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望川宮那頭,半月來並無甚麽大動作,天一教這邊,也仿佛偃旗息鼓,一切靜悄悄的。分壇壇主從各門各派裏捉來的人,都好好關在地牢裏,閑人勿進。
修緣大部分時間在屋裏睡覺,他也不知道最近為何那麽嗜睡,黃岐來看過他,依舊很不正經:
“小和尚,你跟教主昨晚可好,許久不見,應當如膠似漆才是。”
修緣隻睜了一雙眼看他,心裏氣到極點,卻不說話。昨晚他醒來之後,第一眼見到的竟是蓮花生,又後知後覺同他說了話。蓮花生先是默默看他,修緣隻覺得不自在,未經意間卻被他點了穴,蓮花生在他床邊坐下,陪了他一整夜。
黃岐不知有意無意,賴他跟蓮花生又有一夜風流,小和尚隻覺得汙穢不堪,自從與平安在一起之後,他愈發對自己在山穀中與蓮花生那一段不堪過往難以介懷,原以為就此別過,哪知又睡到了他的床上來。
他扭開臉,麵朝牆壁:
“請你不要亂說,沒有的事。”
黃岐嘿嘿笑了兩聲,道:
“來日方長,不要太早斷言。”
修緣並不打算繼續聽下去,黃岐忽然指了院子外頭,道:
“教主養了一隻怪物在外頭,你可知道?它丈餘高,喚作鑿齒,你若不乖,就將你扒光了喂它。前頭朱壇主惹了主人不高興,現在連骨頭都不剩了。”
修緣心想,不過跟山穀裏的蛇蠍一樣,有甚麽怕的。這蓮花生淨愛豢養奇怪東西,人也陰毒。
正說著,一個清亮女聲響起,笑道:
“首領你莫亂說,當心嚇著小師父!”
修緣回頭一看,是個一襲白衣的姑娘,素麗端莊,笑起來嘴邊兩個梨渦,又有與年紀相仿的嬌俏,正是當日與彪形大漢一道接了蓮花生,後來又一路往雁蕩山去的白衣女子。
黃岐隻是笑,並不說話。修緣心道,這廝也有不好意思的時候!
“葉蓉,教主現在何處?”
“用完早膳後,往正殿去了,各位堂主有要事上報。”
黃岐回頭朝修緣笑道:
“教主一會兒便來找你,乖乖睡覺,莫要惹事
。”
說完便與那喚作葉蓉的姑娘,一雙一對出了大門,說說笑笑離開了。
小和尚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心似被張大網罩住了,怎樣也解不開。蓮花生為何又要困住他,天一教眾似乎也早就習慣他,可他是跟了少林一道來的,此時此刻該關在地牢裏,而不是躺在這張床上。
一覺睡醒,晌午已經過了,有人送了飯菜來,修緣動也沒動。他想起黃岐的話,思慮再三,忽然慢慢坐起身來。
《明瀾經》遠比他想象中的厲害百倍,軟筋散的藥性已經沒了,他運氣吐息,身上已恢複大半,隻是長久躺在床上,行動遲緩。
那喚作鑿齒的異獸,正守在院子外頭,顯然作為第一道關卡,更遠處還有暗衛,藏在修緣不知道的地方。
修緣開了門,那怪物一雙綠色眸子,正目不轉睛望著他,修緣靠近一分,它便目露凶光,獠牙大張。
小和尚隻笑了笑,走到院子中央,坐下了。
蓮花生殿中議完了事,一路趕回來,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
小和尚脫了一身海青,隻著褻褲,在院子正中打坐念經,那畜牲鑿齒蹲守在一邊,張牙舞爪,看似凶神惡煞,實際十分茫然無措,因修緣身上有蓮花生的味道,令它不知如何下口。
蓮花生卻想到釋尊割肉喂鷹的典故來,尤其小和尚唇紅齒白,安靜坦然等著被蠶食的樣子,當真便是他命裏的玉麵閻王。
蓮花生走到他身邊,鑿齒見了主人,悻悻走到一邊,蹲在庭院角落裏。
他捉了修緣的手,道:
“你想以身飼獸?”
修緣念了句“阿彌陀佛”,道:
“不知小僧身上究竟藏了甚麽,值得施主一而再,再而三這樣費心勞力。不如用我的肉喂了異獸,也好做個了結。”
蓮花生將手覆在他臉上,摸了片刻,不言不語,半晌進去拿了個青花杯盞,先將自己的手戳破了,放足了血進去,末了又執了修緣的手,輕輕一戳,兩股血混在一處,蓮花生笑道: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喂給鑿齒喝了,今後它便認你做主人,再不敢咬你嚇你。”
說完,便拿了杯盞,遞給那異獸喝下去,果見片刻之後,它不再張牙舞爪,也收斂了虎視眈眈的眼神,變得溫順異常。
修緣垂下眼睛,默不作聲,他心裏歎一口氣,此番試探,也算達到了目的,從此以後,鑿齒這怪物阻不了他的路,憑空少了一道障礙。
他雖直覺蓮花生會這樣做,但實在想不通為什麽
。
蓮花生蹲□,與他平視,他的黃金麵具冰冷無比,沒人能看到他的表情,他隻用平常語氣道:
“你跟我進來,我有東西給你看。”
修緣一顆心忽然跳得很快,他抬眸看了蓮花生一眼,對方也在看他。
兩個人進了屋,蓮花生找了件衣裳,讓他披上,然後叫來了黃岐:
“把木匣子拿來。”
“教主,現在……恐怕還不是時候。”
“他今日割肉,明日就要放血了。”
黃岐聽了,便默默退出去,半晌拿了個木匣子進來,恭恭敬敬遞到蓮花生手裏:
“教主……他一時,怕難以接受。”
蓮花生隻道:
“我自有分寸,你出去。”
黃岐走了,小和尚怔怔望著蓮花生手上的東西,直到他一邊推開盒蓋,一邊沉聲道:
“這樣東西,你可有印象?”
修緣乍一見,連呼吸也滯住了,話說不出,隻接過來,自己撫了又撫,摸了又摸,道:
“這半塊繈褓,你怎麽會有?”
蓮花生坐下,徑自倒了一杯茶,遞給修緣:
“我不僅有,還知道許多事,先喝茶,順一順氣。”
原來修緣小時候,與秦遠岫做了朋友後,發現不是所有孩子都同他一樣,在寺裏長大,無父無母,再加上後來師門中又有了一些俗家弟子,修緣好奇,便向師父問了他的身世。
師父隻給他看了半塊繈褓:
“我是在山下河邊撿到你的,當時你身上就裹了這半塊繈褓,被放在小竹籃子裏,居然不哭不鬧,看到師父就笑。我當時想,這孩子寵辱不驚,心懷寬廣,是個練武的好料子,性格也好。”
修緣問師父為何隻有半塊繈褓,他隻說自己也不清楚,修緣身上並沒有任何蛛絲馬跡,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孩子,隻不過這半塊繈褓做工精致,布料綿軟,看得出不是尋常人家。
如今在蓮花生這裏,居然看到了另一半,修緣摸了半天,貼在自己臉上,眼裏湧出淚來。
他從小便想著,自己的父母究竟是誰,為甚麽不肯要他,到了今天這一步,卻隻問出來一句:
“他們……還在人世麽?”
蓮花生扯下他臉上的布,撫了他的雙眼道:
“不在了
。”
修緣眼神霎時黯下來,黑漆漆的眼眸沒有一點生氣。蓮花生又靠近一些,將他的臉扳過來,修緣是坐著的,側臉被他貼到腰間,摩挲片刻,道:
“我會告訴你身世,但不是現在。”
修緣止了眼淚,又問:
“他們為何不要我?”
蓮花生用拇指給他擦幹淨淚水,放到唇邊嚐了嚐:
“不是不要,是迫不得已,他們很愛你。”
修緣平複氣息,低聲道:
“你告訴我這個,不過是要我聽你的話,配合你做事,對不對?”
蓮花生給予他肯定回答:
“可以這麽說。”
修緣道:
“那我也提個條件,你看成不成。”
蓮花生笑道:
“你說便是。”
修緣雙手合十,閉眼頷首道:
“放了少林武當各位掌門,隻要不是殺人放火,傷天害理之事,我可以助你。”
蓮花生似乎早料到他會說甚麽,隻玩味笑道:
“整個武林的平衡已被打破,你以為隻憑我一句話,把人放了,就能相安無事?我隻答應你,將他們從地牢裏放出來,軟禁在別院,好好供著,暫不會有性命之虞,其他卻不能應你。”
修緣提這個要求,隻是抱著盡力一試的想法,並不指望蓮花生真的答應,他知道天一教的野心,如今也能暫且保全他們的性命,免去許多苦楚,讓他稍微安心。
“我累了,要休息片刻。”修緣站起身,走到床邊,毫不客氣下了逐客令,蓮花生隻道:
“你休息便是。”卻並不肯走,反而將隨身攜帶的書拿出來,坐在修緣身邊細細看下去。
修緣蜷著身子,背對著蓮花生,或許是連日來的勞累加之接二連三不可思議的事,小和尚隻想沉沉睡過去。然而睡夢裏,卻得到了久違的溫暖懷抱和甜膩貼心的親吻。
唇貼著唇,他含糊念道:
“平安,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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