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無寐(三)

一般想來,遭到驅逐總比死亡好得多。可是柳晉程不這麽想。

“家族中犯了殺人放火的大罪也不會從族譜中除名,除非做了十惡不赦令整個家族蒙羞的事才可能被除名,另罪者生前不是家族的人,死後不能入家族的祠堂。我兩個兒子做了什麽?竟然要將他們都逐出家族!要我承受這樣的奇恥大辱,不如讓他們都死在這裏!何況,”他冷笑道,“我兩個兒子現在在一起了,鹿死誰手就很難說了,哈哈……”

見兒子被圍,他心中已經漸漸絕望,沒想到出走的小兒子能及時回來,見到自己的兒子並肩而戰起,他就知道局麵又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

戀月輕歎一口氣,艱難開口:“二伯別急,二哥和四哥可以出去曆練,自然是受罪受辱的,可是總好過丟了性命,您說是不是?”

二老爺柳晉程想也不想吼道:“兩個兒子都被逐出家族我的老臉往哪放!大哥怎麽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來?他不是十八年都不管事了麽?!”一個念頭閃進他的腦袋,“戀月丫頭,你父親真的是這樣說的麽?”

“自然是真的。”戀月微微點頭,眼睛笑得彎彎的。

撒謊境界最高層第一條:謊言被揭穿了不要慌,不要讓心跳加快。

二老爺柳晉程冷笑一聲:“那他為何叫你來說?誰不知道他雖不喜歡你卻心疼的緊,夜冷風寒的,怎會叫你出來?”

三老爺柳晉萬也反應過來了,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乖巧較弱的女孩,驚訝道:“戀月,你該不會是假傳父命?”

這個問題很好回答。“因為柳伯來說你們不信啊,所以我親自來了。”

柳晉萬一皺眉,還是不太相信。

二老爺柳晉程撇撇嘴角道:“三弟看不出來麽,我可一眼就看透了,她就是假傳父命。如果大哥真要出山,為何不親自來?為何不親自跟我們說?為何叫一個女孩兒半夜三更拋頭露麵?”說著他朝戀月擺擺手,命令道,“回去,一個女子哪有資格在這裏說話?看在你爹麵上,二伯也不過多教訓你了。”

戀月掩袖低咳一聲,接著朗聲道:“我來,是還有一件事要宣布。”

撒謊境界最高層第二條:謊言被揭穿了就用一句讓所有人震驚的真話來鎮壓。

“什麽事?”

戀月環視眾人,她的二伯,管家族產業的柳晉程;她的三伯,管家族家法的並且和二哥四哥有傷子之仇的柳晉萬;四伯沒有在,肯定還在外尋找追殺四哥;她的二哥和四哥,柳思文和柳思武,曾經刀劍相向現在能夠冰釋前嫌的靈術士,現在家族中戰鬥力最強的兩人。

環視一圈,戀月微微抬起下巴,朗聲道:

“下一任族長,將是現任族長柳晉鵬的獨生女兒——柳戀月。”

“什麽?”

“……”

“……”

所有人都沒聽懂,或者說聽懂了,不明白她要說什麽,不明白這句意味著什麽。

“就是說,從現在起,爭奪族長的人又多了一個,那就是我。”戀月好心地給他們解釋,並且給出好心地建議,“我建議諸位長輩們和哥哥們立即停止一切相鬥,全力提升家族整體實力,先在滄河城站穩腳跟。如果你們中還是有人嗜好窩裏鬥,覺得停不下來,那就抱成團跟我鬥鬥看。”

寂靜。

火把“劈啪”“劈啪”炸了兩聲。

“哈哈哈……”三老爺柳晉萬率先大笑起來。

二老爺柳晉程跟著笑起來,笑聲傳染一樣,拿著火把的家丁、受傷的家丁……都憋不住樂了,樂完之後又抽氣,扯著傷口了。

在柳晉程和柳晉萬眼裏,戀月就是個長不大的孩子,還是個女孩子,還是個身體極其不好的女孩子。

這樣的女孩兒突然冒出來說出這樣的話,他們隻覺得好笑。然後,還真不知道怎麽回答了。

二伯柳晉程憋著笑說道:“戀月別鬧了,等你的哥哥們殺光了這些人再帶你玩。”他覺得自己現在肯定勝券在握了。

柳晉萬聽了這話,黑著臉索性不和戀月說什麽了,冷著聲音吩咐道:“來瑞,送五小姐回去。”說完厲聲對傭兵說,“你們還在磨蹭什麽?還不快殺了他們!”

傭兵們沒有動。

戀月微微皺眉問道:“四哥已經回來了,三伯您還要拿人麽?您已經沒有勝算了。”

柳晉萬不理她,他覺得他現在沒空哄一個小女孩,他朝請來的傭兵吼道:“為什麽還不動手!”

戀月淡淡一笑:“我想他們想問問您,銀子給得起麽?”

果然,傭兵小隊的隊長葛圖拜朝這邊一拱手問道:“老爺莫怪,隻是這位姑娘剛剛說的話……我們想問問老爺是不是給得起銀子?”

柳晉萬的臉漲得通紅,戀月搶著代他說道:“他肯定不會說的不給的,我幫你們算算吧。我三伯在家裏權很大的,不過不管錢,每月有十兩銀子月例,聽著是很多啦,算下來有八萬個銅錢呢。不過呢,你們也看到了,家裏請了幾十個家丁,還有丫鬟廚子,一個月的月錢怎麽也要用掉四五萬個銅錢,夫人小姐的衣服和遊玩等等花銷最少也要三四萬吧,還有別院修葺啊,上下打點啊,算算還剩多少了?咦?怎麽算都不夠花。對了,三伯,你欠我的錢什麽時候還?”

“休要胡說!我什麽時候欠你的錢了?”柳晉萬叫道。

“三伯怎麽賴賬啊,去年賭花魁您是不是輸了我十兩銀子,說起來,前年您輸的十兩銀子也沒給呢。”戀月笑得像一朵花一樣,“算了算了,三伯要花錢的地方多,反正十兩銀子我也不是很在乎,三伯回去說一聲,三伯母來走親戚時多帶點親手做的桂花糕來就行了。”

“你……”柳晉萬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劍拔弩張你死我活的局麵被她攪得怎麽就有點——輕鬆愉快?賭花魁?走親戚?還桂花糕?

這還怎麽接著殺人?

其實戀月可以不管這隊傭兵,他們打不過二哥和四哥,隻是不忍心眼看著他們白白死去,不想二哥和四哥徒增殺孽。

傭兵——為賺錢形成的雇傭兵團。沒有回報便沒有了拚命的理由。

葛圖拜遲疑著對柳晉萬說道:“柳老爺先付銀子行不行?”

“你們想拿了銀子逃跑麽?”柳晉萬氣得吹胡子,“我提醒你們,我們可是簽了契約的,如果你們臨陣脫逃,我不會付你們銀子,以後再不會有人雇傭你們。”

葛圖拜眉頭一皺,和隊友互視幾眼,猶豫不決,打吧,八成是打不過的,也許拚死能得個同歸於盡,但同歸於盡對於傭兵是沒有意義的。

傭兵,接任務,完成任務,得到報酬,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有命享用得到的報酬。

他們真不想打了,可是柳晉萬說得對,他們簽了契約,傭兵不可違背契約。

戀月想著救人救到底吧,便強忍著咳嗽,順了口氣說道:“三伯別拿契約壓人了,契約上肯定也沒寫他們要對付兩個靈術士啊,他們這時不打了也不能算違約。”戀月拉著柳晉萬的袖子搖晃,聲音極低極柔地說,“三伯,不打了好不好,何苦讓地上又多幾具屍體。而且您想想,傭兵打死了,撫恤金可比傭金貴很多,可不是小數目呢,三伯……”

戀月搖晃著柳晉萬的袖子撒嬌,一副小女兒的嬌態,難怪她說出要爭家主之位會被眾人笑了。

柳晉萬被戀月這麽軟硬兼施,其實他心中也明白戀月說的道理,隻是不甘心罷了,好容易等到這樣一個瓦解二房勢力以及給兒子報仇的機會,就這樣失去了。柳思武隻要再晚回來一刻,他們就能把柳思文殺了。到時再全力對付柳思武一人,族長之位,便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誰想到柳思武竟會及時回來,現在想這些也沒有用了,他喟歎一聲,道:“罷了,罷了,天意弄人。老天既然讓思武回來了,大約是天不絕他們吧。”

戀月心裏得意,不是天意,是我把四哥追回來的,三伯你以後就知道了,我就是你口中的“天意”,嘻嘻。

當了一回老天爺,戀月此刻的自我感覺著實不錯。

三老爺命令傭兵不再進攻:“算了,你們退下吧。”

柳思文嘴角勾起一抹冷冷地笑意道:“這裏是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麽?”他差點死在這些傭兵手上,是人都會氣憤難平。

戀月趕緊勸道:“二哥,他們也是拿人錢財替人做事罷了,算了吧,好不好?你們都不要再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