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鴻門宴

6.鴻門宴

將畢竟是老的辣,朱棣這麽發問之後,朱允炆臉上顯然有一絲的慌亂和尷尬,不過他既然也不是池中之物,既能提出這樣的要求,便沒有想過退縮,隻微微頓了頓,便朝朱棣笑道,“皇叔,自皇爺爺駕崩之後,諸多皇叔大有仗著自己乃是皇子的身份,沒有了管束,十分不服朕這個侄兒位高權重的。這個心態朕倒是能理解,畢竟幼的爬到長的頭上,小的要做大的主,皇叔們略微有些想法,乃是人之常情。”

“咳咳!”齊泰悶著臉狠狠的咳嗽了兩聲。眾人都料不到朱允炆會直截了當的說出這麽重的話,各個麵若豬肝,這樣下去,朱棣與朱允炆的戰爭一觸即發,縱是在場的所有人都想將朱棣立刻逮捕而後快,可是誰也不能在皇族家宴上,隻因叔侄二人口角而將叔叔打入大牢,這傳出去,朱允炆的名聲可就要掃地了。齊泰雖是有些書呆子氣,但是畢竟年紀比朱允炆大上那麽許多,吃的鹽比朱允炆吃的米還要多,總是知道些輕重的,便以咳嗽聲來提醒朱允炆。

不料朱允炆白瞪了齊泰一眼,嚇得齊泰連忙紅著臉低下了頭,立刻意識到自己是在老虎頭上撲蒼蠅,竟一時得意忘了形,敢跟皇帝使眼色!

倒是朱棣,一個人端著一杯酒,十分自得的喝著,並拿一雙如火如炬的眼睛瞥著朱允炆麵上帶著溫和的笑意。朱允炆也笑了起來,繼續說道,“周王代王一個個不拿正眼瞧朕就算了,也不把皇爺爺的遺旨放在眼裏,不止對朕不敬,更徇私枉法,拿著皇親國戚的身份去私斂錢財,更有通奸叛國的嫌疑,湘王更是可笑,犯了法還不願伏法,帶領著一門上下自焚,讓朕背上個殘害骨肉至親的千古罵名。”

朱允炆越說越快,已露鋒芒的眼神直勾勾的射在朱棣身上,忽的嘴角露出笑意,“朕冒著天下之大不韙,將皇爺爺手裏便解散了的錦衣衛署又組織了起來,隻為肅清朝廷中這樣既無本事,又要惹是生非的臣子,皇叔覺得……此舉如何?”

朱棣聽見朱允炆猛地問起自己,微微挑了挑眉頭,“皇上問我?”

朱允炆認真的點了點頭,“四皇叔可謂群王之首,皇爺爺在時,便時常跟朕說,有什麽事辦不到的,便可以和四叔商量。”

朱棣嘴角揚起一絲微笑,帶著些不屑,稍縱即逝,終於抬眼看了看朱允炆,“哦?倒是父皇跟皇上說的?”

朱允炆有些心虛,臉上也不知是因為喝酒還是什麽略有些紅暈,他拱起雙手,向自己右方做了個虛禮的手勢,“皇爺爺臨終之前,給朕留下了許多治國經,做人道,最強調的就是要以德服人,以仁治國,如今他仙去已近一年,音容笑貌卻依舊常在允炆耳畔眼角浮現。”

眾大臣聽到朱允炆提及自己的名諱,全都站了起來,也拱起雙手,隻有朱棣並未起身。朱允炆伸手讓眾人都坐下,隻拿眼睛看著朱棣並不說話。

朱棣又喝下一杯酒,作黯然狀道,“父皇留給皇上的教訓自然都是好的,我這做兒子的倒是什麽教訓都沒得到,他老人家病榻前也未盡到孝道。”他突然抬眼看向朱允炆,接著說道,“他老人家或許嫌棄兒子無用,連奔喪都不要兒子們來,說來慚愧。”

朱允炆聽了這一句,臉上已經是掛不住,對太監說道,“朕喝了些酒,頭暈得很,你把東西給四皇叔,朕先回寢殿歇息歇息了。”說著,又對朱棣說道,“皇叔,你若是還未盡興,可以和這些大臣們再多喝幾杯,若是喝多了,就在宮內就寢也可。”

朱允炆甩袖離去,隻剩一幫子癟三臣子大眼瞪小眼的互相麵麵相覷,這些人沒有一個有半點真本事,朱棣不在時,各個卯足了勁兒攛掇朱允炆除了他,現在朱允炆把他們留下獨自麵對朱棣時,卻一個個被朱棣的氣勢所逼,不敢胡言亂語半句,隻顧著悶頭吃飯。再說了,不管朱允炆多麽的想殺了這個皇叔的威風,畢竟朱棣現在還是威風凜凜戰功赫赫的燕王爺,朱允炆離席之後,這裏數他最大,以君臣之道來論,他不發話,下麵這些人是不能擅自離席的。

朱棣倒似有心戲弄他們似的,隻管低著頭一杯一杯的品著酒,既不為難那些賊眉鼠眼的臣子,也不搭理他們。更不說他長期居住北方,酒量本就好,這席上的葡萄美酒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麽,他可以當水一直這麽喝下去。那些大臣們總不能一直吃菜,是以臉色都憋的通紅,十分尷尬。

我實在看不下去,便在一邊悄悄的踢了踢他的腳跟,他略頓了頓,才將酒杯一放,站起身來,張開雙臂慢無所謂的說道,“承蒙皇恩,今晚這餐倒是吃得很愉快,本王也喝好了,回了!諸位,恕不奉陪了!”

說著,他便腳後跟對人,大步流星的離開了,我連忙從太監手裏接過了朱允炆留下的皇喻跟了出去,隻留下席上那些目瞪口呆還未反應過來的大臣們。

出了午門,朱棣依舊是大步流星,一句話也不說,夜色濃稠,我也瞧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隻得飛快的跟上他。出了皇宮門口,他也不去牽馬,依舊步走。我跟在後頭問道,“王爺,去哪裏?不騎馬嗎?”

朱棣這才轉過身來,雙手扶在我的雙肩上,將滿身的重量都加在我的身上,我這才感覺到他的醉意。“王爺……”

朱棣“噓”了一聲,已經將下巴抵在我的頭頂,“讓我略站一站。”

他的聲音難得的溫潤柔和,在皇宴上的戾氣已經拋到九霄雲外。我隻得站住,任他靠在我身上。良久才問道,“皇上是準備將你送到偏遠的南疆去嗎?”

朱棣在我頂上噗嗤笑了,“你覺得可能嗎?”

他還能笑出來,我卻笑不出來,不可能,我們都知道不可能,朱允炆這一招不過是給朱棣一顆糖衣炮彈,打一針麻醉劑罷了。朱棣稍稍麻痹,在他的燕王府無所作為的等著親侄子給他安排新藩地的時候,朱允炆恐怕就會火力全發的將他手上所有的那點兵權全部都瓦解掉,再像對付其他被捕的藩王一樣,將朱棣一樣的或軟禁或貶為庶民打發到深山老林之中永不許回朝!不,以朱允炆目前的手段來看,越是有本事的藩王,他越是忌憚,越是忌憚,便越是懲罰的更狠,朱棣能否分到一塊山頭做個樵民隻怕都是未知。

想到此處,我心驚肉跳,“王爺,你打算怎麽辦?”

朱棣終於放開我,負手背對著我,抬頭望空中那些寂寞的星宿,半晌才道,“我還能怎麽辦,難道還能造反嗎?”

我大吃一驚----朱允炆這樣防範朱棣,不過就是怕他有朝一日效仿那些弑嫡奪位的王爺,就是所有大明的臣民,隻怕沒有人不認為朱棣早就摩拳擦掌的準備去奪取朱允炆那張龍椅了,可是朱棣這個話,明明就表明他根本沒有這樣的心思。

“造反自是不能,不過王爺也不能束手就擒啊。今日尚能一席之上言笑晏晏,下一次說不定就是囹圄內外君臣對話了。”我心事重重的說道。

朱棣麵色凝重,卻並未言語。直有半盞茶功夫,才換了臉色,微微笑道,“多年未與你重遊秦淮河,今夜月朗星稀,當真是好氣象,我們去秦淮河走走。”

我隻懂他是滿腹心酸無處訴說,才會怒極反樂,也不拂逆他,便跟著他晃晃悠悠的步行至秦淮河畔。

因國喪尚未過去,秦淮河畔的那些青樓雖已開始營業,卻不敢明目張膽的綴紅點綠,連燈火都比從前黯淡許多,如此望過去,倒顯得寂寞寥落許多。朱棣見我不吭聲,大約以為我是為了自己在此虛耗了三年青春,心中傷感,便拿話逗我,“這條秦淮河,大約集齊了古往今來所有的名妓佳麗,倒也有許多才子佳人的佳話流傳呢。”

我抬眼看他一眼,明知他自己心中比我還要十二分的不如意,還要想著法子逗我,便也不再表現出什麽不快的情緒,指了一條小船道,“岸上風光看得多了,咱們自己搖著漿到河中反看兩邊,倒有趣得多。”

朱棣點頭,親自去賃了一艘小船,將我扶上去坐下之後,自己也坐了下來搖漿。木船本就狹窄,更不堪朱棣身材高大,我們一人坐著一頭,他的膝蓋卻已經貼上了我的膝頭。我有些不好意思,便往後麵退讓。

朱棣忽的騰出一隻手抓住了我的手,借著醉意,眯著眼睛看著我。手上滿是他手心厚重的粗糙摩挲,我心裏亂跳起來。

正往後退縮之時,忽見遠處駛來一艘畫舫。那畫舫雖大,但是上頭並沒有人,隻在船頭坐著兩個人正在對酌。靠近了些,才看清其中一個正是許久不見的徐輝祖。朱棣也隨著我的目光追了過去,待看清另外一人,我們才全都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