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齊少軒快步走到齊家大門外,門外的一溜家丁合力打開了齊家厚重的朱漆大門。門外一駕馬車穩穩地停在那裏,披甲帶刀的侍衛守在外圍,明顯是內廷司之人。

齊少軒站在車外,恭敬的垂手:“不隻是哪位貴主駕臨,齊家接待不周,惶恐萬分。”

正要領著人行禮的時候,車裏一個女子挑起簾子,道:“穆華宮侍婢而已,當不起公子如此大禮。”

之後,就是一個紅色的身影,從車裏鑽了出來。侍衛小心的扶著她下車,那紅衣服的女子站住,朝後伸手,車裏又有一個綠衣服的姑娘,搭著紅衣女子的手,跳下了車。

一朱一碧,皆是高髻長裙,款款而來。

齊少軒先是呆愣一下,等到看清了人,就已經是笑著了。

朱繡碧織走過去,對著齊少軒深深一拜。齊少軒忙扶起兩個人,笑道:“這算什麽,讓外人看著,該說我齊家拿大不知禮了。你們如今身份不必尋常,實在不用這樣,快起來啊。”

朱繡碧織對望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裏看出些許的無奈,苦澀。但兩個人都不是年輕時候的了,早練就一番掩飾的功夫,那一點情緒一閃而逝。

朱繡籠著手,笑道:“總該要給您見禮的。我們雖然是女子,但是也想學著君子一樣,知恩圖報。公子,您這是客氣了啊。”

齊少軒笑嗬嗬的,他明白朱繡說的話,可是也不想著兩個女子總是感激他,所以在大靖的時候幾乎不允許她們提起這件事,但是沒想到一別兩年,這兩個女子還會記得當初那點恩情。

朱繡看齊家門外的一頂小轎,有點不好意思,“齊少這是有客?我們來的不是時候,實在是冒昧。”

齊少軒把人讓到主屋,他跟朱繡碧織本來就熟悉,自然不像與別人一般拘束。

“嘿嘿,你還別說,我這一天都見了好幾撥了。要不是你來,我還都不見呢。”

朱繡也知道齊少軒說的是假話,可聽著喜歡,麵上也笑意盈盈。碧織拉著朱繡,兩個人湊在一起不知道在琢磨什麽。

當初在大靖十字街頭,這對姐妹被牙婆逼迫著賣身,正遇上齊少軒跟著哲熙段懷明等少爺們上街玩耍,齊少軒那時候是公認的冤大頭,於是花幾兩銀子買了這兩個姑娘。可是他一個大家公子,家裏是萬不能容下這樣的乞兒一般的女子的,正在發愁時,被哲熙推給了皇甫衍妍,衍妍倒是不嫌棄,就收在長公主府裏了。後來沒幾年聽說就已經被調到衍妍身邊近身伺候,等到了衍妍出嫁,這兩個姑娘已經成了能夠陪嫁的一等侍婢。

鳳吹歌領著蹇戩走出來,蹇戩見了朱繡碧織,驚訝一句:“啊!你們!”然後立在那裏不說話,眉毛湊在一起,像是冥思苦想的很累的樣子。

“嗯?”朱繡等著蹇戩,笑問:“什麽?”

蹇戩撓著頭,不好意思,“好像在哪裏見過的樣子……”

齊少軒嘴角幾不可見的一抽。

碧織溫婉一笑:“是在穆華宮,您是貴主兒,能記得我們不容易。我們是穆華宮的侍婢。我是碧織,這是我姐姐朱繡。”

蹇戩拉著碧織的袖子,剛要說話,鳳吹歌摸著她的頭,道:“這孩子就這點子毛病,卻是記得你們的名字的,隻是分不清人而已。”

蹇戩配合著點頭。乖巧的像一隻小貓,伏在鳳吹歌的臂彎裏邀寵。

朱繡也是笑,“傳聞神算蹇戩聰慧冠絕,原來竟然記不得人呐,嗬嗬。”

蹇戩咧嘴樂,“都是別人瞎傳著玩的,嘿嘿……”

齊少軒這才知道,原來這個年紀不大看著腦袋不靈光的女孩子竟然是大名鼎鼎的蹇戩?鳳家千金食客蹇戩!

蹇戩,鳳家家主風輕言五年前在一家棺材店裏撿來的孩子。當時才十歲的蹇戩拿著一把破爛的算籌坐在一口棺材上振振有詞的算尺寸,算工錢,旁邊就是冷汗連連的棺材店老板還有看熱鬧的老老小小。風輕言在人群中看那個孩子,瘦小的身體,破爛的衣裳,一把算籌磨得錚亮,顯然年歲已久。於是這個大雍神一樣的男人一把抱起棺坐在棺材上的小孩子,從此這蹇戩便開始在鳳家做起了食客。鳳家百年基業,竟然多半是從蹇戩的手上過過一遍的。這孩子一年一年長大,神話一年一年流傳,齊少軒曾經派人打探過這個有著神算之稱的少女,卻至今未果。不想是被鳳吹歌保護的滴水不漏啊。

“我們進屋裏坐坐吧”。齊少軒招呼他們進屋,臨了看了蹇戩一眼:“原來你就是蹇戩。鳳公子,日後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請蹇戩小姐來齊氏一趟,少軒感激不盡。”

蹇戩瞪眼:“你求我辦事,幹他什麽事?”

“呃……”齊少軒愣住,去看鳳吹歌,,卻見鳳吹歌一撩衣擺,進屋了。

這是什麽情況?

齊少軒轉身看蹇戩,蹇戩正仰著頭望著他,“怎麽了?”

他摸摸鼻子,“你家主子咋了?”

蹇戩撇嘴,揮開擋道的齊少軒,不耐煩的道:“間歇性抽搐而已,不用在意。”進屋了。

不過鳳吹歌到底人精,主屋裏跟著齊少軒閑話一番之後瀟灑告別,身後跟著小螞蟻蹇戩。齊少軒念念不忘蹇戩到齊氏的事情,因此倒是好一回相送。他可是看見,鳳吹歌一張俊顏更黑了一層。

“齊少,被打擊了?看你的臉色倒不是很好啊。”朱繡給齊少軒島上一杯熱熱的茶。齊少軒拿起來就往嘴裏送,他跟蹇戩閑扯了那麽許久,早就口幹舌燥的很。

想起鳳吹歌臨走時的臉色,笑道:“我這還不算什麽,你們沒有看見那鳳大公子的臉色呢,嘖嘖,黑的跟木炭似的。之前總是想不出那鳳家長子怎麽會稀罕這樣一個其貌不揚的小丫頭片子,可惜現在才知道那竟然是蹇戩!”

他們齊家所有的活計最難的不是買賣而是算賬,齊老爺曾經為了賬房都跟翰林院搶過人,大靖皇室耐不得都答應了。想起家裏那個強悍的小老頭說起神算蹇戩還是一副雙眼放光的樣子,就忍不住笑。

“我曾經為了尋找這個人,大雍大靖來來回回跑了很長一段時間,銀子也花的流水似的,但是總也沒有訊息。誰想是被鳳吹歌護住了。我縱然知道她在鳳家,卻是拿鳳吹歌奈何不得的。”

齊少軒一直在查鳳家,不如說是在查鳳家裏的千金食客。而鳳家長子的訊息卻是一點都沒有的,不是他努力不夠,而是憑借鳳家的勢力,自然可以做到杜絕一切關於鳳吹歌的傳言。他想要不是今年大雍新帝登基,李紹長拿出鳳吹歌這張底牌去試探簡錚,鳳吹歌怕是還不會這麽早的走到公眾麵前。

碧織點頭:“這個蹇戩,是連殿下都讚不絕口的人呢。雖然有時候迷迷糊糊的,但是她人很真誠,殿下很喜歡她,聽說在鳳家也是頗得鳳家老爺子的寵愛。”

她口中所謂的殿下,便是指皇甫衍妍了。

齊少軒一笑,“說起你家主子,還沒有問佟月綸在你們那裏怎麽樣。那丫頭為人處世不賽那個蹇戩,氣人得很!”

碧織看了一眼朱繡,兩個人都不由笑了。朱繡籠著手,回想起昨晚上衍妍跟佟月綸睡前的那一頓鬧騰,不禁笑道:“是頭疼很,但好在殿下現在也是無聊,沒有幾個人陪,熱鬧點事好的。”

其實這是悲哀的。在朱繡碧織這裏。她們辛苦出宮一趟,來看看他,卻談著別的不相幹的女人。縱是朱繡性子再豪爽,碧織脾氣再溫婉,心裏也是一陣一陣的苦。可這該怎麽辦呢,喜歡一個人這樣的事情,從來都是這樣折磨人的。誰都有一段千回百轉的故事,誰都有一種難以說出口的感情。她們借著雜七雜八的借口來看看夢裏出現的男人,不過是想多少年之後回憶起來的時候不至於全部都是苦澀,不甘願。

就像那個蹇戩,再模糊的性子,可是誰都能從那雙眼睛看出來她一直追逐的人是誰。而她追逐的人,怕是也在看著她,低頭淺笑,纏綿繾綣。一對璧人莫過於如此了吧。

很多年前的大靖,那個十字街頭,她們還沒有名字的時候,隻是頭發上插著草標跪在那裏的牲畜都不如的貨物,碧織穿著男人寬大破爛的袍子跪在太陽底下,那時候的天氣仿佛熱的能燒出火來,朱繡為了給碧織求到半碗水,衝著牙婆磕頭,一下一下直到破了皮血流出來。人命賤如草,她們算是親身嚐到過這滋味,後來的日子縱是再難,兩個人也沒有怨言的往上爬,在初進長公主府的日子,誰不知道她們是僖翁主殿下親自帶回來的丫頭?還不是一個一個死命的使喚!可是越是這樣困難越要勇敢的活下去,活得好,因為還要長成一個美好的模樣去給那個為她們披一件衣服遮體,買一頓飽飯,贖個自由身的男人看看。即使這個男人是在同伴的慫恿之下的舉手之勞,也許他轉身就會忘記自己曾經救過的兩個女子,即使他到最後還是把她們當做禮物一樣送給了好朋友,理由僅僅是家裏容不下自己這樣的乞丐一樣的女孩子。

女人都會做這樣的夢吧,即便男人給自己做事沒有什麽理由,也要想上一個美麗的原因,做一場可笑的癡夢。

長公主府,大靖宣德宮,大雍瞻華宮,大雍穆華宮,朱繡碧織跟著皇甫衍妍一路走來,所過之處無不奢華高貴屬於女子至尊,可惜再回到這個男人麵前,想到,還不如當初做那個乞兒,賣到哪裏去,嫁一個或老或醜的男人,然後一輩子不做夢,死了。

這就是女孩子的悲劇,她們對麵的齊少軒,還捧著他的精致的茶盞,跟她們隨意說些閑話,笑的清清淡淡,可也風流俊秀自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