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軍訓(一)

第37章 軍訓(一)

軍訓,越寧特別的向往,多麽新鮮的一件事情,他從來沒參加過的事情。大太陽地裏筆直地站著,喊著響亮的口號,流著汗,那是青春的足跡。

可他這個人,經曆有點複雜,凡事都要先留條退路。比如,萬一他“需要”再“暈”一下呢?那不是把人家教官給坑了麽?t大是高等學府裏的尖子,每年,能被挑選做教官的也都是承訓部隊裏的尖子,各種意義上的,思想政治啊,軍事技能啊之類的。人家努力表現,被挑來當教官,到時候因為你哢嚓一下倒了,連累人家寫檢查,算怎麽個事兒呢?

所以,還是先自己兜個底吧,別坑了無辜的解放軍叔叔。不出事,他是個帶病堅持的乖寶寶,出了事兒呢,也不怪人家解放軍叔叔。

事情也辦得挺順利的,他的病曆什麽的都是真的。越寧提前交了病曆,跟輔導員講了自己的顧慮——怕萬一出事嚇到教官。輔導員把他的情況上報。高考要體檢,體檢報告上寫的他倒是健康沒毛病,但是鑒於他有病史,越寧挑了一個調戲醫生的毛病——腦袋。校醫院還是給出了張條子。

病假條有了,換上迷彩服,裝車,拉營房去,越寧被安排跟大家住在一起。t大的規定,軍訓算學分還有理論考試,不修過的畢不了業。所以他可以適當減少運動量,吊在隊尾,隨時下去,卻不能不去修這個學分。按照規定輔導員也跟著去盯軍訓,順便也能看著越寧一點。不可否認的,年輕的輔導員對越寧的觀感挺好的,一路上不斷給他疏導:“不用緊張,你就照常跟著訓,不舒服了就下來。”

呂清風跟越寧個頭差不多,列隊挨著站,當即拍胸脯表示:“寧寧就交給我吧!”

越寧小聲說:“謝謝小明。”

兩人打鬧了起來。

鬱不凡在一旁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這位同學是被越寧給得罪慘了,雖然不少同班同學都對他或多或許表示了一點點的不滿,把他推出去示眾的越寧,無疑是拉了滿滿的仇恨值。嗬嗬,越寧可不跟他客氣,當場就翻了個白眼,賭氣的樣子讓輔導員都忍不住要摸他的頭毛。頭毛短短的,有點刺手,輔導員心生遺憾。殊不知,越寧之所以剃成個毛茬,就是因為摸他腦袋的人太多。

鬱不凡是有理由生越寧的氣的。在開完了動員會,裝車到了營房,承訓部隊的首長們聽說有這麽個有點特別的學生過來特意看了看他之後,這份不滿就蹭蹭地往上冒。

首長們一看,小孩兒白白淨淨,乖得要命,見了他們還怪不好意思的一個勁兒地道歉:“給您添麻煩了,我一定好好學。”

t大學生,用營長的話說“都是寶貝蛋”,越寧還不到16歲,是不好跟自己手下的兵一樣要求的。每年,這個學校都有一些這樣的人,搞得對口單位都見怪不怪了,私底下對他們也有一個比較寬鬆的標準。去年還有一個14歲的小胖墩兒,長得還沒這個高呢。

兩位倒好言安撫了他一陣兒,見越寧不像個嬌氣的樣子,也沒有恃病偷懶的打算,還是比較欣慰的。團長笑著說:“哎,要的就是這個態度。”

哎,首長這種“特殊對待”讓鬱不凡更氣悶了。在中學的時候,誰又不是寶貝蛋呢?現在別人依舊是寶貝,自己卻成了草,這種落差,足以讓一些心理素質不夠好的人心生怨懟。

越寧沒有功夫理會鬱不凡怎麽想的,他乖乖站在一邊,有點冒汗。這謊扯得有點大,好像每次都能坑到自己,求這次能夠例外。想來軍訓不過那麽幾大樣:站軍姿、列隊、疊被子、拉練、打靶,應該不會那麽坑的。越寧又有了信心。

最開始的幾天,似乎也印證了他的想法,這次軍訓特別可愛,一點都不坑!

頭一天站軍姿,教官講的是先站半小時的。十五分鍾左右,越寧開始搖晃,站軍姿是允許搖晃的,他的搖晃完全在允許範圍內。小明同學跟他個頭相仿,站在他旁邊,此君搶橄欖菜時相當凶悍,對越寧卻頗為照顧,一看他晃了,就先喊:“報告!他晃了!”然後附近的姐姐們一起驚呼:“啊,他有病假條的。”

將小教官給嚇了一跳。這些教官們比某些學生年紀還要小,江湖人稱“小教官”。小教官不敢怠慢,很快匯報給了連長。連長就在一邊屋簷下呆著,見狀幾個邁步就到了跟前。

連長姓周,吃不準越寧是體弱還是真的有病,不過他既然有病假條子,就讓他歇了。

越寧:小明,你……姐姐們,你們……

周連長精乖,以後站軍姿到十五分鍾就喊停,讓越寧到一邊的樹蔭下休息去。心裏又升起了一絲淡淡的疑慮——

周連長是什麽人呐?當兵就是吃這碗飯的,你是強是弱,能打還是能跑,能不能挑出來送去全軍大比武長長臉。周連長又是個用心上進的人,特別肯鑽研。一眼瞄過去,你是真有力氣還是假的,沒有點淡淡的疑心,是不太可能的——越寧可不像是個不健康的人。一般人會把靦腆有禮貌和文弱劃上等號,周連長見過的奇葩太多,是絕不會這樣想的。

這也是越寧想請假的一個原因。他體質好,多少帶點所謂功夫,怕被明眼人看出來露餡兒。越寧從張老頭的態度裏就看出來了,張老頭自己都不讚成拿這個出風頭。越寧隱約猜到一點張老頭最後教他拳腳的本意,也不想給老人家惹麻煩。

好在他態度端正,又有真的病曆做準,周連長也不是個愛生事的人,見他沒什麽奇怪的表現,也就放到一邊了。心裏對越寧,不免就多留意一些。

這一看,周連長樂了,這小子,真是有趣極了。

“有點意思,”周連長摸著下巴,笑了,“是個人才。”

軍訓提供白開水,大家帶著各種各樣的杯子,上麵寫著名字,也一排一排地排在一邊。越寧就在那兒看杯子,把認識的人的杯子都打上半杯水冷著,這樣大家休息的時候,就能直接喝了。想喝熱點的,稍微兌點開水,也能剛好入口。不認識的同學,等休息的時候他給問一聲,有願意的,他也給人家打個水。那個叫鬱不凡的,明眼人一看就是對小孩兒有意見,小孩兒還任勞任怨給他打水。

這樣貼心的舉動,足以使大多數尚且陌生的同學覺得他人挺好。

再看下去,就更有意思了。

除了一張假條,越寧再沒給輔導員和教官惹過麻煩。列隊站軍姿,那叫一個標準。學軍體拳那叫一個快,讓周連長覺得,人家都做到了,再這麽練著也是浪費時間,幹脆歇了吧。叫疊被子,就疊得跟豆腐塊兒似的。正常情況下,教官得示範個幾天,每天過來疊個被子當標準。有了越寧,小教官不用自己動手,招呼一聲,越寧就把被子疊成個豆腐塊,給大家照著比劃了。

早上他也跟大家一起起床,大家出操,他也跟著,並且保證不掉隊。對上周連長詢問的目光,還靦腆地解釋:“我小時候住山裏,體力可好啦。要不是受過傷,怕不小心倒了,都不用假條的。”哎喲,真是太乖了,你總這麽講實話可以嗎?周連長原本那點疑心也淡了,誰沒有個秘密呢?隻要不生事、沒壞心,管那個幹嘛?他就每天看著“吉祥物日常”好了。

“吉祥物”也確實可樂,不但他們班的女生,整個女生排都當他是吉祥物。

“吉祥物”有一項在軍訓期間堪稱絕技的手藝——疊被子。

越寧對於動手的事情都特別有熱情。軍訓疊被子,要求是疊成豆腐塊兒,他疊得比二年義務兵都像樣子,速度還快。刷刷疊完了,心情好了扯呂小明趙夫子林師傅的被子接著疊,簡直是個疊被子狂人。疊完了還有時間轉悠,接著就成了姐姐們的小救星。

教官們對女生還算照顧,示範完疊好的被子不會拆散讓她們重新疊。示範的被子也隻有那麽一條,其他人怎麽辦呢?明天怎麽辦呢?女生們也厲害,用手頭的書本之類搞了個簡易的夾板,勉強弄成了個樣子。

然後就把被子擺那兒供著,不動。反正九月裏天還熱,睡覺就不蓋被子了,隨便蓋件衣服就湊合一宿。第二天再小心地將豆腐塊擺床上去。女生力氣普遍小,定型保持的時間短,第三天就得再整了。

這個時候,越寧的用處就顯現出來了——晃過來給姐姐們疊被子。

於是,周連長就經常能聽到“傳說中的呆頭呆腦眼裏隻有課本其他什麽都沒有根本沒心思談戀愛不搭理男生的t大女生”或清脆或軟糯的驚喜聲音:“呀,寧寧來啦~~~~~~~”

得,啥都別說了,人家不理你,那是你不夠可愛,入不了人家法眼。看,吉祥物多受歡迎啊。

那個叫高雯雯的,就塞給他一把帶香味兒的折扇:“哎,你要熱了就拿著扇扇,出操的時候跟杯子係在一起,就不怕丟了。”

那個叫樓欣的提供了自帶的龍虎清涼油:“抹太陽穴上,再難受了,往鼻子下頭也抹點兒。”

還有那個叫王玉芝的,都要給他洗衣服了。

牛!在普通男女生搭不上話的時候,已經被娘子軍包圍了。周連長咧了咧嘴,抱著胳膊準備看下去的時候,吉祥物用實際行動告訴他——這隻寵物有點狠。不過,周連長還要說:“幹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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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寧快要愛上軍訓了,如果他能再少一點顧慮,完全跟大家一樣訓練的話,他就真的愛上這裏了。周末申請拿回自己的手機給家裏打電話,小胡老師聽到他那聲音都透著一股子的神采飛揚的勁兒,聽完了,還說:“衣服還是要自己洗的,鍛煉一下自己的生活自理能力也不錯。同學們給你的小東西,你收了要記得謝謝人家。”一如天下所有擔心這擔心那的家長。越寧也乖乖答應了。

到了第二周,一個小麻煩來了。

其實也稱不上麻煩,是鬱不凡。鬱不凡覺得,越寧天生跟自己犯衝。競選班長失敗了,他肯定會氣悶,可如果沒有越寧,他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鬱悶得發狂。這小孩兒太討厭了,太輕狂、太不給人留餘地。鬱不凡就存了一個“我記住你了,有機會一定會推你下井”的想法,但是並沒有急著動手。

鬱不凡這樣的人,還有一個特點,慫,讓他跟同級的人當場直接開撕,他是沒膽子的。總會以“我是有城府的文明人”為借口,等著機會出現。

可機會它左等不來,右等還是不來。等來的是女孩子們對小混蛋滿滿的關愛,以及教官、首長們的對小混蛋的讚賞。哎呀,這就讓鬱不凡等不起了。就這樣,他也不會直接找越寧麻煩,而是在一個月黑風高、教官巡完房的夜裏,拿起了一杯水。

秋季天還沒有冷下來,給學生們住的房裏有吊扇,越寧又不怕睡壞被子疊不安,就很正常地拿被子的一角蓋著肚子,睡得很香。

鬱不凡的計劃是:大家白天訓練,都累個半死,沾床就睡,他趁機往越寧被子上澆點水,第二天早上嘲笑越寧尿床。他認為這個計劃挺好的,悄沒聲的,也沒什麽很嚴重的後果,主要是,他不用承擔法律責任,又起到了打擊越寧囂張氣焰的作用。

鬱不凡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的,他一路被人誇讚、被師長寵愛到這麽大,頭一回撞到鐵板就是越寧。越寧還時候活躍在他的眼前,還給他打水,還幫他疊過豆腐塊,周圍人那種“不計前嫌的大度孩子都鄙視你,你的人品,嘖嘖”的態度,讓他實在受不了了。

幼稚,相當地幼稚,問問被他輕視的姑娘們會怎麽整仇人,肯定不止這點過家家的本事。

鬱不凡是不幸的,遇到了越寧,越寧在多惡劣的環境下都能睡著——比如過大車的橋洞。同樣的,也特別的警醒,小動物的肉墊腳落地的聲音他都能馬上醒。

睜開眼睛,就看到床尾一個黑影,黑暗中一分辨,鬱不凡!鬱不凡伸出手來,杯子的形狀顯現了出來。越寧的兩輩子,高層次的人見過,低層次的人見得更多,刷就明白過來他要幹什麽了——當年為搶個避風的地方,乞丐們常使這一招。

那還有什麽好說的?一手撐在床單上,飛起一腳就把人踹到對麵牆上了。然後沒事兒人一樣躺下來繼續睡,茶缸咣當落地的聲音與哀嚎聲響徹全屋。

同學們白天累得像條狗,晚上睡得像死狗,剛睡著被驚醒,跳了起來,住下鋪的還不小心撞到了上鋪的鋪板。不多會兒,燈陸續亮了,人也都醒了。周連長才脫衣服,背心短褲趿著鞋邊跑邊穿:“怎麽了?”

一看,他樂了。

t大的學生也搞笑,趙夫子頭毛亂糟糟的,摸著小眼鏡兒戴上了,慢吞吞地道:“你夢遊見鬼了?”趙夫人說話慢吞吞,人又斯文和氣,不像小明還有點刻薄,也不像越寧顯得幼齡,說出來的話極有說服力,好像是一位老師在給小學生講課——就是這樣的。呂清風接口道:“收驚招魂五塊起。”

周連長先檢查了越寧的被子,因為發現及時隻被濺出來的水沾濕了一個角,別有深意地看了看地上的茶缸,搪瓷缸子周圍還殘存著水跡。周連長的目光在被子的茶缸上來回移動,許久一笑:“鬱同學,跟我來一下。其他人熄燈睡覺。”

同學們:嗬嗬,當我們傻哦。鬱不凡這頭豬到底是怎麽混到我們中間來的?

大家都沒多說什麽,關燈,睡覺。

越寧心裏卻納悶極了。遇到這樣的事情,受害者無疑是會十分鬱悶的,因為特別膈應,但又不是大事,最後肯定會息事寧人而不是讓鬱不凡做公開檢討,然後鬧出去大家臉上無光。但周連長那來回移動的目光,提醒了整個群體,鬱不凡才是真正要被排斥的人。

越寧總覺得這周連長打著什麽壞主意,即使是因為有病假條子,有首長點頭,周連長對他也太寬容了。

參加過軍訓的人都知道,訓得狠了,平常不愛吃的垃圾食品都當寶貝。偏偏軍訓要求,不給私藏零食,不許帶一切與軍訓無關的東西,連帶個收音機都得藏著——娛樂活動除了自己出節目,就是每天七點到七點半固定集體收看朝廷台。越寧和呂清風那手機,也交周連長那兒保管了。更不要說零食什麽的了,營房,軍事化管理,哪裏來地方給你放零食的?就算給你放,那點存貨,不出三天就能全吃完了。

下麵怎麽辦?雖不至於管得像兵們一樣嚴,到底是有紀律的,圈基地裏訓著呢,想買都沒地方買去。這就催生出了許許多多的辦法。比如,一周有半天休息時間,那就拚了命地跑去大吃一頓。還有就是越寧這樣的,他情況特殊有優待,就囤一點。越寧囤的貨,不好明目張膽擱宿舍裏,周連長就出借了自己的櫃子,還方便他得空偷渡一點給姐姐們以及室友。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總不會是看他可愛就沒原則了吧?真這樣,就不可能被選來當教官了。越寧想了半天,覺得周連長該來找自己了,不對,不是來找他,說不定已經在哪兒有了暗示了。為什麽?因為軍訓就四周,再不動,越寧拍拍屁股走人,大家就沒瓜葛了。

再次走進周連長那兒拿囤的麵包,越寧留意將周連長的屋子仔細打量——有了!一定是這個。

越寧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過了,覺得周連長如果有什麽圖謀的話,也就是這個了。那是一撂書,看起來應該是軍校進修用的。明白了,他的作用就是給要參加選拔去軍校作培訓以期提幹的小教官們整理個重點什麽的。這可……真是他的拿手強項啊。

聽小教官休息時說,他們連有幾個人都有意報名參加這個,軍事技能是可以了,坑爹的是還要考文化課。這會兒部隊基層的學曆普遍並不很高,周連長是軍校畢業的,前途一片光明,馬上就要提副營長了。其他人底子就要差得多了,如果這回不能考取,等著他的就是兩年後退伍轉業。過了,就是去學習培訓,提幹。

周連長真是個好人,對兵們也很好。越寧笑著搖了搖頭,封皮上的名字也不是周連長的,更印證了他的猜測。隻是,這一撂書加起來得過千頁,留給越寧的時間不到三周……他得自己翻完了,再整個重點。

日!

好像、似乎,還是把自己給坑了。

越寧翻完了白眼就去翻書,先看目錄,有個整體印象,再翻書,大概心裏有了個數。覺得需要聯絡姐姐們,一人分一點,幫著搞。又給周連長留了個條,問能不能拿到以前的試題。

兩人心照不宣,一個默默整理考試重點,寫上些簡單的備注,一個就悄悄放水,讓他休息。都過得相當愉快。

日子過得飛快,很快就到了打靶練習。這個時候,周連長迎來了他的一位熟人,熟人相當霸氣地開了輛悍馬,掛著個通行證闖了過來。

周連長一抹臉:“怎麽會是你?又打什麽壞主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