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簡錚走進穆華宮的時候，就看見暖套間外春凳上坐著一溜嬉笑的侍女，打頭的就是朱繡，一身綾羅裹著玲瓏有致的身材，伏在一個身穿褐色宮裝的女官身上，低低的笑個不停。
小太監匆匆忙忙上來請安，簡錚揮手遣開了。朱繡抬頭，就看見那邊珠簾乍響，一身明黃色龍袍的簡錚走進屋來。
推了那女官一把，朱繡笑迎了上去，“陛下怎麽有空來？”
“閑來轉轉，怎麽是你在外麵？”
簡錚知道這朱繡是皇甫衍妍身邊第一紅人，從來都是張揚跋扈慣了的，卻沒看見她這樣守門過。
朱繡淺笑，上前幫著簡錚把他罩在身上的大氅褪下，小心的拿在手裏，也沒有回答問話，隻是低頭笑道：“陛下怕是還不方便進去，容臣去通稟一聲。”
簡錚點頭。站在那裏等著。身邊跪了一地的侍女太監，都把頭壓的低低的，偶爾有膽大的女子抬起頭瞟一眼那明黃色的衣角，就被那個剛剛跟朱繡笑鬧的女官瞪一眼。
朱繡進去屋裏，衍妍正穿著一件小衣服，在威脅蹇戩脫衣服呢，旁邊還跟著個佟月綸，她倒是穿的齊整，隻是沒穿鞋子，光著腳在地毯上跑來跑去。
“寶寶，你就脫了麽，真的很準的！你看就像我這樣做……”衍妍在自己的腰側比劃著，蹇戩皺著眉頭研究著衍妍的腰，嘟噥：“沒有什麽特別的啊……”
“哎呀真的有用處的！我從小就這樣做……”衍妍似乎還是不死心，正費勁心機給蹇戩宣傳。
碧織一看朱繡進來了，呀一聲拍著胸口叫起來：“還以為是誰呢，嚇死我！”
朱繡看看滿屋子混亂的情況，歎氣：“殿下，皇帝來了！”
一句話，衍妍，蹇戩，連佟月綸都呆在那裏不動彈了。
半晌，還是落月最先回過神來，順手拿一件雪緞深衣披在了衍妍身上，把她推進了隔間裏換衣服，之後搖情海潮等紛紛動作起來，忙忙的找衣服鞋子給蹇戩，佟月綸。
蹇戩著急的係著衣服上的帶子，半天理不清氣的都要罵娘。朱繡手腳麻利的給係好了，又給她理理散開的頭發。她們之前在屋子裏閑著沒事，衍妍就提議讓佟月綸給她們診脈看看身體，後來就開始試著針灸。這是千羽美容的法子，她們從小被千羽拿來實驗，倒也深知這裏頭的苦。
簡錚進來的時候，這裏一切如常。
衍妍素顏淡妝，端坐在主位。陪坐的是蹇戩，還有佟月綸。
簡錚也不好問她們在忙些什麽，隻是規規矩矩的請安。
衍妍先打發人去接穆穆，便開始跟簡錚閑扯。
蹇戩聽著他倆從天氣一路扯到民生，似乎有一直這樣下去的樣子，不免打了個哈欠，不大不小，但是在這樣隻有兩個人的聲音的狀況下，她這不協調的聲音顯得分外清晰。
“寶姑娘是累了？”衍妍低頭看蹇戩，使一個眼色。
蹇戩哪裏看得懂這個眼神，也跟著眨一下。
離她們很近的落月，朱繡等人看到後毫不留情的笑了。
衍妍暗恨這人沒個伶俐勁兒，隻好這樣點撥：“如果實在是乏了，哀家可以派人送你回去。”
蹇戩搖頭，小聲道：“你不是說，要請我吃飯麽？我不走。”
衍妍聽了，麵無表情，心說：鳳吹歌，我已經在趕她走了，是她自己賴著不走的！回頭不小心被什麽人給惦記上了，可別怪我沒護著！
簡錚似乎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她說，衍妍為難的看一眼蹇戩，海潮匆匆進來告訴衍妍，鳳吹歌在宮外遞牌子正等著覲見，說是來接蹇戩回去。
正合了衍妍的意思，拿原話給蹇戩說一遍，蹇戩撇著嘴：“阿妍，那我走了。你說的那個針灸的法子，我回去試一試。可是那個太不好意思啦，還要脫衣服，你以後……唔……”嘴巴突然被捂住，蹇戩看著捂著自己嘴巴的衍妍，眼睛猛眨，哼哼唧唧的還要說。
“閉嘴！”皇甫衍妍羞惱，怒道：“再說我憋死你！”手上的勁兒卻鬆了不少。
蹇戩使勁的點頭，衍妍鬆手，又狠狠看了蹇戩一眼，小聲道：“不要亂說話！”
蹇戩心有餘悸，拍拍胸口，點頭。
衍妍仁慈的看著蹇戩，讓朱繡親自送她出去扔給鳳吹歌。
佟月綸忙忙的要去送蹇戩，她跟蹇戩首次見麵就一見如故，倆人此時倒有些惜別不舍。衍妍叮囑著海潮好好的把人送出去再把佟月綸完整無缺的弄回來。
“可一定要看好了，佟月綸，你可不許亂跑，知道不？”
佟月綸頗為不耐煩，拉著蹇戩就跑。
衍妍掐著腰，氣的不行，：“遲早我就把你送人！”
回頭不經意一瞥，正看見簡錚微笑的看著自己。衍妍挑眉，簡錚淺笑：“有事找你商量。”
衍妍點頭，落月領著眾人退出大殿。隻留下千崖競秀兩個。簡錚也知道衍妍的規矩，千崖競秀是寸步不能離身的。好在千崖，競秀也是為人倨傲，不參與政事的，他倒也不介意。
穆華宮空曠的大殿終究不是長談之所，衍妍讓簡錚到她日常讀書的小書房去，一路沒人跟著，幾個人走的分外寂靜。
關好了門窗，並且囑咐外麵的人，誰都不見，千崖才進屋。衍妍坐在主位上，競秀閃身到屏風裏麵，不見了蹤影。隻有千崖跟在衍妍身邊，簡錚也坐在椅子上。
“蘇朔要去連州帶兵。”簡錚開門見山，很是直接。
衍妍眉頭一皺，卻沒有說話。
簡錚隻得往下說：“他在兵部也是個閑差，倒不如讓他去地方曆練。嗯，你覺得呢？”
“我沒什麽想法，你不是答應了？”
“我給他半個月的時間，倒也不是真的答應。”
“就讓他去吧。猛獸遲早要回歸山林。而且，君無戲言。”
衍妍看著簡錚，這個隻比她小一歲的少年如今再也不是初見時候的那種淡然無所謂的狀態，現如今行動舉止漸漸大氣淩厲起來，君王風範日益顯現。那種胸有成竹，微微張揚的個性在朝堂，在後宮，都讓人不免心裏發顫。這個太過於年輕的孩子，還能不能被人把持住？
“隻是覺得蘇朔這一走，我的境地突然兩難起來。”簡錚眼睛看著衍妍，輕輕的歎息。衍妍一愣，才想起這個新君在朝堂上似乎不是那麽順當。也對，臣子對君主的承認，分為好幾種，但是哪一種都沒有臣子打心裏對君王臣服來的重要。而現如今的朝堂上，真的在心裏承認這個人的人，怕是寥寥數幾。李紹長自不必說，他堂堂首輔，自然是站在簡錚這邊的，但是老狐狸如莊銘旌，嚴戍等人，卻一直處於觀望狀態吧。而且再加上岑偦子這個老匹夫，早在之前就遞過折子打算回家養老。怕是還要流失一部分人心。
“不要操之過急麽。”衍妍笑一下，“我雖然不太懂的那些朝廷上的事情，但是大道理還是明白幾分。你是主子，他們是臣子，縱是你再錯，他們也得供奉著你，何況你也沒有錯處。你父皇走的匆忙，這些老臣們一時半刻的心思各異也是常情常理。你要多跟他們走動走動。你態度低一些，他們自然不會拂了你的麵子。”
“嗯。”
衍妍看簡錚點頭，心裏也很高興，其實他們都是知道的，蘇朔到外地，隻有好處沒有壞處。他在京城這潭深水中注定不會有什麽作為。而到外麵就不一樣了，一來連州本來就是簡錚起家的地方，人脈勢力自不必說。二來蘇朔也可以在連州給簡錚做壓陣，簡錚能坐穩皇位，還不是因為當初的連州五千兵馬。其實什麽都是白扯，隻有軍隊是實在的籌碼。
“這一段時間你會很忙吧？”
“還算可以吧。”簡錚露出疲憊的笑容。其實他倒真的是很忙，不過他可不打算在她麵前表現出來。
“那就留下來吃飯吧。看你的樣子，是不是把莊大人送走了？”
簡錚臉一紅，“啊，是。”
想起莊銘旌那一張欲哭不能的臉，兩個人都笑了。
“好了，回頭記在我這裏，我替你請他一會。給他個大麵子。”
簡錚得寸進尺，道：“那就再賣給我個麵子吧。兒臣請一道懿旨如何？”
衍妍疑惑的看著他，“什麽旨意，還要你跟我來要？”
簡錚扶著她起身，低頭，“隻是想要請一個人上京。兒臣自己的旨意，怕是那人還看不上，到時候可就貽笑大方了。”
天底下還有這樣高傲的？衍妍看一眼簡錚：“這才是你今天來的真正目的吧？蘇朔什麽的，該不是你的借口？”
簡錚聳肩，搖頭否認：“哪裏是呀，這不是話趕話說到這裏的麽。蘇朔的事情可是真的作準的，君無戲言啊。”
“行了，我記下了。那人是誰？這麽大的架子，要不要我親自去請？”
“使不得，這會折了他的壽的。是駱徵，一個書生而已。”
衍妍點頭，簡錚已經放開扶著她的手。
“那找個什麽名目呢，總不能一道懿旨就把人招致京城吧？”
簡錚細想了半天，答道：“他在康憲十三年的時候寫了一本《農桑輯要》，在民間廣為傳閱，有名氣的很。可以借此讓他來戶部做個文書。”
“嗬嗬，一個文書你就舍得？不過這人聽著倒有點意思。這駱徵目前在做什麽？”
“守著幾畝田地，種地而已。”
“真是有意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