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妙手回春

直挺了腰一抖馬韁,下頜恰巧卡在紫嫣的頭頂,足高紫嫣一頭,緊貼了紫嫣的身子打馬飛奔。紫嫣不知道自己為何不拒絕他,她應該直接跳下馬步行上山,但矛盾著心情卻令她緊靠在秦瓊寬闊的胸懷裏同乘一騎飛奔回客棧。

“秦壯士,我不能拖累你得罪權貴!”紫嫣忽然嚷道,盡管她覺得在秦瓊身邊無限安全。

“不過就是靠山王楊林那老匹夫!”秦瓊罵道,朝廷中位高權重的靠山王楊林似不在他話下。

而紫嫣此刻魂魄聚散,前來追殺她的人竟然是靠山王楊林的手下,這已經是第三次在黃河沿岸遭遇追殺。小爺爺莫非誤信了讒言要傷她性命?紫嫣心碎地想。

紫嫣不多言,秦瓊並未多問,猜他一文弱書生是被嚇到。

回到店裏,聽說紫嫣在河邊遭遇響馬劫殺,仇婆婆嚇得麵如土灰色,忙拉過紫嫣上下端詳怕她受傷。

倒是童環聽罷笑得前仰後合,遺憾沒能看到一場驚心動魄的好戲,連連道:“這些賊人也不去打聽一下我們秦二哥是什麽人!江湖人稱‘賽專諸、似孟嚐、神拳太保、雙鐧大將’,‘鐧打山東六府,馬踏黃河兩岸’,山東的綠林和官府中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敬重的好漢秦叔寶!”

紫嫣暗想,難怪此人如此厲害,原來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俠客,不由心中又生出些敬重,反淡忘了秦瓊殺人犯的身份。

又想自己自逃出京城的一路,一路遭遇追殺,安排來護送她出京的兩位武林高手相繼因保護她而喪命。小心謹慎地換做男裝東躲西藏行了一月有餘,千辛萬苦到了山東山西的交界,本以為見到靠山王楊林就要逃脫苦難,卻不料近日追殺她的人竟然是靠山王楊林的人馬。

夜深人靜時,仇婆婆悄聲對紫嫣道:“小主兒,怕是事情不妙。你可是聽到店裏那些從京城來的客人議論,靠山王楊林力保新君楊廣。宮裏的牆也透風,楊廣弑父篡位的事情傳得街頭巷尾議論紛紛,靠山王不聞不問還保定楊廣這逆賊。就連開國元老伍建章老侯爺都義憤不過,穿麻戴孝在金殿罵賊,揭穿了楊廣的謊言,大快人心!直到被打得滿口牙齒脫落,滿門抄斬。替楊廣去誅滅伍侯爺滿門忠義的,就是靠山王楊林手下的太保!京城上下都在罵楊林是小人。玉璽失蹤和老皇爺之死的事已傳得沸沸揚揚。”

紫嫣驚愕地望著仇婆婆,一路上逃難九死一生的艱險,她都堅信自己能找到靠山王楊林做主。如今發現自己跋山涉水去尋覓之人,竟然已經變節!

“可憐了老皇爺和皇後當年撫養楊林這個遺腹子長大,待他這個幼弟如親生兒子一般。昔日老奴一手領著楊林,一手抱著太子勇,楊林還曾吃過老奴的奶水。可恨他如此的勢力小人!”仇婆婆嗚咽流涕,卻不敢痛哭。

紫嫣更是心緒煩亂,望了窗外月色發呆。

“小主兒,這一路上楊林和楊廣的人追殺小主兒,莫不真是老皇爺臨終前有什麽遺詔?小主兒是個烈性子之人,可一定要守口如瓶不能讓那些賊人稱心如意。”

仇婆婆壓低話音在紫嫣耳邊道,頓了頓見紫嫣似聽非聽望月垂淚,又低聲問:“小主兒,先帝的遺詔事關大隋危亡,如今楊林已變節,你我主仆四處被追殺。當今之計是逃命第一,婆子還身懷了先帝立皇太孫的詔書,是定要去北平府尋到小佑兒。郡主若是信得過老奴,不妨將遺詔之事讓老奴得知。若你我主仆誰有個閃失,可還有另一人完成先皇未盡之遺願。”

說罷將先皇冊立皇太孫的遺詔小心掏出遞給紫嫣道:“這份遺詔,還是郡主保管更為妥當。”

紫嫣掩淚回眸,看著仇婆婆淒楚誠摯的目光,想這昔日奶大爹爹的老乳娘如今成了她唯一的親人。爹爹在世風光的時日,太子府逢了仇婆婆的壽辰都要大排酒宴為仇婆婆這乳娘慶壽,太子勇敬重乳娘如生母一般。

話到嘴邊,那秘密忽然刺痛了她的喉嚨,牙關如護城的千金閘一般驟然落下,封住了那些埋了腹中的秘密。

“仇婆婆,嫣兒隻見到楊廣揮舞燭台打死皇爺爺,皇爺爺尚未開口,就已經殯天,哪裏有得遺詔?若非宣華娘娘舍身搭救,嫣兒早已死於非命。如今唯一欣慰的遺詔,就是婆婆手中這冊立佑兒的詔書,可佑兒現在何方?若楊廣得知佑兒尚在人世,又有先皇遺詔,定會對佑兒下毒手!我們是要搶在楊廣之前尋到佑兒才是。”

又是一陣沉默。

“李公子可是睡下了?”叩門聲傳來,一陣沉默,紫嫣忙應道:“是金甲大哥嗎?小弟還不曾睡。”

“秦二哥負了傷,荒野小店沒有藥,請問李公子身邊可帶有止血的金創藥?”金甲問,滿含夜半叨擾的歉疚。

紫嫣毫不遲疑去取了藥物包裹就要出去,被仇婆婆一把抓住,擔憂地向她搖搖頭,示意她少去招惹是非。紫嫣笑笑,安慰地推開仇婆婆的手推門出去,對金甲道:“我家世代行醫,粗通些醫術,我去看看。”

仇婆婆尾隨紫嫣來到秦瓊的客房外,卻被童環伸手攔住:“老婆婆,男女有別,多有不便。”

行在前麵的紫嫣反是心驚止步,不知秦二哥為了救她傷在哪裏?童環要攔住仇婆婆提及“男女有別”,如何打馬回店的一路上也不曾聽秦二哥提及傷口。

定定神再想,這條命都是秦二哥義薄雲天不顧安危救下,不管傷在何處她也該為秦二哥略盡寸心。

手中小包裹中是她平日貼身帶的行醫針砭所用器具,還有一些止血的藥物。

秦瓊仰躺在床榻上,閉目昏睡。

紫嫣故作鎮靜靠近前,目光觸到秦瓊赤露下體慌得麵紅耳赤,大腿靠近根部一血窟窿,傷口黑紫腫起。

紫嫣自幼父母失和,母親太子妃元氏是名門閨秀,也是皇祖母欽定的太子妃。但父親太子勇卻不滿意母親專橫的做法,更恨母後禁止他除去太子妃不許再碰別的女人的約束,對母後的怨憤發泄在太子妃身上,終於對紫嫣母子三人異常冷淡。紫嫣記事起,她就生活在舅父家,舅父家裏有位名醫,是名醫華佗的後人,自幼紫嫣就愛女伴男裝隨在華伯伯身邊去坐堂出診,也算得是半個華佗傳人。

及至後來,她被祖父母接入宮中,又混熟在太醫院,隨了太醫去各宮出診,也多是給宮女和後妃們切脈針灸。

“李公子,快救救秦二哥吧!秦二哥本不許我們去驚擾你,可店家無藥,最近的鎮子請郎中也要一天一夜,怕二哥挺不住。”

紫嫣拔出銀針在燈上消毒,銀針在傷口一觸泛出黑色,驚道:“傷口有毒!”

金甲童環“呀!”的一聲驚叫。

紫嫣緋紅著麵頰,擠擠那傷口,膿血湧出,幸好秦瓊也算謹慎,怕血毒流動,用布帶緊束了傷口上下。

她定下心神,盡量不讓目光亂看,隻撚了針封住幾處大穴,防止毒血漫流。又吩咐金甲向店家討來一碗燒酒,用火燎燃,小心去處理那黑血封覆的傷口。

“李公子,求求你一定想辦法救救二哥,若是二哥有個閃失,我們兄弟也不活了!日後道上的兄弟還不活劈了我們?”二人嚎啕大哭,如喪考妣。

紫嫣瞪了二人一眼吩咐:“去把二哥傷口的毒血吸吮出來!”

二人毫不猶豫,絡腮胡子油花醃臢的嘴就湊向秦二哥腿上的傷處,紫嫣喝了一聲:“罷了!”

推開二人,無奈搖頭。心想這二人果然對秦瓊情真意切,隻是這兩個髒男人若再去作踐那傷口,不知是吸毒還是放毒。

心驚如揣小鹿,恍然地望著躺在床上昏迷的秦瓊。

麵色蠟黃,濃眉深鎖,麵頰清臒,唇角帶著堅毅。

二哥是因救她一命力戰官兵而負傷。而她隱約記得打鬥間一槍直逼她臉麵,是秦瓊大喝一聲槍尾回鋒一架救她,嚇她頓時冷汗涔涔而下。當時是覺得秦二哥周身一顫一聲呻吟,怕就是那時中槍。更可恨的是靠山王楊林,為了殺她,竟然卑鄙到槍口抹毒。

紫嫣用小刀蘸燒酒刮去秦瓊傷口周圍重重的體毛,又用淨水燒酒漱口後,忙而不亂地帶了幾分酒氣壯壯膽色,櫻唇湊去那猙獰恐怖的傷口,去深深吸吮那毒血,一口口吐到漱盂裏。

“李公子,大恩不言謝,李公子辛苦了!”金甲童環哭著道謝。

紫嫣也不理會,捏住那傷口,吮盡膿血,起身不停淨口,也遮不住那血腥之氣在心頭泛起的惡心。

她曾見過幾次師傅為人治病時吸吮膿血,但金枝玉葉的她還不曾如此試過,這是她立誌懸壺濟世以來的首次,卻是在這荒郊野店為一陌生男子吸吮毒血,而且是如此尷尬。

紫嫣將藥粉倒在秦瓊的傷口處,為他包紮,又紮過幾處穴位令他恢複神智。

秦瓊緩緩睜開眼,猛見紫嫣在身旁,又見自己狼狽的模樣也是驚得麵紅耳赤。

“二哥躺好,傷已無大礙,不過要將養些時日。”紫嫣拱手道。

秦瓊慚愧地顫聲道:“大恩不言謝,有勞李公子!”

目光卻上下打量紫嫣,欲言又止。

“二哥你就是囉嗦,我們兄弟一請,李公子是個痛快人,二話不說就來為二哥救命。二哥傷口上有毒,是李公子一口一口地將膿血吸吮出來,才保住二哥一條腿。”

“若非為救子顏,秦兄不會受傷。”紫嫣靦腆應道,對秦瓊卻滿懷愧意。

童環哈哈大笑罵道:“你們讀書人虛假得讓人生笑。江湖上,萍水相逢,就是有緣。一碗酒,一柱香,磕個頭就是兄弟。李公子既然同我們二哥有緣,不如就結拜兄弟,結伴同行,路上也有個照應。”

紫嫣忽然靈機一動,本因為楊林變節追殺而心灰意冷的她如暗夜中看到啟明星。

秦瓊不正是要發配去燕山北平府嗎?如今她們留在這黃河邊的小店已無意義,徒等了楊林追殺。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逃生,若沒有秦瓊在身邊,怕是步步艱險。不如隨了秦瓊去北平,也可以尋找小弟弟楊佑,免得被楊廣搶先尋到殺害。不禁去揉揉中指上的小石環,那是宣華夫人助她逃跑時塞在她手中之物,說是北平王妃是她昔日閨中的好姐妹,一見此環定然會收容她。

“子顏,若不嫌棄,就同秦某結拜異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秦瓊爽朗道。

紫嫣卻麵含遲疑:“秦二哥,你是見到今夜的情景,紫嫣不想連累二哥。”

“此話就見外了。我秦瓊八尺漢子,哪裏怕得這許多?行得正,做得端,就不怕小鬼!”

紫嫣感激地點點頭,童環好奇地問:“李公子可是和什麽人結了仇家?”

金甲卻一把拉了童環不許他再多事,擺上香台,紫嫣也不推辭,扶了秦瓊對月三拜。

秦瓊二十三歲為兄,紫嫣十五歲為弟。

紫嫣又給秦瓊磕頭喊了聲“大哥”,秦瓊笑容舒展,喊了聲“子顏小弟”,攙扶她起身。

“大哥多別扭,還是隨了我們叫二哥吧,江湖上誰人不知山東好漢秦二哥!”童環大大咧咧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