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風動
16.風動
明月明如鏡,清天清如水。
皓月當空,紅燭高燃,長長大大的香案上,擺放著西瓜、月餅、蘋果、梨子、紅棗、李子、葡萄、脆藕、菱角、毛豆等瓜果。兩側的白玉瓷瓶中插著嬌豔的雞冠花。西瓜切成了蓮花形狀,尺餘大的月餅上麵則是‘嫦娥奔月’、‘銀河夜月’、‘三潭印月’的圖案。
康熙和太後跪在香案前,其他皇家成員按照次序跪在康熙身後三米外。拜月開始。康熙手撚三支檀香,謝過天地敬過月神,感謝這一年的五穀豐登,國泰民安,祈盼來年的風調雨順,國富民強。太後則如同尋常人家的長輩,祈盼的也不過是兒孫們幸福,健康。所有人對著月亮拜了三拜後,拜月結束。
回到座位,淨了手,落了座。清兒和太後兩個人仍是和和樂樂的吃著喝著聊著,那邊有人坐不住了。
太子胤礽給太後和皇上敬酒後,坐在清兒的旁邊,在她的耳邊低語:“你遲早是爺的人,躲也沒用。我要你,你不願意也不行!”
清兒又羞又怒,也壓低聲音回了過去:“太子爺的意思清兒不懂,清兒隻懂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胤礽一笑接著說:“那爺就要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了。”
清兒滿臉的怒氣忽然轉成笑意:“太子爺要怎麽樣做,請說。”
胤礽玩轉著手中的酒杯,抬眉說:“比酒吧,無醉不歸。”
清兒說:“沒問題,不過我隻喝二十年的女兒紅。”
胤礽吩咐貼身太監說:“取兩壇二十年的女兒紅來。”
太後這才聽清他們兩個人在說什麽,看著兩個人,說:“可不許你們喝多了。”
清兒說:“太後,您放心,清兒不會有事的。
胤礽也說:“老祖宗,您放心吧!”
康熙靜默無語的看著兩人。
清兒隨胤礽坐到另一張桌子旁,這個舉動引起了底下眾人的注意。
太監抱來兩壇酒,胤礽麵前一壇,清兒麵前放一壇。
清兒麵帶微笑看著胤礽。
胤礽打開酒封,倒出一碗酒,對著清兒一笑,一飲而盡。
清兒學他的樣子,拍開泥封,倒出酒來一飲而盡。
幾個小阿哥見他們這架式,一哄而上的坐到了這張桌上。
“今兒清兒要陪太子爺喝酒盡興,幾位爺不要插手。清兒多謝了。”清兒看著麵前的幾個阿哥說。幾人點頭。胤禟則伸手抄起酒壇親自為清兒倒酒。
兩人各將一壇酒喝下去,誰也沒醉沒倒,清兒對身側的太監說:“再取兩壇來!”
胤礽阻止:“不用了,爺今兒盡興了。”站起身獨自回到了他原來的桌子旁坐下。
胤祥對清兒說:“清兒,你沒事吧。”
清兒搖頭:“沒事。”
胤禎說:“清兒,去我們那桌坐吧。”說罷幾個人都看向清兒、皇上和太後。
清兒搖頭,太後點頭,康熙則說:“胡清,去吧。”清兒苦笑著被幾人簇擁著坐到了阿哥那桌。
胤俄拉住清兒衣袖問:“為什麽皇阿瑪又叫你‘胡清’了?”
清兒低低的聲音:“皇上笑我穿男裝呢!”皇上的用意清兒懂,但是現在不能說。
胤祉看著清兒說:“神童來了,咱們也別光喝酒了,吟詩如何?”
胤祺說:“好是好,不過得有一個規則吧。你們說呢?”
胤禩說:“今兒中秋,詩中有‘中秋’或‘月’字便可。如何?”
眾人皆說好,開始吟詩。
胤祉吟道:桂花浮玉,正月滿天街,夜涼如洗。風泛須眉並骨寒,人在水晶宮裏。 蛟龍偃蹇,觀闕嵯峨,縹緲笙歌沸。 霜華滿地,欲跨彩雲飛起。 記得去年今夕,釃酒溪亭,淡月雲來去。 千裏江山昨夢非,轉眼秋光如許。 青雀西來,嫦娥報我,道佳期近矣。 寄言儔侶,莫負廣寒沈醉。
胤禛吟:天將今夜月,一遍洗寰瀛。 暑退九霄淨,秋澄萬景清。 星辰讓光彩,風露發晶英。 能變人間世,攸然是玉京。
胤祺吟:誰道閑來拋棄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裏朱顏瘦。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
胤佑吟道:畫鼓喧街,蘭燈滿市,皎月初照嚴城。 清都絳闕夜景,風傳銀箭,露靉金莖。 巷陌縱橫。過平康款轡,緩聽歌聲。 鳳燭熒熒。那人家、未掩香屏。 向羅綺叢中,認得依稀舊日,雅態輕盈。 嬌波豔冶,巧笑依然,有意相迎。牆頭馬上,漫遲留、難寫深誠。 又豈知、名宦拘檢,年來減盡風情。
胤禩吟:快上西樓,怕天放、浮雲遮月。 但喚取、玉纖橫笛,一聲吹裂。 誰做冰壺浮世界,最憐玉斧修時節。 問嫦娥、孤冷有愁無,應華發。 玉液滿,瓊杯滑。長袖起,清歌咽。 歎十常八九,欲磨還缺。 若得長圓如此夜,人情未必看承別。把從前、離恨總成歡,歸時說。
胤禟吟: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 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胤俄吟:中庭地白樹棲鴉, 冷露無聲濕桂花。 今夜月明人盡望, 不知秋思落誰家?
胤祹吟:一輪秋影轉金波,飛鏡又重磨。 把酒問姮娥:被白發欺人奈何! 乘風好去,長空萬裏, 直下看山河。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
胤祥念:夜雨做成秋,恰上心頭,教他珍重護風流。端的為誰添病也,更為誰羞?密意未曾休,密願難酬。珠簾四卷月當樓。暗憶歡期真似夢,夢也須留。
胤禎吟:皓魄當空寶鏡升,雲間仙籟寂無聲;平分秋色一輪滿,長伴雲衢千裏明; 狡兔空從弦外落,妖蟆休向眼前生;靈槎擬約同攜手,更待銀河徹底清。
眾阿哥都吟完了,一齊看向清兒,清兒抬頭向月,輕啟朱唇吟道:玉樹後庭前,瑤華妝鏡邊。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圓。莫教偏,和花和月,大家長少年。
眾人一笑,舉起酒碗,碰撞後一起飲淨。
胤祉又道:明月好花,莫漫輕擲。
胤禛說:聶冠卿,多麗。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美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胤祺看著他笑說:雨霖鈴,柳永。文期酒會,幾孤風月,屢變星霜。
胤佑說:玉蝴蝶,柳永。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胤禩說:臨江仙,晏幾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胤禟說:斜月半窗還少睡,畫屏閑展吳山翠。
加快了語氣,底下眾人也都不再說詩詞的出處,可以看出這些人平日的功底還真是不弱。
胤俄說: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影風。
胤祹說:初將明月比佳期,長向月圓時候望人歸。
胤祥說: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清景無限。
胤禎說: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
清兒說:明月夜,短鬆岡。
胤祉說:有華燈礙月,飛蓋妨花。
胤禛說: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裏柔情。
胤祺說:陰陰淡月籠紗,還宿河橋深處。
胤佑說:下是夜堂無月,沉沉暗寒食。
胤禩說:月橋花院,瑣窗朱戶,隻有春知處。
胤禟說:數點雨聲風約住,朦朧淡月雲來去。
胤俄說:馬嘶人起,殘月尚穿林薄
胤祹說:微雲淡月,對江天,分付他誰。
胤祥說:長鉤流月去無聲。
胤禎說:自是休文,多情多感,不幹風月。
清兒說:風梨花初帶夜月,海棠半含朝雨。
新的一輪開始,眾人更是加快的速度:
胤祉吟:玉台掛秋月,鉛素淺、梅花傅香雪。
胤禛吟:怎忘得、回廊下,攜手處,月明花滿。
胤祺吟:待繁紅亂處,留雲借月,也須拚醉。
胤佑吟:素月分輝,銀河共影,表裏俱澄澈。
胤禩吟:東廂月,一天風露,杏花如雪。
胤祹吟:惟有兩行低雁,知人、不倚、畫樓月。
胤禟吟:誰共我,醉明月?
胤俄吟:淺畫鏡中眉,深拜樓中月。
胤祥吟:何處合成愁?離人心是秋,縱芭蕉、不雨也颼颼。都道晚晾天氣好;有明月,怕登樓。
胤禎吟:正滿湖碎月搖花,怎生去得!
清兒吟:醒來明月,醉後清風。
這一輪又結束了。
胤祉突然笑對胤禛說:“四弟,今兒你這詩竟是難得的有些意境呢?”
胤禛目光掃向清兒,微微一笑,即低下頭去,狀若無意。看得清兒一愣,再看向左右,見大家都在看自己,她把臉轉向身側的胤祥,低問:“怎麽了,為什麽你們都看著我?”
胤祥也被四哥的舉動嚇了一跳,從不知四哥竟然也能夠吟出風花雪月來,看四哥現下的對清兒的情形,心裏突覺得悶悶的,不知如何回答清兒,遂低頭不語。
一時裏這一桌子都沉默不語,清兒站起來對眾人說:“各位阿哥盡興吧,清兒去陪太後了。”轉身要走,身側的胤禟突然站起伴著她邊向前走邊低語:“明兒去我府裏,好不好?”
清兒看著他說:“你知道我一向最怕應酬的,就別難為我了。再說太後也不讓我走。”
胤禟說:“也沒有旁人,隻有八哥八嫂和十弟。太後那裏我去說,你放心吧。”
清兒笑說:“今兒不是都見了嗎?為什麽還這麽麻煩?”
胤禟不好意思的說:“沒什麽,隻是聚聚吧。”你不是也去十三府了嗎?這句話想了想,終是沒說出來,如果不是為了這,如果不是今天看到太子和四哥的情形,他也不會這麽急著采取行動了。
清兒一笑不再說話,走到太後的身邊坐下。胤禟則走到宜妃的麵前去了。
和太後正在說笑,有三個年輕男子一起來給太後和皇上敬酒。太後給清兒介紹說:這是裕親王的兒子保綬和保泰,這是恭親王的兒子海善。清兒便明白這三個人分別是康熙的哥哥裕親王福全的兒子和弟弟恭親王常寧的兒子,她知道這三個人都和胤禟交好。
三人又把杯舉向她,清兒便站起身來給三人見禮。
保綬等三人的年紀都同胤禟胤俄差不多,私底下聽阿哥們說起胡清,知她實際上是一女子,此刻見她嬌而不弱,媚而不俗,溫柔大方,謙虛有禮,都不由得對她多看了兩眼,太後見此情景,竟然讓三個人坐下來,和三個話起了家常。
康熙笑著看清兒,眼中分明有了看戲的成份。
清兒見此也顧不得人多眼雜,坐到康熙身旁的座位上,湊近耳邊問:“皇上,你答應清兒的事還算不算數?”
康熙點頭:“當然算。買賣不是還在嗎?”
清兒又說:“皇上可是答應過清兒不用參加選秀的!”
康熙愈加真誠:“對呀,朕是免了你的選秀。”看到清兒欣喜的目光,接著一盆冷水扣向清兒:“可是朕並沒有說不給你指婚呀!”
“啊!啊?不,不是吧!皇上你騙人,你是大騙子!”清兒都快哭了。
“朕沒有騙你,選秀和指婚本就是兩件事,是你自己把這當成一件事了,你想想,朕可有騙過你。”
對呀,皇上是說不用選秀了,可是並沒有說不給自己指婚,確實是自己想錯了。糟了,自己那麽多的計劃都要泡湯了!
清兒可憐地看向康熙:“皇上,是清兒想錯了,那,咱們再做一筆買賣吧,您就把指婚也免了好不好?”
康熙笑說:“那得多大的買賣呀,才夠這個價!”
清兒豁出去了:“皇上您說吧。你想做多大的買賣都成!”
康熙笑得越發虐了:“朕的兒子們,你就一個也沒看上?我看太子對你有意思,剛才老九和你說了什麽,老十三對你不是也很好還是你師哥呢!”
“皇上,你殺了我吧!”
“朕可舍不得殺你,要不,你看這三個,是不是也很出色?”拿眼瞄向對麵的那三個正和太後話家常的人。
清兒狠狠地看了眼康熙,喘了一口粗氣,扭頭就走。
康熙則露出開心的微笑。
清兒坐在亭子裏,胤礽坐在清兒的身側,兩個人正在喝酒。
胤礽舉起酒碗,口中低語: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地角有窮時,隻有相思無盡處。
清兒舉起酒碗在他的碗邊輕輕一碰,口中說道:不肯畫堂朱戶,春風自在楊花!
胤礽苦笑著一飲而盡,看著清兒:“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清兒微笑著飲盡碗中的酒,也看向他:“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胤礽輕輕放下酒碗,歎了口氣轉身離去。望著他的身影走遠,清兒再說了一句:“再不出來?我要走了!”
一陣輕笑,胤禛和胤祥從假山後轉了出來。清兒看著這兩個人,笑說:“站了多時,不累嗎?”
兩人坐在清兒對麵。胤祥問:“原來你們早就發現我們了。”
“沒有,隻有我發現了。”
“你們說了什麽?”
“閑話而已。”
“清兒今日倒是沒少喝酒啊。”
“不喝不行嘛!”
“對了,我差點忘了,你騙了我兩次,第一次在河南你說‘不喝正好一喝就多’,第二次是你生日喝了一杯酒就醉了,假裝的吧!騙了我和九哥、十哥和十四弟,看他們怎麽收拾你!”
“師哥,難道你不知道喝酒是要看心情的嗎?”
“那你今天什麽心情?”
“有很多心情,也可以說沒有什麽心情。”
“這什麽話?”
“就是這個話!”
“清兒,剛才九哥和你說了什麽?”
“沒什麽!”
“皇阿瑪和你說了什麽,你氣衝衝地跑出來了?”
“不想說!”
清兒和胤祥正說著,一直悶聲不語的胤禛突然說:“清兒,明個去我府裏吧。”
兩個人抬頭看向他,他眼裏有小火苗在閃,閃得清兒害怕,閃得胤祥驚恐。
“不好意思,四爺,你知道清兒是最怕應酬的,清兒還是不去了。”
“放心,沒外人,隻有我府裏的人和十三。去吧。明天我來接你!”說完站起走了出去。
兩個人沉默不語,各想心事。
清兒突然抬頭對胤祥說:“師哥,為什麽我不是男子?”
胤祥看著他苦笑。
兩個人又是沉默不語。
樹欲靜而風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