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小和尚醒來的時候,蓮花生在屋裏布好了飯菜,他倒也不遮掩,方才看了一下午的書,正散開了書頁攤在修緣枕邊。

他瞥了一眼,竟全是梵文,扭曲如天書一般,隻好收回了視線。

蓮花生見了,麵無表情道:

“這本書是我讓黃岐從教內藏書閣找來的,雙陽房中秘術,你不必看,交給我便好。”

小和尚隻覺得大駭,即刻正色道:

“我隻答應助你,但並不包括從前那等齷齪事!”

蓮花生嘴角有微微笑意:

“傻子,騙你卻不知道,這書有助於提升內力,不過你的體質不適合,先練好《明瀾經》再說。”

修緣萬萬沒想到蓮花生會對他坦白,更不提那《明瀾經》,愣在一邊說不出話來。

“你的武功路數,江湖上有些見識的,都能看出來。但是不夠純熟,況且,你隻練了一半,如何長進?”

修緣閉口不言,隻走到桌邊,望著一桌菜,道:

“我不吃肉。”

蓮花生在山穀裏那段日子,與他皆是肉~欲相纏,看盡他神魂顛倒的模樣;後來變作平安,兩個人朝夕相對,含情脈脈,但從未見過他別扭生氣的樣子,十分有趣。於是成心要欺負他,當下便掩了情緒,道:

“莫說吃肉,你連我身下這根都吃過,當日還十分享受的模樣,難道都不記得了麽?”

小和尚羞憤到極點,幹脆不說話,隻坐下獨自吃飯。他自小在寺院中長大,吃的是白飯青菜豆腐,五穀雜糧,後來與平安一道,又顛沛流離,在江南秦家,連番事故,也無人照料。今日蓮花生特意吩咐葉蓉準備了這一桌好飯好菜,其中那道蹄膀湯,還是教主大人趁修緣睡著了,親自費時燉的,火候剛好,肉綿軟透嫩,皮骨相連,肥瘦均勻,瞧了就叫人十指大動,修緣卻看都不看,隻抱著一碗大米飯,吃得津津有味。

教主大人醋意橫生,徑自挑了一塊大蹄膀,剔幹淨骨頭,將肉撕成一片一片,慢慢咀嚼。他今日為了與小和尚同桌吃飯,特意換了一副隻遮住大半臉,露出挺直鼻翼和涼薄嘴唇的麵具。修緣仿佛看怪物似的,看了他一眼,又埋頭吃飯。

蓮花生簡直要被他氣死,又舍不得罵他,剛才刻薄一句,已經不願意理人了,再說幾句難聽的,怕是即刻就要被趕出去,便拋下臉麵生硬討好道:

“光吃米飯,哪裏有力氣習武,不過中了軟筋散,竟昏睡那麽久。你已屢次破戒,正所謂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說罷便夾了一筷子西湖醋魚到他碗裏。

修緣在寺裏就常與師叔師弟們破戒偷偷吃肉,算是半個酒肉和尚,對戒律不甚在意,自由自在,隻是方才一時氣苦,才說了不吃肉的話。他雖看不慣蓮花生,卻也不願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便默默吃了。

蓮花生看了他半天,發現小和尚隻吃自己麵前的菜,對麵的動也不動,更不談那一盆蹄膀湯了。

修緣一口飯剛進嘴裏,筷子伸過來,教主大人便默不作聲盯著看,看來看去,修緣隻夾了一塊鹽焗雞,分明沒有再動筷子的意思。

蓮花生皺了皺眉頭,當然這個表情無人可見。他指了指大湯碗:

“怎麽不嚐嚐這個,是廚子的拿手菜。”

修緣像一隻受到蠱惑的小獸,眼眸小心翼翼地抬起,望了蓮花生一眼,輕輕蹙了眉,似乎神色愁苦,在想要不要信了他的話,把東西吃進肚子裏。然而之前放在對麵,從未被注意的肉湯,此刻讓修緣狠狠咽了咽口水,香氣撲鼻,十分誘人。

再三掙紮,修緣還是接過木勺,舀了肉湯盛進碗裏,蓮花生嘴角忍笑,夾了兩塊大蹄膀,也一並放了進去。

修緣喝湯的時候靜悄悄的,吃肉也很斯文,不過速度卻快,片刻就一碗見底,他不好意思地站起身,越過教主大人,夠著了木勺,又盛了一大碗,默不作聲喝掉。

蓮花生終於知道他的狐狸為何短短兩三個月,顛簸流離在外,還比以前胖上許多了。

吃飽喝足之後,有人送了一大桶熱水來,蓮花生道:

“明日我們就要出遠門,外宿簡陋,你今日仔細洗個澡,好好睡一覺,我不打擾了。”

說罷,又吩咐人將飯菜收拾幹淨,踩著一地清冷月光走了。

第二日一早,黃岐便來找他:

“小和尚,你收拾好沒有?”

修緣昨晚睡得不沉,蓮花生對他的態度大變,跟以前很不一樣,雖然偶爾還會戲謔幾句,但……

他自己也想不通,翻來覆去睡不著,直到天蒙蒙亮,才進入夢鄉。

“進來。”修緣剛換了衣裳,包袱昨晚臨睡前收拾好了。黃岐檢查了一遍,才放心交還給小和尚。

“待會兒我送你從小路下山,在山腳與教主會合,蓉蓉與神刀跟你們一道走。”

修緣覺得奇怪,昨日蓮花生不緊不慢,似乎要與他一塊下山,怎麽今日又變作他先下山等著了?

他並不說話,隻點了頭,裝作順從的樣子。有個天一教眾進來,看著是個暗衛模樣,貼著黃岐的耳朵說了幾句話,他道:

“看住他,我去去就來。”

修緣知道事情不一般,然而那個暗衛竟進了屋子,將門一鎖,自己與他被關在一處,實在麻煩。

小和尚想要套話,他倒了一杯茶,遞給暗衛:

“這位兄弟,喝杯茶解解渴。”

對方並不領情,隻搖頭道:

“多謝,我不渴。”

修緣感到很棘手,耐下性子又道:

“教主原本定下今日辰時,不知能不能準點過來?”

那人道:

“教主要事纏身,已將首領叫過去,讓他暫時代替,不久便來。”

修緣點頭,二人在屋子裏坐了半晌,小和尚道:

“那鑿齒可能餓了,我去看看它。”

暗衛忙攔住他,道:

“鑿齒不可靠近,它隻聽教主的話。”

修緣瞥見窗戶大開,卻有千年玄鐵做欄杆圍住,闖不出去,可見蓮花生心思縝密,是要把他牢牢關在此地的。鑿齒正搖頭晃腦靠著樹休息,這怪物也望到屋內情景,一雙綠眼睛依舊呆呆的,小和尚決定賭一把,便忽地借力往後一仰,頓時失去倚靠,看似猝不及防,砸壞了屋中擺設若幹,起身時捂住胸口,顯然是個被打成重傷的模樣。

那暗衛尚未明白過來,就見鑿齒在外頭怒氣衝衝,正一步一步踏過來,頓時地動山搖一般。

“你……你把它招來,要做甚麽,異獸定是在休息,嫌我們吵鬧,要來教訓一番。”

修緣隻覺得靠近窗口的位置,地在一點點凹陷,再定睛一瞧,竟全都開了裂縫,一抬頭,鑿齒正站在窗外,與他僅是一牆之隔,正乖順望著他,似在等他吩咐。

“鑿齒,我要出去。”

那怪物彎腰看著修緣,點一點頭。它身長比屋頂還要再高一些,隻用牙齒一砸,屋子便是一個大洞,石塊窸窸窣窣落下,越落越多,有的砸進屋內,地基不穩,搖晃之中,修緣轉身對那暗衛道:

“難道你要一直死守在此地,屋子要塌了,快出去!”

暗衛立即用鑰匙開了門,他本要帶修緣避開鑿齒,踏過屋簷,飛身而上,直接將他帶出這處偏院的。然而始料未及的是,修緣早已默默運功,掌中帶風,將他推給鑿齒。

那怪物接過暗衛,見他便是剛才使修緣受傷的始作俑者,十分氣惱,張嘴便要去咬。

修緣立刻上前,護住暗衛,道:

“不準咬他,方才我不小心摔著了,與他無關。你好好看著他便是,不要傷他。”

鑿齒似是聽懂了,將暗衛帶到樹下,許久無人陪這怪物,它興許也十分寂寞,竟真的不咬人,但仍緊緊抓了他不放,那暗衛隻是苦笑。

修緣問:

“蓮花生現在何處?”

暗衛不答。

修緣又道:

“我橫豎是要找到他的,你不告訴我,我對這地方不熟,出了亂子,又怎麽算?”

那暗衛思索片刻,隻得老實告訴了他:

“教主在上山那條大路上,武當攜其他各派弟子,殺上來了!”

修緣一驚,心道,他以為那些人不過是強弩之末,竟還有這樣的本事。

修緣知道這附近必定還有其他暗衛,一旦發現這裏出了事,定會過來查看究竟。

他飛速向著上山那條路衝去,不停不歇,隔了半裏路的距離,隻見浩浩蕩蕩的人群被困在山間一隅,並不見有何阻擋,卻無人衝上來。

“這麽急著找到本座?”

小和尚一回頭,空無一人的天一分壇前,蓮花生身姿綽約,千軍萬馬都在他腳下,偏偏看著小和尚出了神。他身著暗紫色錦衣長袍,上頭的雲圖騰十分耀眼,衣袖被灌滿了風,衣袂隨風輕輕舞動。

兩相顧盼,說的話都隨著風散開了。

蓮花生道:

“你聽到所謂的正道人士來了,便迫不及待要跟他們走?”

小和尚不及解釋,他又道:

“其實昨日我就知道,你以身飼獸,不過是要我解除鑿齒對你的禁錮。你對我耐下性子,陪我吃一頓飯,也不過是緩兵之計,不想跟我起正麵衝突。”

修緣不知為何,明明該恨他厭他,大笑說一句,正是如此,那是何等的痛快。然而看著蓮花生眸子裏一抹冷淡孤寂之色,雖然他嘴角微笑,人卻好似墜入冰窟,快要萬劫不複一般。

“你算計我也好,利用我也罷,我都認了。隻是你走不得,而那些人,必須陪葬。”

他語調一轉,神色凜冽,修緣望住他的眸子,說不出話來。

蓮花生一步步走過來,走到修緣身邊,執起他的手,微低了身子,附在他耳邊,似在閑話家常一般,低聲道:

“從今以後,你所追隨的白道,不會再要你了。”

修緣心中“咯噔”一下,還未及反應,便見蓮花生背對了眾人,將小和尚桎梏在懷中,一手摘了黃金麵具,青絲飛揚,修緣來不及仰頭看他究竟容貌如何,隻覺得平日威嚴森冷的男人,今日格外意氣風發,似有一股少年人才有的熱情和坦然,那感覺竟十分熟悉。寬厚溫暖的胸懷快要將他融化,他微微抬頭,想要重新看清這個人,劈天蓋地的吻卻不斷覆下來。

蓮花生捏住他的下巴,重重地吻下去,吻得彼此目眩神迷,口中漸漸有血腥味溢出來。也不知是誰咬了誰,疼痛難忍,卻依舊舍不得結束這個吻。

蓮花生一手撫上小和尚的臉,輕輕地揉捏,另一手直伸進他衣袍裏去,覆上他的背,慢慢滑下來,滑到後腰處,一點點打著旋兒,修緣一驚,如夢初醒一般,想起眼前這人是天一教主,根本不是他的平安。

然而再一看,他正被對方壓在身下,蓮花生並沒有**的意思,剛才那個吻中,也並不含多少情~欲,二人剛分開些距離,他早已將麵具重新戴上,黃岐跪在他們身邊,不知候了多久。

“教主,這些人,是啟動機關,讓他們灰飛煙滅,還是?”

修緣抬眼望過去,那些人看著他的神色異樣憤怒,其中有人當日去了武林大會,認出了他,舉了劍做出個除魔衛道的姿勢,怒道:

“我當是甚麽人物,原來不過早就跟魔教教主勾搭成奸。”

又有人道:

“以為是少年英雄,沒想到隻是安插在我們中間的一個小男寵,蓮花生的姘頭而已!”

“和尚姘頭,蓮花生的口味好奇特!”幾個人忽地大笑,沒來由幾枚暗標飛過來,劃進他們喉中,血流不止,頃刻便散了命。

後頭的人雖不再亂說話,但看著修緣的目光十分了然。

修緣渾身發顫,道:

“從此後,還有甚麽人敢信我?”

蓮花生嘴角掛笑,聲音卻是冰冷冷的:

“他們笑你,那樣罵你,辱你名聲,我都除掉了不好麽?”

修緣搖頭,十分苦痛:

“我既答應了助你,又怎會反悔?”

蓮花生為他將衣裳理好:

“方才你也很投入,明明很快樂。”

修緣不說話,隻是周身發寒,眼神黯淡。

“或者,還有個法子,今後無人敢再造謠,你依舊是幹幹淨淨的白道人。”

修緣抬眼看他,蓮花生摸了他的後頸,輕輕撫弄,半晌道:

“殺光這些人,你做的便無人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