派人看守燕王府直有兩天,朱棣連裝瘋也出不去了。三保假裝把朱棣拉到書房,關上門來,和我一起商量對策。朱棣也是愁眉不展,“皇上這小子,既不進擊,也不罷手,倒是真的很有意思。”

正說話間,門外有人高呼,朱棣眉頭一皺,對三保道,“出去看看是何人。”

三保在門縫裏瞥了一眼,回身道,“張信。”

“他來做什麽?他不是和張昺一處,隻想著觸本王的黴頭嗎?這時候進府,不怕忌諱?”朱棣皺眉,不停的輕敲著桌子,似乎正在思考著什麽。

三保啐了一口,“呸!這樣的人也敢進來!一大家子受著燕王府的恩惠十多年,連他老母親病重還是王爺請的大夫去救治的,王爺一失勢便牆頭草似的去投靠張昺,我簡直瞧不起他!正想出去甩他幾個大耳刮子,他倒還敢自己來了!”

三保一邊惡狠狠的說著,朱棣卻鬆了眉頭,道,“你去問問他來此有何用意?”

“是……”三保不情願的推門出去,一會功夫卻急匆匆進來,“王爺,您還是見見張信這小子吧!”

朱棣聽此言,便點了點頭。我伸手壓住他的肩頭,“會不會有詐?這個張信,你跟他熟悉嗎?”

朱棣拍拍我的手背,“放心。我有分寸。”

三保將張信帶進來的時候,這個這些日子一直跟著張昺手下,處處打壓燕王府的人撲通一聲就跪下了,還沒說話,已經聲淚俱下,我看著著實討厭,便轉過身去,朱棣卻又已經變作傻傻的樣子,走到張信麵前嘿嘿笑。張信抱住朱棣大腿,道,“王爺,您別裝了!”

他這話一出,我和三保都全神戒備,一個摸著刀柄,一個捏著暗器,都想著他下一秒少有不軌便取了他的狗命。不過朱棣並沒有理他,反而伸手到他頭上亂扯起來,馬三保冷冷道,“張大人,這話可不能亂說。怎麽著也不能忘恩負義到這個地步。王爺病成這樣,也沒見你來看看,一來就說出這樣的話,實在不應該啊。”

張信卻毫不理會三保,對著朱棣繼續說道,“葛誠已經叛變,把您裝瘋的事告訴了皇上,皇上已經下了密令,讓布政使大人今日便帶人來王府中帶走您!城外有三萬士兵,就是為了防您策反。現在不是您裝瘋的時候了!”

張信這話說的有理有據,又很是真誠,我和三保聽了都大吃一驚,不由麵麵相覷,再一轉眼,朱棣已然恢複了正常的神色,對張信冷冷道,“你所言不虛?”

張信見朱棣不再賣傻,便抹了抹眼睛道,“我是被屎糊了眼,才會去跟著布政使大人幹這傷陰翳的事!昨晚上回去把這事告訴我娘,娘拿著拐棍把我打了一頓,說我背信棄義,豬狗不如,沒有王爺,連老娘的性命都沒了,更沒有我張信的今天,她老人家說我要是不把這個消息帶給王爺,幫王爺一把,她就在家上吊給我看。”

張信這樣說,那就幾乎沒有什麽不可信的了,朱棣對三保道,“先把他帶下去,略等等看,如若消息不真,你看著處置。”

張信苦著臉,“若是小人敢在王爺麵前弄假,王爺一刀砍了我,就是王爺慈悲放了我,老天爺也打個雷劈死我!”

朱棣不再聽張信在這賭誓,喚我幫他沐浴更衣。梳洗幹淨之後,帶著我一起來到上房,徐雲華母子見到朱棣這樣正正常常的走了出來,全都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