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解甲歸田

7.解甲歸田

徐輝祖英姿挺拔,笑容和煦,正給對麵的那個人倒酒。那人一直背對著我們。他們身後還有一個女子正抱著一把琵琶彈著鏗鏘叮咚的曲調。徐輝祖倒是時不時的朝那女子看兩眼,他對麵的人卻一直都是目不斜視。

畫舫上有燈,我們能看見他們,而我們這小漁船卻是黑燈瞎火的,是以他們卻並沒有看見我們。朱棣將小漁船緩緩繞了個彎,便看到了徐輝祖對麵的人的正麵,那人正是朱元璋欽點太師,將朱允炆交到他手上的方孝孺!

方孝孺不過四十來歲,麵目清顴,眉眼剛硬,一看便是耿直正義之人。此時正在畫舫上與徐輝祖談笑風生。

朱棣看到方孝孺之後,眉頭微微皺起,迅速的將小船劃開,與畫舫背道而馳,與他們越來越遠。

我心中一陣失落,猶記得與徐輝祖剛認識的時候,他從馬上下來溫和的問我住在哪裏,為何出現在獵場,經過這幾年,物是人非人走茶涼,徐輝祖也經曆了那麽多,當初對酒當歌夜半烹茶的知己竟也漸行漸遠。現在,好像已經完全成了兩個陣營的人似的。

朱棣見我眉宇間愁緒露出,低聲問道,“怎麽了?後悔沒有去和輝祖打個招呼?”

我悻悻的笑了笑,“王爺真會開玩笑。我隻是好奇,徐舅爺為何會與方大人同遊。”

朱棣略帶不屑,“他們現在是一夥兒的了。我這次回京,輝祖都沒有見過我,甚至我麵聖,他都借口有病在身回避了。”

我一愣,“……真的嗎?”

“難道有什麽假的嗎?”朱棣挑眉看我,手上也停下了動作,我們這葉扁舟便在秦淮河上隨波逐流,不過秦淮河本就是內流河,並沒有什麽湍急的水流,小船幾乎沒有什麽擺動。岸上的燈火全部映在河麵上,水光瀲灩,又有一輪好大的月亮倒映下來,清風徐徐,忽讓人覺得興致盎然,將那些俗事煩惱全都拋到腦後,大有風光如此,欣賞都欣賞不來,哪裏還有閑暇去管那些囫圇事?

朝朱棣望去,他似乎也有同樣的感觸,不似在皇宮之中那樣不耐,臉上一片平和,脫去了平日裏的王者風範,隻靜靜的坐著。忽的指著岸上一所樓宇,對我微笑。我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心中一動,那正是花滿樓,就連那個透光的窗戶,也正是從前我住的那一間。恍然記起與碧落便是相識在此,那時我們烘著爐火一起透過那個窗口往江麵看風景,如今卻是斯人已逝,不禁悵然若失,再想起明月和那對雙生子,不由得眼角發酸,朱棣見我不說話,便朝我看了看,微微笑道,“你哭了,怎麽了,小妹妹?”

我心裏著實不好意思,連忙掏出帕子將眼角拭了拭,“沒事,眼裏不知道吹進來什麽東西。”

“是嗎?”朱棣湊過身子,將他的臉幾乎貼到我的臉麵,我嚇得往後一直縮,將雙手在後撐著,忽的雙手撐到空處,原來船隻太小,我的手已經超出了船身,直接撐到外麵,這一下子上身完全失去了平衡,便往後倒去,朱棣也是一驚,便往我這邊來拉我。奈何這船實在是太小,朱棣又是個高大的男子,我們兩人都並到船的一側,這船立刻便失去平衡,左搖右擺起來,經不起我和朱棣兩下撲騰,直接翻轉,我二人全部撲通一聲掉進水裏。

我水性不好,立即便慌忙起來,上下撲棱著喝了好幾口水,朱棣也醒了酒,將我拖著往岸邊遊去。好在這河並不是太寬,沒一會我們就到了岸上,不過身上頭上全都是水,狼狽不堪。我一邊往外吐著水,一邊心有餘悸的拍著胸口,卻不聞朱棣有任何動靜,便朝他看去,隻見他正靜靜的看著我,臉上帶著些寵溺意味的笑意,雖說河水冰冷,可是我的臉上身上卻都燒了起來。朱棣卻又湊了上來,低聲問道,“來,我看看眼睛裏到底進了什麽?”

我正準備往後退,他已經攔腰將我阻住,“怎麽,落一次水還不夠嗎?”

我越發臉燒,低頭悶不做聲。朱棣卻將我拉起,“快回去換衣服吧。”

他在街上雇了一匹馬,帶著我回到行府各自回房間,因陪朱棣去皇宮,所以我白天穿的是一身燕王府小廝的服飾,現在全都換做了女裝,不知道是不是落水導致精神震動起來,竟也難以入眠,便往行府院中走去。經過朱棣上房之時,猶豫了一下,還是在外喊了他一聲,沒多久便見他將窗戶推開,隻是上身並未穿衣服,正**健碩的體格,在月光下跟我笑著。

在這裏生活久了,連我也變得矜持起來,見到這令人有些血脈噴張的畫麵,竟有些把持不住,連忙轉過身去,“王爺沒換好衣服嗎?我準備去花園裏走走,本欲邀王爺一同前去,既是這樣,那我就自己去了……”我斷斷續續的說著,剛說完準備往外走,眼前已經有一個寬厚的人影擋住了去路,抬眼一看,隻見朱棣正一邊穿著一件衣服,一邊超前往外走去。因為要撐開衣服將袖子穿上,他正抻直了一隻手,用另一隻手理著衣服。我見他實在是艱難,便紅著臉上前去幫他扯著袖子,猛地發現他還未扣上玉粒做的扣子,因此胸口依舊是敞開一大片,露出一塊結實的肌肉。

我好似觸電一般,正想後退,朱棣已經命令道,“扣子還沒扣。”

聽他這麽像個小孩子似的話,我隻好微笑著又上前將他一粒一粒的扣了起來。扣到最後兩粒的時候,朱棣忽的將我摟緊,抱入懷裏,我的臉發燒,正好貼在他那塊還未掩藏起來的胸口肉上,涼涼的,倒是舒適的很。

我的臉越來越燒,不過一會功夫,連他的胸口都被我捂熱了。朱棣這才稍稍將我鬆開,麵色凝重道,“阿漪,如果有朝一日,我什麽都沒了,你還願意陪著我嗎?”

我略略失神,“王爺貴為皇子皇叔,怎會什麽都沒有?”

朱棣苦澀一笑,“你在裝傻。你知道我問的是什麽。”

我沉吟半晌,“權貴,錢財,都是身外之物,隻求一心人爾。”

朱棣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又將我摟緊,“我就知道你心裏的想法,不會像世人那樣膚淺。”又過了一會,他卻繼續說道,“可是我不去追求權勢,卻有人用權勢的心來衡量我,逼得我無路可退。”

我沉重的喘息著,內心一片不平靜,“王爺是說皇上嗎?”

朱棣低聲笑,“現在的允炆,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他削的那幾個,其實都是在向我示威,他真正的目的是我。”

朱棣說出這番話來,我也不得不強打精神應道,“王爺心中既是有一本明賬,那如今打算怎麽做呢?”

朱棣狡黠一笑,“我不是問你呢嗎?”

“問我?”我不解的皺眉,“這是王爺的事,怎麽能問我?再說,我這樣一個小女子,豈能將這朝堂中的權利相爭玩弄於鼓掌?”

朱棣笑了笑,“我尚且無力周旋,更何況你。我問你的是,如果我一無所有了,你會不會願意還如今日一樣陪我身畔,替我解憂?”

我越發不懂他的意思,隻拿一雙眼睛看著他。

朱棣終於將我鬆開,伸出一隻手牽住我,在前替我引路,一路往花園走去,我憂心忡忡,參不透他話中之意,隻得一步步跟著他,直到一個閣樓,他才停下,我們在一石桌邊左右坐下,他才道,“允炆的心思我懂,不過是想坐穩江山,我們這些叔叔各個擋在他前頭,讓他夜不能寐,寢食難安了。他到底是個忠厚人,倘若我一人走了,他必然反而要排除萬難保全我燕王府一兵一卒不受任何傷害。”

“王爺……”我傻在原地,“您……”

朱棣這話的意思,簡直是要犧牲自己,保全自己一府上下安危!

“高熾、高煦都大了,完全可以照顧他們母妃,玉賢玉英也都有了好人家,隻要我走了,允炆必不會為難他們,反而會好生相待。想了這麽多天,我也隻想到這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朱棣歎一口氣道。

“走……走去哪裏?”我的嘴唇都有些微微發顫。

“這個要問你了。你若是願意陪著一個一無所有的朱棣,你說去哪裏,我們就可以去哪裏。”朱棣滿目真誠,眼睛盈著霧氣。

我心中竟升起一陣興奮和安慰,這不就是幾年前我最渴望的生活嗎?那時候我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越龍城身上,希望他能帶我到一個毫無紛爭的地方,越龍城沒有做到,時隔多年,卻是朱棣重新跟我說同樣的話!

隻是朱棣和越龍城不同,他是指揮千軍萬馬的燕王,他是朱元璋疆場上最得意的皇子,他是北平萬人敬仰的一方父母官,他更是朝野中人人忌憚的奪嫡最佳人選。就是他自己,也是從小在權利和權謀中打滾長大的,現在他說出這番話,竟是解甲歸田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