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最苦不過人世間(四)

冬末的陽光不算太溫暖,山中的風有些蕭瑟,帶著冬末的寒意,天空似變得灰茫起來,徐搏茫然四望,他發現在他左邊的不遠處有一塊嶙峋的怪石,一株弱小的野草在石縫中間擺動,迎著寒風,唱著生命的哀歌。

看到野草徐搏仿佛看到了自己。他就像一株無根的浮萍在南京城中,飄飄蕩蕩,隨時都可能喪命,用命比紙薄來形容卻是再也合適不過了。

青幫客卿長老?忽悠一下貧民百姓和地痞流氓還有點用,對上達官貴人,自己還是螻蟻。

雍親王暗侍衛?雞肋的官職,可有可無。

從六品翰林史官?沒有實權,微乎其微的好處,再加上處處受李夫子製衡,利弊參半,倒還有一丁點用處。

書屋老板?不過一個窮酸書生老板罷了,有甚大用?

亡秦太子?敏感的身份,一被發現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命比紙薄,還偏偏心比天高!混得這麽失敗還渴望報仇真是有點癡心妄想啊。”

徐搏自嘲一笑,心中凜然,雖然現在自己看似卑微的很,可是一旦踏過眼前的人世間域門,就能更成為太極宮的弟子,就能成為極明長老,一位大神通者的閉門弟子,屆時,自己將不再命薄如紙。

一念至此,徐搏吞下最後一顆朱果,身上的內傷已經好了七七八八,他在元慶,兀術,朱瑞兒,朱元的注視下緩緩的站起身來,他在七道其餘道門長老們的欣賞目光中挺直了自己的脊梁,他在極明長老讚賞的目光中昂首闊步,大步向前,一陣白光閃過,他踏進了域門。

蒼穹中巨大的太極緩緩轉動,玄秘莫測,駭人的威壓遍布整個虛擬空間,這股威壓似是超脫了天地萬物的範疇,超脫了五境的範疇,這是一股聖恩,一種天賜,這是屬於上蒼的力量,非聖者不可達到。

徐搏與紅衣女子,朱標,朱伺一樣都被這驚人的景象駭的不得動彈,他望著蒼穹中,被黑白相間的光柱牽引,緩緩上升的三道身影,心中喃喃著,這到底怎麽回事。然而還不等徐搏細細揣摩,又一道光柱自太極之上衝射而下,將徐搏包裹,牽引其緩緩上升,徐搏正欲反抗,可就在這時,他募的發現自己竟回到了過往,那令他驚恐的,一輩子都不願回首的過往......

驪山山腳下山道一旁的密林中,六歲的徐搏右手緊緊的牽著自己的妹妹,回首,望向那自己兒時的天堂,秦國皇宮。

無邊的大火吞噬著花草,吞噬著山林,也吞噬著皇宮,驪山之上哀鴻遍野,火光漫天,兒時的天堂就這樣淪為了人間的煉獄。

大明大敗秦國,大明天子朱重陽轉戰原始部落,將秦國的殘局留給了太子朱標和聖武將軍司馬莫處理,太子朱標人似謫仙,心若惡魔,他屠盡秦國都城全部民眾,與司馬莫一起攻上秦國驪山皇宮,逼得秦王上吊自盡。

徐搏被一群護衛保護,驚恐的望著那山頂漸漸變為灰燼的秦國皇宮,淚水鋪滿臉頰,在那驪山之頂,他似是看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隻是由於距離過遠,他隻看到了那人模糊不清的身影。

忽而,山道上十幾騎渾身著灰衣的玄鐵重騎正疾馳而來,蹄聲轟鳴如雷,震得道路表麵微微晃動,見到大明的玄鐵重騎,護衛們連忙簇擁起徐搏還有他四歲的妹妹亡命逃奔。

那一年秦國覆滅,徐搏六歲,徐昕四歲。

一年之後,秦國極西的原始森林中,距離漠北冰原還有四十裏。

大明的兵衛們並不打算放過徐搏和他妹妹這兩個餘孽,不,準確的來說是太子朱標決不允許再自己的第一次出征中留下餘孽逃脫的汙點,於是徐搏和徐昕們拚命的逃,大明的兵衛們就拚命地追,終於秦國的死士護衛們為了保護自己國家最後的薪火,全部戰死,而徐搏和徐昕也失去了所有可以依靠的人,但是他們還不願死,所以他們繼續拚命的奔跑。

徐昕左腳的鞋子不知什麽時候跑掉了,她赤**左腳,跌坐在地,麵色枯黃且蒼白,枯黃是因為饑餓,蒼白是因為疼痛,同樣麵色枯黃的徐搏蹲下身子,他從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一塊布條,而後本就破爛不堪衣服,變得更加破爛,徐搏用布條綁住妹妹受傷的左腳,然後背起了妹妹,繼續艱難的前行。

“哥哥,我餓了。”徐昕柔弱無力的聲音傳進徐搏的耳畔,惹人哀憐。

徐搏騰出右手從懷中摸出了兩個野果,遞到身後妹妹的手中,口中的話語很溫柔,但是他也由於太久沒有吃食物了,所以他的話語顯得很虛弱,“先吃吧,再忍一下,前邊有一所村莊,到了那裏我們就有吃的了。”

“恩。”徐昕很聽話的點了點頭,不再說話,因為說話是需要力氣的,可是她現在沒有力氣,而要有力氣,就要吃剩下不多的野果,所以她不說話,她要省下野果,這樣自己和哥哥就能多活幾天。

徐昕小口的啃著宛如雞蛋般大小的野果,她用潔白的牙齒將野果青色的果皮,全部啃盡,而後把露著果肉的野果伸到徐搏的嘴邊。

“哥哥不餓,乖,你自己多吃點。”徐搏不肯吃野果,他是很累,很饑餓,但是他不想自己的妹妹受苦。

然而徐昕比徐搏更加固執,她伸著因為饑餓而變得枯瘦如柴的胳膊,手中拿著那個野果放在徐搏嘴邊,就是不肯收回手臂。

徐搏無奈的苦笑一聲,而後輕輕咬了一小口野果,微微笑道:“好了,我吃過了,你快吃吧,真是個固執的小丫頭。”

野果又苦又澀,一點也不好吃,但是卻可以充饑,嘴中細嚼野果,徐搏似是變得有力起來,他加快了步伐,他想要早些到達那個村莊,他想讓自己的妹妹吃上一頓飽飯。

莫名其妙的穿越到這個世界,成為了秦國太子,本以為可以榮耀一生,可僅僅過了六年便遭遇了國破家亡,自己隻好帶著四歲的妹妹出逃,一路上見慣了血腥搏殺,被追殺過,也殺過人,習慣了隨時隨地饑餓的陪伴,習慣了叢林生活。可是最擔憂的就是自己背上背著的妹妹,她還太幼小,但是卻已經見慣了人心險惡和血腥廝殺,這一切不該是這樣的,徐搏隻求前方的小鎮能有好心人收留自己和妹妹,讓妹妹可以衣食無憂的成長,這樣的話,他會聽自己父皇的話,不去報仇,和妹妹簡單的生活下去,這樣他就可以完成母後的囑托,照顧好自己的妹妹了。

自從秦國滅亡,徐搏就已經沒有了憧憬,沒有了未來,此刻的他隻希望自己和妹妹簡單的生活下去,不再去曆經人心叵測,不再去理會國仇家恨。

徐昕靜靜的趴在徐搏的背上,並不寬闊,甚至稚嫩的背上傳來淡淡的暖意,讓她很心安,她小口的嚼咀著手中的野果,她每咬一口就要讓徐搏也咬一口,如果對方不吃,她就固執的將伸著小手中的野果放在對方嘴邊,直到對方咬下一口為止。

“哥哥,我好害怕,你不會向父皇母後那樣離開我吧。”徐昕每天都要問這個問題,他生怕自己的哥哥會像父皇母後一樣永遠的離開自己,失去自己唯一的依靠。

“我不會離開你的,我會永遠守護你的,不過你也要記住,不可以離開我啊。”徐搏輕聲笑道,眼眸中滿是溫柔。

“我才不會離開哥哥呢。”徐昕雙手緊緊的攥著兩個野果,把頭埋在了徐搏的背上,她眼中流出的淚水打濕了徐搏的背上的衣衫。

半個月之後,秦國極西與漠北冰原的交界的一個人跡罕至的邊陲小鎮中。

“這兩個小孩子怎麽會跑到咱們這個地方來?”

“是啊,是啊,看起來不過六七歲的樣子,那個小女孩看起來更小呢。”

小鎮中的街道旁,徐搏和徐昕站在一所民居前,在他們麵前圍著許多小鎮的人。

徐搏抬起頭,望著一張張陌生的麵孔,注視著他們好奇且淡漠的雙眼,緊咬牙關,而後猛的跪倒在地。

“秦國被大明所滅,我們一家隻剩小了我和妹妹僥幸逃生,希望好心人們發發善心收留我們,我們可以幫你們幹活,我們隻求三餐溫飽,求求你們收留我們吧。”徐搏一邊說一邊對著眾人叩首,卑躬屈膝隻為了自己的妹妹能夠活下去。

徐昕躲在徐搏背後,他緊緊的抓著徐搏的衣角,望著以前受奴仆們跪拜的哥哥此刻為了自己跪倒在別人腳下,一雙澄澈的大眼噙滿了淚水。她低聲抽搐著,楚楚可憐的望著四周圍觀的群眾,希冀有好心人收留自己和哥哥,讓哥哥不再為了自己而向別人低頭。

可是她並沒有聽到有人開口,他從眾人的眼中看到了憐憫,看到了厭惡,看到了冷漠,卻唯獨沒有那種屬於善良人的關切,眾人竊竊低語著緩緩散去,徐搏還在叩首,徐昕還在抓著徐搏的一角,徐昕看著眾人散去,委屈的低下了頭,小臉上滿上淚水。

“可憐的孩子,你們進來吧。”蒼老的聲音猶如天籟,徐搏身後的民居中走出的一位老太太,他慈祥的扶起了徐搏,而後牽著徐搏的手向家中的走去。

那雙手粗糙但溫暖,徐搏被那雙手握著,隨著老人的步伐漸漸向民居中走去,她扭過頭,滿麵灰塵,一臉微笑的對著徐昕說道:“妹妹,我們終於有家了!”

徐昕也興奮的點頭,握著徐搏衣角的手又緊了幾分。

“哥哥,其實無論哪裏,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