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君心難測

30.君心難測

岱欽如若此時將咱們的營地團團圍住,玩起貓捉老鼠的遊戲,那麽隻消幾天,我們就會玩完兒,他頂多貼上一個諾敏,卻能成就千古霸業,怎麽說都是劃算的。

三保已經將眾將領都召喚齊了等在朱棣的門口,可是朱棣卻並沒有喊他們進去商量什麽。大家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卻也不知道朱棣到底想做什麽,隻是也沒有人敢說什麽不滿的話。

這下我也坐不住了,也顧不上矜持廉恥,換上了一身男裝便往朱棣那裏走去。進了帳篷,才發現他還是一副老樣子坐在案前,案上焚著香,一壺茶,他自己手上乃是一本兵書。

我走到他身邊,一把將兵書按下,他終於抬起頭看我,隻是兩眼還帶著笑。

我火急火燎的問道,

“王爺,兵臨城下了啊!”

朱棣好像從來不知道這件事一樣,對著我“哦”了一聲,又從我手上將書拿了回去,“你又願意喊我王爺了是嗎?那本王現在能不能請你出去?”

我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答不出話來,賭氣轉身就走。沒想到剛轉過身朱棣就一把拉住了我,“陪本王坐一會。”

“您現在是在用王爺的身份吩咐我嗎?那好。”我一屁股坐下,也不理他。

朱棣柔聲道,“好了好了,陪我坐一會。”

聽他換了自稱,我終於轉過身去正眼看他,“咱們現在山窮水盡了,岱欽帶著五萬大軍就在離咱們三十裏的地方駐紮下來,他一聲令下,我們就要開打,我也明白行軍在外一切聽主帥的道理,隻是現在咱們沒有了糧草,將士們時時刻刻的看著自己的肚子,一想到要挨餓就沒了士氣。你要是沒有辦法了,就該向朝廷請求支援嗎,你要是有什麽妙計,也不該藏著掖著,亂了軍心啊。”

朱棣靜靜的聽我說完,噗嗤笑了,“看不出來,你對行軍打仗倒也有了解?安撫軍心的道理說得一套一套的。”

我見他依舊是這樣漫不經心,不由生氣起來,站起身來推了他一把,“我不理你了!”

朱棣依舊是不厭其煩的將我拉到他腿上坐下,“別鬧。陪我坐一會兒。”我一下子跌落在他懷裏,又不好意思起來,隻得像個待宰的小綿羊一樣老實起來。

朱棣摩挲著我的手背,像是侍女細心地擦拭著主人的淨瓶一般,低低說道,“記住,無論什麽時候,你都要相信我。”

我愣住,他的話說得非常柔和,甚至可以說是一種請求,他在求我相信他。外麵站的那一排人,沒有一個相信他的,就連跟了他十多年的三保,此刻也在懷疑軍營的前途。而我,竟然也跑來對他各種質問。我一直隻想著外麵那些人的焦慮,卻忽略了其實最最心焦的人應該是朱棣才對,也許他胸無點墨,也許他胸有成竹,不管怎麽樣,現在他都是肩上挑著最大擔子的人。別人不相信他就罷了,連我也不相信他,我想他現在一定也不好受。他表麵的鎮定,完全的掩飾了他的內心活動。

我伸手握住他的手,良久,才道,“你心中有數就好。不管遇到什麽,我都陪你就是了。”

朱棣這才心滿意足的笑了。夜幕一點點的降臨,我們倆連晚餐都沒有用,朱棣隻在案前俯首,有時候他會伸出一根修長的食指在案上輕輕的敲擊——他也是焦躁的。

到了半夜,帳篷外的將士們都散去了,隻有三保還守在外麵。三更十分,朱棣忽而將三保喚了進來。三保熬了半夜,精神也是疲憊不堪,進來之後愁眉苦臉。朱棣道,“三保,你現在騎上一匹最好的馬,帶上我的令牌,天亮時分應該就能到關口。”

“何事?現在去求助是不是已經晚了?”三保沮喪的說道。

朱棣歎了一口氣,“本王還能等著你去求助嗎?十一弟已經派人送來足夠的糧草,在關外等了半月有餘了,如今是時候去接應他了。”

三保瞪圓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的問道,“咱們早就有了糧草,還在關外等了十幾天?”朱棣咳咳兩聲,“糧草被燒當夜,本王寫了兩封信,一封送到岱欽軍營,一封飛鴿傳書送到巴蜀,巴蜀乃是魚米之鄉,十一弟乃是富貴王爺,為兄與他求些幫助,他倒十分願意行方便的。”

我和三保麵麵相覷,完全不朱棣的話震住了,良久,三保才哈哈大笑起來,這一笑,他也終於放鬆下來,“王爺,您瞞得我好苦!您瞞得整個軍營好苦啊!大夥急成什麽樣兒了您知道嗎?”

朱棣冷哼一聲,“等你回來,你倒是還有一件大事要做,把急的最凶的幾個副將名單告訴我,此役結束,一律罷免!”

三保臉色微變,“副將們都是王爺您千挑萬選出來的,這樣就罷免了,是不是有些……”

“本王千挑萬選他們出來是帶兵打仗的,而不是要看著他們天天心急火燎的煽動軍中不良氣氛的。你快些上路吧,晚了耽誤時間。”朱棣堅決的說道。

三保沉默,往外走去。待他離開,我才掩飾不住興奮的問道,“你竟然一切都安排好了,為什麽不告訴大家叫大家安心?”

朱棣閑閑喝了一口茶,“我做什麽安排,為什麽要告訴他們?再說了,咱們的內鬼雖然上次清了,但是萬事小心為妙,不讓岱欽以為我們已經彈盡糧絕,他哪裏敢把五萬大軍帶到三十裏之外?以他的魄力,最多隻敢在兩百裏之外徘徊罷了。”朱棣臉上露出不屑。

我心中忽然有些恐懼。這才是真正的朱棣,精於算計,運籌帷幄,將對手甚至部下玩弄於股掌之間。而草原上那個會和老人家小孩子吹牛打屁,會對著我像小孩子一樣笑的朱棣,不是他。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回到那樣了。

朱棣見我晃神,輕聲問道,“你怎麽了?”

“我沒事王爺。”我抬眼答道,不知不覺中語氣又帶著小心翼翼。

朱棣臉色微變,似乎察覺了什麽,頓了頓才說道,“你是在怪我連你也瞞著?”

“沒有王爺。”我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夜深了,赫連累了,想回去休息一下。”

朱棣看著我,想說什麽,終於還是沒說,對我揮揮手放我出來了。站在帳篷外,一陣寒風吹過,我打了個冷噤,心裏卻更加寒冷。

我以為朱棣外表的冷漠之下其實掩藏了一顆火熱的心,我以為他並不熱衷那些權謀算計,我以為他其實向往平淡的生活,原來一切都是我以為。

我有些是失魂落魄的往自己的帳篷走去。寶兒已經熟睡,我輕手輕腳的不敢吵醒她,但是她依舊翻轉了一個身,嘴裏呢呢喃喃的說起了夢話,我側耳傾聽,才聽清楚她咿咿呀呀的喊著“保哥哥”。不由得搖了搖頭,心中感歎嗎,又是一個苦命的女子。她不可能不知道三保乃是閹身,依舊這樣情重,一方麵可能是對三保青梅竹馬的照料的感恩,另一方麵那就是少女情竇初開之時濃濃的愛意播撒在三保身上,如今已經開花結果,覆水難收。

這些天來,看她與三保的情形,我也著實有些頭疼,他們之間,其實與我和朱棣之間一樣,隔著萬丈溝壑,需得舍身,才能取義。

我躺下身子,隻覺得頭重腳輕。其實在草原上的時候,我甚至已經決定了,從此便跟著朱棣東征西討吧,他的妻妾,他的權位,他將來要做的事,跟我其實都沒有太多的關係,沒有我,那些也一樣存在,我就看開一些,隻求郎情妾意便罷。可實現在看來,我求的這些,他也給不了我,一個人身處權利遊戲的漩渦,所有的人和事都要排在後麵,關鍵時刻都是能夠拿出來犧牲掉的,哪裏還會有純潔無染的感情?

他不是也讓我繼續扮作男人去套諾敏的話嗎?這不就是一種利用嗎?也許在他看來,這對我隻是舉手之勞,可是他不知道,我早就厭倦了種種欺騙和手腕。我不想再陷進去了,可是他身處其中,隻要我想和他在一起,就不得不再次舍身進去。

我一晚上直想著這些,也想不出什麽頭緒,第二天天亮也絲毫沒有睡意,隻是覺得疲憊的很。寶兒很早便起來梳洗了。她還不知道三保已經去關口迎接蜀王帶來的糧草的事,我也沒有告訴她,朱棣連我都瞞到昨天深夜,隻怕他這會子還不想太多人知道。

我還躺在床上,忽聽得隆隆的聲音傳了進來,立刻警覺的坐了起來,寶兒已經閃身到門口,側著耳朵聽了一會,道,“不好了,敵軍的鼓聲雷動。聽著聲音,離我們不到十裏。”

她說完,焦急的披上了衣服就準備出去,我一把拉住了她,“有王爺呢。”

她有些迷惘的看著我,我心中苦笑,此時隻怕朱棣還嫌岱欽離我們遠了,最好就在兩裏三裏之外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