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其實在她們日後相處的很多時候，衍妍都在向自己講述她之前在大靖的生活。大靖啊，舒落想起那個遙遠的溫暖的國家，三月的時候會有開的遍山的山茶花，八月的時候則滿城都是桂花的香氣。就是那個地方才走出了衍妍這樣的人吧。舒落總是會去想象，一直教養皇甫衍妍的那個女子，大靖國淑祐長公主皇甫鸞煙到底是個何等的人物！在衍妍的敘述裏，她的母親，一直是占著極大的比例的，從衍妍講到她母親時候的眼神看來，舒落明白，這孩子不過是離不開母愛而已。或許皇甫衍妍還沒有發現，很多時候她依賴某個人，並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離不開。
每個人都在掙紮的活著，朝著陽光努力的活著。所以每個人，都會拚盡全力去抓住自己所需要的吧。就像溺水的人抓住稻草，明知無望，卻總是不放棄。
可是皇甫衍妍此時卻能開口大聲讓她走，想必，這就是因為愛了吧。舒落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溫暖，落在衍妍的身上，笑著。
“你總要長大起來。我知道你從小生活無憂，你能從大靖長公主府裏那種貴胄小姐的生活中勇敢的逃出來，忍受離開家人的苦，就已經是你這個年紀所能做的最勇敢的事了吧。那個幫你下決定的人一定極為了解你，我雖然不知道你這孩子在大靖遭遇了什麽，但是我敢肯定，你的身邊，一定不缺少愛你的人。可是你來到這囚牢一樣的大雍皇宮，再沒有之前的親人來寵著你，是不是感覺很寂寞？你把我當做母親也好，當做姐姐也好，我們能夠相識，是一件我此生都感激不已的事！”
皇甫衍妍悶悶的點頭，半晌，才道：“那你打算去那裏？我記得你是沒有家人的啊”
舒落的目光竟然一瞬間溫柔起來，抿著嘴，笑道，“我想著……到處走走……你知道，愛一個人，總會希望得到他的全部。可是每一個人的心裏都有一個想要守護的東西吧，或許會跟相愛的人碰撞，會因此發生分歧。但就連皇帝都不可能避免是不是？江山美人，哪個男人能更好的取舍？既然他最愛我，既然他最想守護的是他的江山，那麽，我就想在餘生裏，替他好好的看看這片錦繡千裏的國土！”舒落的語氣在這一刻近乎低喃：“因為……我最想守護的，是他的愛啊！”
皇甫衍妍猛的掩麵，淚水終於忍不住留下來。
她何其有幸，見證這樣美好幹淨的愛情。
“可是，可是，你那麽苦！你要忍受那麽多苦！”皇甫衍妍激動的哭嚷，“他怎麽可以這麽自私的留下你一個人？姐姐，他怎麽可以呢……”
舒落苦笑，該怎麽安慰這個大哭的女孩子？這還是個對愛情，對生活一直抱著美好幻想的女孩子啊，讓她怎麽忍心去把自己多年的經曆，經驗，告訴她，然後打醒她！
隻有這樣年紀的孩子，才是有哭泣的權利吧。
“阿妍，你隻是太小了啊。日後，你會明白的。雖然與我來說，我並不想你太早的明白這個中滋味。”摯愛的人突然離去，拋棄自己徒留在人世，縱然活著，哪裏還有幸福可言？那些安慰未亡人的如狗屁的話，誰能聽得進一句？舒落心中冷笑，這種痛，嚐過一遍就已經如入地獄。
“姐姐，我突然很害怕。”
衍妍咬著嘴巴，已經不哭了，但眼睛仍然是紅紅的。
舒落看了，一陣難過。自己這是何苦來招惹這個單純的孩子，讓她陪著自己難受。她是明白衍妍的心事的。發生了這麽多的事，大大小小的，都不過是因為那個人的突然離世吧。他走了，後事卻都全部推給了他名義上的妻子。舒落歎氣，“阿妍，你才是最無辜的人，龍輝走了，到幹淨了。隻留下你一堆的麻煩事，這本來是我的責任啊，可惜我卻自私的……你這麽小，怎麽會承擔的起這樣的事呢。我晚些走還是可以的，並不是那麽急。”
可是守著這樣一座空曠的殿宇，對於失去愛人的舒落來說，才是最不堪忍受的事情吧。皇甫衍妍搖頭拒絕了舒落。
“不，你還是走吧。真的，走了就再也別回來。那些都是些小事，我縱不能，不是還有些能用的人麽？陛下也不是沒有交代的，他隻是做了他作為一個皇帝該做的事，而我，也該做我的事啊。”
每個人在關鍵的時刻想起的都是自己愛的人，就連危險都能預見，簡龍輝完美的安排了寧妃的去處，使得這個女子從後來的諸多事情中抽身離去。
簡龍輝，世上沒有幾個人敢這樣叫他的名字，除了他愛的女人，就隻怕是還一個皇甫衍妍了。這實在不是一個適合做皇帝的男人，當這個男人溫情起來的時候簡直像個孩子，肆無忌憚的享受著愛與被愛。他最感謝的該是他當政的這幾年大雍沒有發生什麽大事，否則“妖孽禍國”的帽子肯定扣在舒落身上！衍妍這樣想著的時候，反倒放寬了心。反正別人家的孩子死不完。簡龍輝的那幾個兒子，她還不放在眼裏。
“我倒是聽說，簡鈞在李紹長的府邸裏”舒落問道。
衍妍點頭，“嗯，這也是李相至今住在京城外的府邸的原因。”
舒落暗歎，自從半個月前，李紹長突然告假，上折子說需要靜養，原來等的就是這個。
衍妍揉著額頭，“這簡鈞倒是個容易的主兒，李紹長這樣一番動作，本來是受陛下授意的，但是呢，我看的出，那個老狐狸在觀望啊。不過估計沒什麽戲。倒是頭疼的是簡溫辭。據千崖說，那是一個頂溫柔的人，那麽溫柔的人，肯定是頭披著羊皮的狼。我最怕這種軟棉花了。”
舒落看著她搖頭晃腦的樣子，心情開朗了點。她還是知道皇甫衍妍的，這孩子遠沒有她表現出的這麽單薄需要依靠。
可是她們終究要分別，誰都不能坐在這裏一輩子隻是為了喝一盞茶。
“我走了，姐姐，我可能會幾天不能來。你什麽時候走，打發人告訴我一聲。”親自送你那句話卻沒有說出口，衍妍不確定自己能做得到。
“嗯。我知道。不過你最近要小心點。那些皇子們，沒一個是善類。”
衍妍冷笑，“懶得稀罕他們！隨便吧，等著一個兩個都來齊了，遺詔一頒，不服氣的就發配個三五千裏！”
舒落扶著她坐起來，笑道，“真和你說的這麽簡單，百官都是吃白飯的了！我是擔心你啊，這麽不穩重的性子！”
“嗬嗬，知道呢。放心我有分寸的，很多的事情都會好起來的，其實……”衍妍突然閉嘴，笑道，“我們還會再見吧？”
舒落抬眼看著她，那少女的眼睛裏星星亮亮的。心裏霎時溫暖了起來，給她一個擁抱，“日子那麽長，我們這麽年輕，總會遇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