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回北

錦衣繡春 9.回北

這新晉的小旗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唇邊的胡須尚且顯示著稚嫩,臉上的倔強看起來那麽熟悉,那是我們在那個年紀都曾有過的,我心中突然滲出一絲憐憫,對朱棣笑道,“王爺,您回去歇息吧,這孩子交給我了。”

朱棣鎖眉,往外看了看,似乎甚不放心,我輕輕推他,“王爺,這點小事,你不必親自出馬。”

朱棣見我胸有成竹,依舊還是有些不放心,道,“那你有事就高呼。”

我噗嗤笑了,送走朱棣,便將這小旗拉到院中,也不綁他,料他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便搬了一把躺椅安安生生的躺下了,微微閉著眼睛,“你肯定知道中了毒的人,是不能多動彈的,越動,那身上的毒液便要越發作的快。是個時辰呢,你好生考量著吧。”

這孩子顯然做錦衣衛也沒有多久,對錦衣衛那一套規矩背的牢牢的,卻並不太知道怎麽去執行,也沒有十分嚴厲的上司管教他,是以此時心思已經開始活動了起來。直熬了半個時辰,終於有些怯生生的問道,“姑娘以前真的也是錦衣衛?”

我睜開眼睛,對他漫不經心的掃了一眼,“怎麽,我的話能作假,我的身手也能作假不成?”

那小孩子眨鼓眨鼓眼睛,心理防線終於崩潰,“你……你怎麽能不做錦衣衛了?難道是任務失敗嗎?那……那不會……”

“會被處死,所以我逃出來了。好在改朝換代,已經沒有人記得我這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再加上燕王爺收留了我,所以我現在過得還不錯。”我慢悠悠的說道。

這孩子顯然已經相信了我的話,“燕王爺收留了你?哎!”

我不禁好笑起來,“你這孩子能有多大,歎什麽氣呢?”

“我把任務執行的失敗了,回去也是沒命了……”

直鬥智鬥勇了兩個多時辰,這孩子才算把所有事都交代出來了。原來他喚作胡野生,原本是個禦前侍衛,因為身手不錯,便被朱允炆指到了新的錦衣衛署來了。跟著新的指揮使宋忠訓練了幾個月便全都上任。此番上頭派他和另一個小旗到燕王行府,是為了觀察朱棣有沒有和什麽京中之人交往甚密。

而另一個來監察之人看到了我和朱棣在花園裏閑聊,被我們發現之後,就立刻發出暗號逃竄了。而胡野生仗著自己藝高人膽大,便想跟著我到臥房,看看我是何許人也,不想撞到了太歲頭上,直接被我抓了。

這孩子究竟還是年輕,確實是一塊做禦前侍衛的好料,也正是因為禦前侍衛做得久了,根本不適合做錦衣衛,現在就滿心想著怎麽保命。

“姑娘!我也被逼的啊!我根本不想做錦衣衛這勞什子,也不是我自己願意來跟蹤您跟王爺的,都是上頭的命令啊,您就大發慈悲饒了我這條小命吧。”胡野生好歹也是在禦前伺候過的人,眼力見兒還是很厲害的,此時已經跪在地上,對我作揖。

我揮揮手,“我放了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還能逃得掉皇上的責罰嗎?”

聽我這麽一說,胡野生又滿臉愁相,癱坐在地上渾不知所以然。

我站起身來,走到他身邊,又遞了一粒生津止渴丸給他,做出一副柔和的樣子道,“來,把解藥吃了。咱們都是受製於人的人,我倒能理解你呢。我替你想個主意吧,你把毒解了,拾掇拾掇,假裝什麽都沒發生,趕緊回去報告消息。”

“啊?”胡野生不敢置信的看著我,“報、報告……”

“對啊,你看到什麽就報道什麽,我就渾當什麽都發生過,王爺那邊,你也放心,燕王是個最體恤下人宅心仁厚的人,我替你說兩句好話,你也不會得罪他。”

胡野生聽著我的話,好似天方夜譚似的,“這……這……”

“這什麽這,天色不早,你快回去吧!”我將他扶起來,微笑著說道。

胡野生愣了愣神,忽的撲通一聲跪下,“我本是孤兒,長這麽大,從小就是師傅打著罵著學規矩學本事,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麽好過!王爺與姑娘的大恩大德,胡野生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隻要用得上胡野生的,姑娘說一句,胡野生拋頭顱灑熱血在所不辭!”

第二天朱棣來問我審問結果如何,我告訴他已經把人放走了,他心知肚明的笑了笑,“就知道你這點小把戲。”

“王爺可別小瞧我這點小把戲,這可是在皇宮裏給您又安插了一雙眼睛啊。”我得意道。

朱棣點頭,“你做得很好。我也要告訴你一件事,我準備回北平了。”

“這麽快?”

“雖說現在情勢看起來皇上不會把我怎麽樣,但是京城畢竟不宜久留了,咱們先回去再說吧。”朱棣淡淡說道,又慢慢走到我麵前,“其實我對這一切都已經看淡了,希望你能好好考量昨晚我對你說的話。若是你不怕浪跡天涯,回北平我便將身後俗事全部交代清楚,咱們就兩人一馬,看庭前閑花去吧。”

看著朱棣的樣子,我竟發現他並不是一時衝動,他是認真的。這倒叫我柔腸百轉起來。誰說我不想浪跡天涯?更何況是與他浪跡天涯呢。可是他是將來的永樂大帝,他是名傳千古的人物,怎麽可能讓他為了我這樣放棄那潑天的前程?

“既是有人監視著這府邸,你今兒就別跟著我出去了,我去把京中的事了結一下,咱們明天就走。”

我目送著朱棣挺拔的身姿,心中卻是百轉千回。一下子失了主張。他此番回來,因為怕連累人,連李景隆徐輝祖都沒有拜訪,隻去皇宮裏和朱允炆告辭。

我本來想著,總會有人阻撓他的返程。事實上也確實如此,朱允炆現在親信的黃子澄、齊泰,全部都私下裏勸說朱允炆就此攔截下朱棣,軟禁也好流放也好,永除後患。不過朱允炆心中對這個叔叔的忌憚,即使是以他現在九五之尊的身份,也依舊還在,他以叔侄情分不能傷的借口拒絕了那幾個大臣,同意了朱棣回北平的要求。

我們兩人依舊是一切從簡,隻帶著幾個隨行的侍衛便往回趕。出應天府不久,在徐州處打尖之時,我總覺得有人跟著我們。我想著自己悄悄的解決了,就不跟朱棣說了,是以總是打著十二分的精神注視著四周的情況。

直到夜晚,跟蹤我們的人終於露出馬腳,我心想不過是朱允炆在朱棣走後,經受不住大臣們的耳旁風,最終還是派人追蹤了過來,此時我們離京未久,也不敢明目張膽的的就和他們正麵衝突起來,萬一朱允炆直接發兵來攔截,那我們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所以我隻睜隻眼閉隻眼,不想外頭的人卻非常勇猛,竟然直接闖了進來,這下我就不能坐視不理,上前便準備與其過招,將其製服。沒想到那人並沒有動手,將自己麵上黑巾一扯,低聲道,“姑娘是我!”

我一看,卻是胡野生來了!

我心中訝異,那夜在王府放他走,其實也是無奈之舉,明知是朱允炆派來的人,總也不能殺之後快,更不能關押著不放,所以我才冒險將他放回,心想著他能成為朱棣的眼線當然最好,若是不能,實也是鞭長莫及的事。

誰料到這麽快便又和他相見了!

“你怎麽來了?是不是……”我伸頭朝窗外看了看,又把窗戶關了起來,才低聲道,“難道是皇上派你跟著王爺的?”

胡野生喘著氣,略頓了頓才道,“不是,不,是。”

我被他說得糊塗了,“什麽是又不是的?”

“是這樣的,皇上確實派了人來,但是我不是被派來,我是自己來的。”胡野生麵色凝重,“當日受王爺與姑娘不殺之恩,我胡野生不是忘恩負義之人,今日便是報恩之時,今日落後,咱們兩不相欠,該怎麽樣就是怎麽樣了。”

我聽得胡野生說得這樣鄭重,明明是今日過後便要與我們為敵的意思,也不敢大意,便點點頭,“你很好,你說說今日你來是什麽意思?”

“齊大人與黃大人一起勸說皇上,說燕王乃是山中猛虎,如今放虎歸山,今後必有後患,皇上思索前後,終於決定前來截下王爺。大概明早便有大隊兵馬趕來。我記著王爺恩德,不敢不報,現如今倒是對皇上不忠了!”

我聽了胡野生的話,心髒立刻就撲通撲通的跳了起來,“此話當真嗎?!”

“除非是皇上假意捉拿王爺。”胡野生有些著急道,“我是瞞著人私自前來的,時間有限,天亮之前我得趕回去,要不會被發現。我得走了,姑娘,明日若是相見,咱們就是敵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