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日子不緊不慢正好走到了二十四日。或許這在外人看來很平常,但是在帝都那麽多有心人心裏,這是多麽難熬的三天。三天裏可以發生多少事情?太多了!

整個皇宮內還是寂靜的,甚至比之以前更靜了。誰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深怕不下心做了出頭鳥。

但是總有人會做出頭鳥。六十幾歲的岑偦子邁著一雙老腿走在八月間的太陽底下。快到瞻華宮的時候,守在門口的小太監遠遠的見了,忙忙的過來,打著千兒請安。

“奴才李華停給大人請安!”這小太監是常跑後宮的,最是玲瓏剔透。“大人,沒有旨意,外臣是不得入內宮的,奴才隻得得罪您了”。

岑偦子摸摸花白的頭發,冷笑這解下手中裹著的包袱,一把給了那小太監,“這是老夫的官印,你小心拿著,呈給皇後娘娘,娘娘看了自會明白的。老夫為官多年,這點子規矩還是懂的的。”

那小太監也不在意這人言語間的諷刺,隻拿了包袱快著腿往裏頭跑。岑偦子微弓著背,一張臉上滿是高深莫測。讓偷偷打量他的那些侍從們看不出什麽。那些侍從看慣了平日如同冷宮一般的瞻華宮,卻沒想到會有看到當朝一品的一天。或許如果不是有那些規矩在,恐怕早已被各方人士踏平了門檻。

其實岑偦子想的很簡單,簡單到一句話就可以表達,甚至一個詞就可以形容的,那就是倒黴。他是如此的倒黴啊,自從陛下駕崩的那一晚開始,幾位皇子瞬間炙手可熱,似乎所有的人都在那一刻打起了小算盤。然後他就被六部那些人追的團團轉,最後少不得他這個禮部尚書來此“討個說法”,其實說穿了,哪裏有什麽說法啊,那時守在蒹葭宮的幾個老臣中,除了他,還是有別人的。所以一切的事情都是逃不過他們這些千年老妖的眼睛的。但是如今冒險走這一趟,無非是被逼的緊了。至於那些人為什麽不去逼別人而單單看上了岑偦子,恐怕跟自己平日的做事風格離不開關係。再說誰讓他自詡學生滿天下啊,朝廷新近的還多後生都拜在他的名下,此刻的岑偦子才了解到樹大招風的深刻含義。

不多會,那個小太監出來,後麵跟著一個灰衣的女子。

“奴婢朱繡,給尚書大人請安。大人這邊請,娘娘此刻在正殿進茶。”

岑偦子鬆鬆縮著的肩膀,虛抬了那女子下拜的身子,“久聞娘娘身邊能臣朱繡碧織,老夫實在不敢當的”

朱繡也是個爽落的性子,見這岑偦子不似傳言中的八股,麵上帶笑,“大人客氣了,請這邊走,不好讓娘娘久等。”

瞻華宮,大雍的中宮,曆來是皇後的寢宮。自從康憲十九年時,遠在鄰國的大靖皇朝送上來一位公主,這座空了將近二十年的殿宇才迎來了她的新主人。當時這位締親的公主隨即被封為了皇後,賜住瞻華宮。此後的兩年時間裏這個閨名叫做皇甫衍妍的女子都是一直默默無聞的。傳說這女子一直獨居在深宮,閉門不出,從來不出席任何場合的宴會,朝拜。她就像一個宮裏四處可見的菩薩像,供奉在那裏,卻是一點影響力都沒有的。

瞻華宮的配殿,三足敞口的青銅雙獸耳龍紋香爐裏細細燃著香。

岑偦子小心的抬眼看了一眼,那一扇屏風似乎把什麽都擋住了。慌忙低下頭,才驚覺太過放肆了。小心的挪了挪腿,暗恨自己的體弱,經不得這樣長期的跪拜。當然,岑偦子還在成帝活著的時候是沒有多少次機會需要行這樣的大禮的,皇帝也體恤他們這些老臣,一般是不他們這麽隆重的跪。

屏風內一陣碎碎的輕響。皇後款款而來,有太監扶著,坐在了主位上,半晌,隻聽得一陣清雅的聲音,“岑大人平身吧,朱繡碧織,給大人賜坐。”

岑偦子顫顫巍巍的起身,謝道,“臣謝娘娘賜坐。臣老了,身子骨總也受不住,還請娘娘見諒。”

皇甫衍妍隔著屏風,歎了口氣。“這幾日也是多虧了老大人,沒有你們這些老臣,本宮還是做不來這些的。要說,還是本宮要感謝您才是。”

岑偦子本聽著她開口談陛下的事,心下一喜,想著就此說上幾句套出幾句話就完了,卻不想那皇後轉口就把話題引到這個尷尬的話題上,隻得小心的起身,連連道,“老臣受之有愧,臣本是陛下的臣子,這些事總還是臣分內之事的”。

皇甫衍妍也不跟他打哈哈,隻是道,“大人位居禮部尚書,想來這幾日該是分外忙碌才是,怎麽會有空來後宮走動?大人有什麽難事,不妨直說。”

岑偦子眯著他那一雙眼睛,那雙眼睛看過的事情太多了,早已學會了掩藏的功夫。

“不瞞娘娘,禮部最近確實壓下了很多事務。”

“六部追的很緊麽?”皇甫衍妍眉頭一皺,她是知道的,宮內出了這樣大的事,卻沒有一份旨意,下麵的人心總是會亂的。當初本來想著百官中唯有這個岑偦子是兩朝元老,名望在眾人之上,很多事有他擔著應該沒問題,但是想到當時皇帝的神情,她終究是太年輕了。不明白則其中的那麽多路子。

但她卻不容人這麽明目張膽的欺負她!

“老先生,當初陛下所謂秘不發喪的旨意您也是知道的,如今局麵,以您的洞察之力,想必也是早有預料。如今隻有再苦大人一回了,熬過這幾天,等皇子們都從封地趕回來了,新帝禦極,大辦國喪之後,禮部也就該緩緩空了。本宮最近也是頭疼的很,欽天監的那些人,日日追的緊,倒像是本宮壞了你們大雍的規矩似的!本宮也不怪他們,他們不知道內情,越了規矩本宮都是能容忍的,可是岑大人你不一樣,您也是那晚的幾個老臣之一,說不定日後還是個輔政的呢。哎,不說也罷。總之大人該明白一句話:多大的事情都沒有皇子們的事情重要,這一點是陛下仙逝前留下的口諭,我們底下辦事的該是牢記才對”

這樣一頓冷槍冷箭下來,岑偦子隻覺得今天他出門沒看黃曆是個大錯誤,額頭上涼涼的滿是汗。他瑟縮著肩,仿佛要厲害的咳出來。嘴裏卻哆哆嗦嗦的道:

“娘娘說的極是,臣明白。”

衍妍自然看不清那岑偦子在屏風外的模樣,隻是緩下了口氣,沉聲道:

“實在做不來,可以托付下李相,他如今城外在府上靜養,很有幾日了。本宮這有一份補品,老大人帶著去李府看望一下可好?”

岑偦子哪裏敢多說,諾諾的答應了。跪了安,退下去。

等岑偦子除了承華宮,主位上的皇甫衍妍才長出一口氣,她很少有這樣正經的時候,隻覺得端坐在那一張椅子上全身沒有一塊地方是舒服的。朱繡碧織左右揉著她的腿和肩膀,笑道,“多長時候不見這麽端莊嫻靜的樣子了,就算是硬裝出來的,也該做到底才是”。

衍妍擺手,“這一會而就要了命了,什麽時辰了?”

落月卻說,“主子,咱們已經讓李紹長大人在瞻華門外喝了一個時辰的茶了。該傳了吧。”

衍妍啞然,“不能這等一會兒跟岑偦子狹路相逢吧?”

落月看一眼門外候著伺候的小太監,放心道:“不能,奴婢特意打發人把那岑大人送到了側門。岑大人該不會遇見李大人的。”

那邊內室裏走出個藍衣服的女子,正是海潮。海潮手裏托著一份木匣子,笑道,“這是千崖侍衛的回信,主子什麽時候看?”

“信上說了什麽?”

海潮打開木匣子,取出一份白絹,瞟了一眼,答道:“隻說明日會回來,就沒了。”

衍妍卻是明白了千崖的意思,那就是成功了。她指著配殿中央的屏風說道:“這勞什子給我撤了,看著就礙眼!唔……落月去宣李大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