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犬牙山下，一乘小轎搖搖擺擺的抬了進來。四個年輕的轎夫一色青衣短褂，將轎子穩穩地停在山腳下的茅屋外。
半晌，轎子裏鑽出個粉衣服的姑娘，她抓抓篷軟軟的發髻，毫不避諱的伸個大大的懶腰。然後走向茅屋。
茅屋的門半開著，這姑娘拍的門山響。
“有人在不？有人麽？有……”
“有！”。
蘇朔頂著一張黑臉刷的開了門，張口一個“有”字。等他睜開了眼睛，正對上門外還保持著擂門姿勢的粉衣服姑娘。
“切！有人就有人唄！那麽大聲做什麽？誰也沒把你當做不是人！”
小姑娘翻著白眼，蘇朔一張臉更加黑了，是誰的聲音大啊到底！
好歹蘇朔此時想起自己是個三十幾歲的大男人，自然不應跟個娃娃計較。努力把嘴扯出個弧度，輕聲細語：
“請問小姑娘，有事麽？”
那姑娘瞥了他一眼，“快別笑了，好惡心！”
蘇朔不止臉黑，連殺氣都出來了！怒氣騰騰的正要挽起袖子，右手就被一隻手擋住了。
隻聽一聲極為清雅的聲音飄渺傳來：“小孩子頑劣，還請將軍不要見怪。”
蘇朔順著那隻白皙的手看向眼前突然冒出的人，然後盯著那人的臉，硬是半天沒說出話來。
那姑娘任由那人的手臂護著，到也自在，伸出一隻手在蘇朔眼前晃了三圈：
“嘿！傻了！”
蘇朔回神，老臉擱不住紅了，訕訕開口：“公子生的好麵相……”。
那公子淡然一笑，顯然見慣了這樣的事情。
反倒是那姑娘，不依不饒的看著蘇朔，臉上明顯的是輕蔑的神情。
蘇朔哪裏受過這樣的待遇，想發作吧一時又覺得自己小氣，正在那裏跟人性天性做掙紮。
那公子自袖中取出名刺：“在下冒昧，特來拜訪三殿下。”
蘇朔接過來那名刺，狐疑的望一眼對麵的人。
名刺倒是真的，還是極為少見的金簡玉製，隻是背麵一個大大的泥金寫就的鳳字，太過詭異。
蘇朔皺眉：“小德子，出來。”
“哎！”
人沒到，聲音卻早早的應答了，半晌才見一個光頭小子從屋裏跑出來，笑嘻嘻的湊過來：“將軍！將軍找小的有什麽吩咐？哈哈，好漂亮的美人啊！”
蘇朔隻恨自己沒帶煙鬥，否則這小子遲早被自己揍爆頭！
抬眼看看對麵的倆人，那公子倒是還是一臉笑模樣，隻是那個粉衣服的姑娘，此刻正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自己。
蘇朔直覺的後退一步，“你……”
那姑娘伸手就要拽蘇朔的袖子，雙眼放光，歎道：“啊！你竟然是將軍啊！啊……”
在她的手還沒碰到蘇朔的時候，就被後麵的人拎著衣領子提了回去。
蘇朔嘴角一抽，看著那如玉般的男人，力氣好大啊。
鳳吹歌臉色發黑，蹬著寶寶，
寶寶撇嘴，不碰就不碰麽。那麽生氣……
“可是，他真的是將軍麽？哈，我見到活的將軍了！”寶寶看著鳳吹歌，眨巴著她的那雙大眼睛。
一句話，黑了三張臉。
蘇朔自認惹不起這姑奶奶，拽過小德子，推過去，命令道：“這二位是京城裏來的貴客，伺候好了知道麽！鳳公子，在下這就去找三殿下，還煩您稍等。”
鳳吹歌拱手：“將軍實在客氣。”
等蘇朔走了，連個影兒都沒了的時候，那叫寶寶的女孩子才收回伸長的脖子，臉上頗有幾分不舍。看的鳳吹歌這個礙眼。
“將軍走了呢……”
“將軍遲早會回來的”。
“將軍沒有跟我說一句話……”
“他說了兩句”，隻不過都是你在罵他而已。鳳吹歌心裏暗笑。
“你說，我今天見到了活的將軍，算不算開了眼界？”
“算，等下你還可以見到一個皇子，而且，這個也是活著的。”
“哦，可是在我眼裏，皇子還不算什麽啊。不過見過總比沒見過強吧……”
“嗯。我也這樣覺得……”
屋裏的簡錚黑著臉，看向和他一樣姿勢趴在門上偷聽的蘇朔，一臉不可置信：
“你確定，這真的是鳳家的長子？”
蘇朔咽口水，半晌悶聲答道；“名刺上寫著呢，我哪裏認得鳳家的人。”
簡錚捏著下巴：“也對，鳳家的名刺，大概沒人敢假冒吧？”
兩個人一看我我看你，半天，蘇朔甕聲甕氣：“你出去，我是怕了那姑奶奶了……”簡錚罵道：“出息！”推開門走了出去。後麵灰溜溜逃跑的是蘇朔。
“鳳家大公子？”
鳳吹歌起身，“正是。鳳吹歌參見三皇子殿下！”正要跪拜。
簡錚一把扶住鳳吹歌，“這些虛禮就免了，本宮這裏實在僻陋，還怕怠慢了公子呢。”
“殿下客氣。”鳳吹歌一派大家風範，絲毫不見拘禮之態。
這簡錚別看十六歲年紀，但是說話辦事卻很嘮老道。一麵張羅著鳳吹歌，一麵說些漫無邊際的話。隻可惜終究有一張孩子的臉，白白嫩嫩的，很不搭調。
寶寶在一旁，坐的很不自在。忍不住問簡錚：
“剛才那個將軍？他在哪？”
簡錚早有心她詢問蘇朔，隻是笑：“姑娘說的是蘇朔啊，他現在在廚房吧。我這裏簡陋的很，如果不讓人在廚房盯著，那些廚子不定怎麽應付差事呢。我可不敢這樣接待貴客啊”。
寶寶聽他說了一大推，隻聽見了一句他在廚房。讚歎道：“會下廚的男人啊，又是將軍！真是再好不過了！”。
簡錚一臉笑意，隻是不答話。
倒是鳳吹歌，輕皺了眉毛。手指點著寶寶的腦袋：“你乖一些，等下讓你見蘇朔。”
寶寶果然閉嘴，安靜的坐在鳳吹歌身邊，玩他的袖子。
“讓殿下見笑了。”
“哪裏，還是個孩子。”
“她今年十五，殿下不過也才十六歲，也是個孩子。”
簡錚笑著放下茶盞，一雙深邃的眼睛漆黑如墨。
“我可不是，從小就沒有把我當孩子看。我是個狼崽子。”
鳳吹歌隻是微笑。他這樣的男人天生冷淡的性子，從來不會去同情別人。但是他也知道這三皇子的一些事。當年這個皇子還在皇宮的時候，想必不過十二歲的年紀，在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裏，過的肯定苦。
“其實如果沒有陛下當年的決定，殿下肯定活不過這麽大，或者活不出如今這樣的風采。”
簡錚不置可否，“你說的不錯，如果不是父皇把我送到了連州，我或許早死在了當年的麗人館。但是在連州，誰有管過我的死活呢？”
他那個從不待見他的父親不過隻是把他扔到了千裏之外的荒蠻之地而已，甚至都沒有想過，對於那樣一個有惡狼的地方，他十二歲的兒子該怎麽活下去。他一個賤婢生出來的皇子，說的不好聽，都不如連州戍北營裏的一匹小馬駒來的重要！
“可是不過四年，當年那個別人連看一眼都不屑的奴隸崽子如今卻回來了。帝都的公卿們都膽戰心驚的等著他進京的鐵騎。”
“你在試探我？”
鳳吹歌攤手，“隻是猜測罷了。”
“放下你的猜測吧，我是不會那樣做的。我雖然小，但還是很有自知之明，也不想成為眾矢之的。”
“殿下，很多事情不是你不想，就不做的。比如您已經在這裏了，別人總不能當做沒看見吧。”
“或許吧，在今天以前，我還有這樣的懷疑。但是現在不了。”
“為什麽？”
“很簡單啊，因為你來了”。
鳳吹歌挑眉。
簡錚笑道；“鳳家乃是我大雍第二名門望族，實力不容小覷。但是如今堂堂鳳家未來的家主卻能來見我這個沒落的小皇子。可想而知這背後代表的是什麽。容我冒昧問一句：是皇後娘娘派您來的？”
“殿下聰慧，名不虛傳。”鳳吹歌坦然一笑。這一笑，到讓簡錚微紅了臉。
“以前聽人說過，一笑天下醉。原本還懷疑這世上哪有這等奇怪的事情，但是今天看公子一笑，才知道古人誠不欺我。”
這簡錚倒是坦蕩，這樣的經他說出來，卻不見一絲冒犯的感覺。鳳吹歌亦是心情極好，他是知道自己這張臉的，對別人的誇讚倒也不反感。
“殿下啊，您是能成大事的人呢……”
“是麽？”
這個破敗不堪的小茅屋裏，坐著簡錚，鳳吹歌，還有那個小名叫寶寶，大名叫蹇戩的女孩子。爐子上燒著的熱水，燙出一室茶香。這是簡錚第一次跟這兩個人相遇，彼此於是都有些好感。等到曆史以他為開頭書寫的時候，他們三個，已經是不錯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