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在簡錚的記憶力,康憲二十一年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年。這不僅僅是他在這一年成為這個皇朝的主人,還因為他那是的生命裏走進了皇甫衍妍。

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在他漸漸成熟的很多年裏,他都在回想,第一次的見麵到底是什麽樣子的。因為他發現他忘記了。等他再去回憶的時候,發現那個女子的音容笑貌還在記憶力,但是惟獨忘記了第一次見麵。也許,是他們日後更加親密的原因,讓他忽略了那一場生疏尷尬的會麵。

好了,讓我們回到他們開始相遇的那天。

那一天是八月二十六日,帝都的天很好。簡錚踏進他四年未回的地方。把蘇朔留在犬牙山。

還是那座金碧輝煌的宮殿群,還是那些衣飾繁瑣的貴族公卿,還是那些小心翼翼在他身邊走過的人。所有的一切,都給他一種他不過是昨天才出去的錯覺。

領路的太監小心的陪著笑:“殿下這些年沒有回來,這宮裏看著還是沒怎麽變得吧”。

簡錚笑了:“可不是,還是那些景致啊”。

“殿下還是年輕著呢,像奴才這樣的老人,看著可就不一樣嘍!殿下看那一株海棠,前年被大火燒了大半身,後來才長出了新枝。如果不仔細看,誰都不知道的。”

簡錚聽著他瑣碎的嘮叨,也沒有厭煩的樣子。等走到了瞻華宮的瞻華門前,這太監才停下來恭敬的作揖:“好主子,前麵奴才就不能送了。咱們皇後殿下最是溫和仁德的,殿下慢走。”

簡錚看他這樣說,也隻是送:“不方便給賞,回頭見了,隻管跟我開口。”

太監擺手,搖搖晃晃的往回走。

簡錚自己往前走著,青石板上靴子踩在上麵軟塌塌的聲音。他四處打量著這地方,平生第一次來呢。這是中宮皇後的寢宮。

而此刻站在瞻華門外的,是皇甫衍妍身邊四個品階頗高的女官:落月,朱繡,碧織,搖情。她們一身淺灰的宮裝,高髻長裙,明眸皓齒。瞻華門的風吹起她們裙角的流蘇,美麗的恍惚不可直視。遠遠的見他走近了,四個女子盈盈拜下去。

這個隻有十六歲的少年紅了臉,他自小長在冷宮,伺候他的都是些年紀大的嬤嬤,尖酸刻薄自不必說。而到了連州,身邊跟著的那些人,恨不得連蚊子都是公的。

簡錚白皙的臉上露出孩子一樣的笑來,四個人看著他,也是笑道:“殿下,請這邊走。”

當少年踏進瞻華的時候,曆史微妙的在這裏畫了個朱砂的點。

其實要說起來,大雍的中宮跟大靖的中宮比起來,還稍微有些樸素。最起碼在皇甫衍妍看來,瞻華宮沒有大靖慶昭宮那麽張揚奢華。(當年她在鄔嘉慈那裏沒少胡鬧過,幾乎把玩遍了慶昭宮的所有珍奇)可是大靖才百年不到的基業,自然比不得大雍數百年曆史輝煌瑰麗的沉澱。那種濃厚的沉鬱氣息壓下來,使得這座天下女子最渴慕的宮殿變得妖嬈風韻。蒼翠的古柏,古槐,安靜的生長在那裏。放在遠處看過去,濃濃的綠色,厚重的像是山巒,圍著那些閃著波光的飛簷殿角。

簡錚一路走過,不時遇見掩麵而笑的嬌俏宮女,得體優雅的避開他,卻掩不住滴溜溜的目光。

海潮從裏麵出來,身後珠簾嘩啦啦的響。她看一眼簡錚,暗道好麵嫩的小子!

“瞻華宮五品女官海潮參見三殿下,殿下千歲千千歲!”。

身後眾人伏地跪下去。

他也不叫起,袖子一擺,走進宮女拉開的珠簾。身影在那一重緋色中不見了。

很久,地上的人才起來。海潮長出一口氣,問落月:“怎麽樣?”

落月目光一冷,搖頭。

朱繡哪裏管這些,一把扯過海潮的袖子:“裏麵怎麽樣?在哪裏接見?誰跟著呢?符海呢?”

海潮被她晃得差點站不住,“哎喲喂我剛梳好的頭發,散了散了……”。

朱繡沒好氣的揉著海潮的腦袋:“好了這下徹底散掉了!”

海潮一手攏著掉下來的頭發,一手去掐朱繡:“主子打算在花廳見他。身邊跟著的是千崖競秀,符海帶著鸞儀衛埋伏在後麵,萬一那小子一有動靜……”海潮鬆開攏頭發的手做一個抹脖子的動作,“明白不?”

朱繡點頭,“明白!可是你啥時候鬆開手,見血了我可真抽你!”

海潮披頭散發,重重的一掐,跑到碧織身後:“好妹妹,你姐要弄死我呢”。

落月從海潮手裏搶過碧織,護在懷裏,指著朱繡海潮:“你倆要掐要鬧死那邊去!”。

終於,世界安靜了。

遠處花廊底下的一眾小侍女感慨:這就是強勢啊!

其實海潮還不知曉的是,此刻的犬牙山,蘇朔的破茅屋裏,擠滿了一屋子人。那些人都是一臉慈祥的笑嗬嗬的,隻有蘇朔一臉求死不能的鬱悶表情。

“將軍?你怎麽了?不舒服麽?”

蹇戩扒著他的肩膀,一臉擔心。她身後的鳳吹歌不動聲色。

蘇朔幽怨的看著蹇戩,眾人忍不住渾身一激靈。

蹇戩問李紹長:“他怎麽啦?”

李紹長摸摸不存在的胡子:“大約……是吃多了吧。”

蹇戩不自禁往某一方麵想去,看著蘇朔的臉色,點頭,更加堅定了這一想法。

而明湖司長官徐進,頂著一張花花公子的臉,此刻跟岑偦子喝茶打哈哈,他倒是不急,門外有兩萬人,瞻華宮裏一有風吹草動,他的人立馬踏平了這破草屋。

蘇朔默念:兵部尚書,禮部尚書,宰相李紹長,明湖司……簡錚,我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