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禁足

41.禁足

柔兒來到一片桃樹下,少主書案旁的那支青白蟬翼紋的汝窯花瓶看著太過單素,她想剪幾枝桃花插上,一來瞧著喜慶些,二來也讓少主高興些。

她和少主同歲,她不記得自己的父母。後來她從少主的口中知道自己是個孤兒。

被胡家收養時她才一歲多大,四歲開始她和許多小孩子一起練習武功,她慢慢知道胡家收養他們是為了將來保護少主和胡家。

八歲那年,和其他小孩子比試武功時,她被少主要到身邊。從此跟隨少主,名雖名為主仆,但是少主對她全沒使過主子的架子,即使她有了錯處,少主也是一笑置之,從未打罵過。在別人眼裏,少主是冷淡無情的,但是她知道少主不是那樣的人。她知道少主的苦,為了讓老爺子和老太太高興,少主每天學習琴棋書畫,學習詩詞歌賦,學習天文地理洋文洋算,當然少主學習的時候她也在學武功,但是對於一個沒有人管教沒人逼迫的小孩子來說,少主學的可真是夠多、夠雜、夠累的。

來了京城後,少主有一段很忙碌也很不開心的日子,少主似乎每天都在防範著別人,直到閨友開業,皇上現身,少主恢複女裝才好一些。皇上賜婚後,少主比以前快樂了,她也跟著高興。可是成了婚又回到九阿哥府的這些日子,她瞧著少主又不快樂了。九阿哥婚前待少主的殷勤周到的勁頭婚後蕩然無存,演變成不聞不問了。

她為少主抱不平,卻不敢向任何人提及,少主再三警告過她不許把這府裏的任何事情向任何人說,其實不用她說,老爺子和董鄂小老爺都已經知道了。隻不過這些人裝作毫不知情罷了,不為別的,隻是為了少主實在是個太要強的人了。

搖搖頭,柔兒拿著剪子剪下了兩枝桃花,她一路瀏覽一路剪枝,不覺得走到了桃林盡頭。看到那裏有兩個婢女正嘁嘁喳喳的說笑聲。來府裏的日子短,她還記不大清楚誰是誰,這兩個丫頭好象是九阿哥那兩個妾室的婢女。想著向前走定要驚擾兩人,欲待往回走時,卻聽到了兩婢的談話。

“你還沒瞧見那天她吐的,真是不知羞恥。”

“瞧著是大家閨秀,誰料竟是這麽淫蕩,未婚先孕!還胡家少主,也不知道跟哪個野男人有了,你說這世上還有比咱們爺更俊的男人麽?”

“她自小就在男人堆裏長大,誰知道她跟了多少男人了!”

兩個人曖昧的笑聲不依不饒的傳進了柔兒的耳朵,柔兒再也聽不下去,大步奔上前比著兩人的臉甩了兩個耳光,邊甩邊大聲的怒罵:“胡說八道的東西,憑你們也敢說少主的閑話!看你們再說!”

小紅和小蘭冷不防的被一個人衝上來打罵,又驚又懼,待看清是柔兒,兩個人倒不懼了,反而一齊攻向柔兒,柔兒本是有功夫在身的人,氣這兩個人對少主的不敬,便越發的不留情麵,一頓拳腳將兩婢打扒在地,仍憤恨的看著兩人說:“還胡說嗎?”兩人害怕的搖頭:“再也不胡說了!”“好,下次再讓我聽見你們胡說,我就殺了你們!”說完柔兒再不看向兩人,轉身回了清心園。

柔兒將書房的門推開一個縫探身向裏看,知道少主一貫早起,不敢進去,此刻見少主正坐在書案前,不敢打擾,正要縮身,便聽見裏麵沒有起伏的語氣:“進來!”柔兒笑嘻嘻的進來,放下桃花,拿起花瓶向外走。

“發生了什麽事?”清兒的聲音依舊無陰無陽。

壞了,少主知道了!柔兒扭頭看向清兒,“少主,柔兒錯了!”

清兒仍在筆走龍蛇,語氣卻和緩了些。“說吧,怎麽回事?”

“我打人了?”低頭,縮腳,低語。

“大點聲!我沒聽見。”

“我打人了!”

“為什麽?”

“她們對少主不敬!”

“我看是你對我不敬!你已經忘記我說過的話了。”

“柔兒不敢!少主都沒有聽到她們說了什麽,那麽不堪,柔兒忍不住了才出手的。”柔兒撲通跪在地上。

“嘴長在人家的身上,你能管得了別人怎麽說嗎?再說你管得過來嗎?你打得過來嗎?你自己想想吧,想好了再起來。”清兒依舊是沒有起伏的語氣。

胤禟帶著怒氣進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個畫麵:梅蘭竹菊和柔兒齊齊的跪在清兒的書桌前,清兒卻在案前雲淡風清的畫畫,仿佛眼前無人一樣。

“這是怎麽了?”胤禟收起怒氣,越過五個人,緩步走向書案。

“見過爺。”清兒停筆在案,俯身一禮,胤禟走到清兒書案前,清兒後退兩步避開胤禟,然後踱到五人麵前說:“都起來吧。明兒起你們就回杭州去。”

“少主,你不能趕柔兒走,柔兒跟了少主六七了,不論做錯什麽,少主都沒有趕過柔兒走,嗚……”說著說著就哭起來了。

“少主,我們也不走,老爺子把少主交給我們,我們沒保護好少主,倒讓少主受了委屈,少主怎麽罰我們都成,就是不能趕我們走。”梅也嗚嗚咽咽的說著,其他三侍更是低泣不語,一時屋裏隻聽到壓抑的哭聲。

清兒心頭一陣蒼涼,忍不住也要掉淚,可是這當口,如果自己和她們一起哭泣,傳了出去那還了得,再說胤禟還在,別讓他以為自己在撒嬌。於是硬起心腸說:“你們是知道我素日的脾性的,即是跟著我,就要守我的規矩,我待別人可以寬,待我身邊的人卻是嚴上加嚴,你們不怕,就留下,但我把話說前頭,今兒這事如果再犯決不輕饒。起吧,給九爺上茶。”

“少主,您該吃飯了。現在擺飯吧?”柔兒不悅的看著胤禟,扳著臉說。

“一會再說吧。”清兒揮手,這會哪有閑情吃飯。

五人答應著站起身,給胤禟奉上茶和果點,然後退了出去。清兒收起哀色,換上笑容在窗前椅子上坐下。

胤禟沒有抬頭,心裏卻不停的計較。早朝過後回府,青格和玉茹便帶著兩婢到他麵前哭訴,說是被福晉的人打了,他看了兩婢被打的鼻臉腫脹,也覺得有些不忍,兩個妾室又是哭泣又是撒嬌的讓他招架不住,便來到清兒這裏,想問問究竟是怎麽回事,沒想到卻看到這一幕。她還沒有吃飯!她不知道她瘦了嗎!

“清兒,這副絹沒被花汁泡過吧!”他戲謔的話說出口,連自己都愣了,清兒眼中的光芒一閃而過,他幾疑是自己瞧錯了。

“爺有話,還是明說了吧。”對上他的眸,可是眸裏沒有溫暖,心裏,也沒有。

“好,那爺就說了,小紅和小蘭為什麽被打?”

清兒攥緊雙拳,閉上雙眼,再睜開眼時,聲調沒有起伏的說:“恕不遠送,爺回吧。”

什麽態度!胤禟登時便拉下了臉,他沒有先聽兩妾說明原委,直接來問清兒,她還不能體諒他的一片苦心嗎?她不知道‘以和為貴’嗎?不知道‘家和萬事興’嗎?她總該知道,不管她心裏裝的是老四還是老十三,她是嫁給了他九阿哥,就該為他著想,別讓人笑話他治家不嚴是不是?可她呢!竟是拿他當個外人,錯!還不如外人,不如個陌路!她待陌路都會比待自己好得多!真是不識好歹,看來是對她太好了。

“從今兒起,十天內你不許離府外出!”扔下這句話,胤禟拂袖而去,竟是禁了清兒的足!

看著他的袍角一閃,人消失在眼前,清兒的心憋悶難當,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氣,所以今兒放下手頭要緊的事兒不做專程在府裏等他回來,總以為他是了解自己的,想不到是這個結局,真是自作多情了。自作多情呀!

跌跌撞撞的走到書案前,幾步路卻走得通身是汗,定定神在紙上提筆寫道:芙蓉落盡天涵水,日暮滄波起。背飛雙燕貼雲寒,獨向小樓東畔倚闌看。浮生隻合尊前老,雪滿長安道。故人早晚上高台,寄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相思如火,世情如索,春來總是眉梢鎖。踏青莎,向郎睃,千言萬語羞難說。誰料那冤家不解我。痛,怎當得;愁,怎當得。

這說的是自己嗎?痛當不得,愁也當不得?看來自己怕的這愛不長久,他不可靠,竟是這麽快就來了嗎?

胸前漏了一個大大的洞,有什麽東西落在地上分崩離析的摔了個粉碎,那些滾熱的**漫進地麵,看不見了。

心不見了,可人要活下去,堅強的不屈的完整的活下去。清兒跌坐在椅上。

伸手拿起茶碗,卻滑了手,茶碗碎了一地。柔兒和四侍走進來,驚叫:“少主,你怎麽了,別嚇我呀!”

“少主!”柔兒撲在清兒肩上。

手背上的這點點滾燙的淚滴,終於讓清兒複歸冷靜。她不止是九福晉,她還是胡家少主。堂堂的胡家少主,有什麽當不得!

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中已是清冷如冰,胤禟,我們完了。

我們,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