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最苦不過人世間(三)

人世間域門中,就在朱標踏進慶餘宮之時,身處黑白光幕中的紅衣女子那一雙緊閉的眼眸之上,一雙好看的柳葉細眉卻是擰在了一起,她陷入了痛苦的回憶中。

天地在幽暗的夜幕下顯得昏暗無比,萬物都沉寂在了黑暗之中,天空孤零零的掛著一輪明月,灑著詭異的銀灰色光華。

“殺啊,殺了他,我們全村的老弱婦孺都是被他殺死的。”

幽靜的密林中,一聲嘶吼劃破蒼穹,怒意衝霄。

緊接著一陣密集的腳步聲響起,一群精壯的農夫們簇擁著一名身著道袍仙風道骨的中年衛道士從密林中跑了出來,他們在大道上圍住了一名看起來柔弱不堪的灰衣老者。

在叢林中有一小女孩,看起來不過十來歲,她一襲紅衣,望著眾人圍上了自己的大伯,眼中滿是擔憂。

灰衣老者,陰溝鼻,嘴唇薄且猩紅,眼神陰鷙,給人以邪惡的感覺,他望向四周的精壯漢子眼中流露出嗜血的光芒,隻是在看到那衛道士之時,眼中閃過了一絲凝重。

“枯鬼老邪,你無惡不作,今天我廖旭要替天行道,我勸你還是束手就擒吧。”中年衛道士冷冷的盯著灰衣老者,沉聲說道。

枯鬼老邪眼角的餘光不經意間掃了一下叢林中,見那一抹紅色身影還在,不由的鬆了口氣,而後怪笑道:“想殺我?你還不夠格,小子,看招。”

密林旁的大道之上,伴隨著枯鬼老邪的怪叫,戰鬥拉開了序幕。

一陣陣沉悶的刀鋒入肉聲不時的響起,枯鬼老邪猙獰著撲向了一眾精壯農夫,於是這些凡夫俗子在頃刻間便有數人死在了枯鬼老邪這個邪教修士的金蛇彎刀之下,悶哼狂吼中農夫中不時有人倒下,刀尖捅入胸腹,刀鋒割開咽喉,鮮血從農夫們的身上噴灑而出,淋濕染紅了枯鬼老邪的灰色衣衫,也染紅了廖旭因暴怒而變得猩紅無比的雙眼。

“妖邪,納命來!”

農夫們在廖旭的疏忽下,頃刻間全部殞命,廖旭恨欲狂,他舉起手中的青鋒長劍,上來就是必殺一擊。

伴隨著青鋒劍的揮舞,天地間的元氣不安的躁動著,它們隨劍而舞,不多時,一個巨大的太極圖案凝於劍尖。

廖旭一提長劍,太極圖驀然升空,而後在枯鬼老邪驚愕的目光中鎮壓而下。

黑白相間的太極圖,散發出一陣古樸的氣息,它好似有天地生出,散發出恐怖的威壓,它猶如磨盤般緩緩轉動,仿若連月星辰在它的碾壓之下都要變為粉塵。

枯鬼老邪在太極圖的鎮壓之下,猛的噴出一口黑血,他知道自己再不為所動,定要殞命在此,於是臉上寫滿了一種名為決絕的瘋狂,他聲嘶力竭的大聲吼道:“金蛇血刀,爆,爆,爆...”

“轟”的一聲大響,震得山搖地動,密林中無邊的樹木搖晃不止。

一爆之下,衛道士廖旭被炸得橫飛幾十丈,生死不知。而枯鬼老邪也被炸的血肉模糊,竟是被炸飛到了那紅衣女孩身畔。

紅衣女孩哪見過此番情景,她被渾身血肉模糊的枯鬼老邪嚇得呆滯原地不得動彈。

“青渚,快,快幫我療傷,把那些人的屍體拿過來,給我吃下,我就能傷愈了...”枯鬼老邪眼神黯淡,聲音有氣無力。

奈何紅衣女子青渚由於害怕,一直處於呆滯狀態,她沒有聽到枯鬼老邪的聲音,所以當她醒悟過來之時,枯鬼老邪已經沒了氣。

望著身前為了帶自己出來玩耍,而橫死樹林的大伯死於身前,青渚痛哭不已。

時光倒轉。

枯鬼老邪並沒有死,青渚也並沒有陷入呆滯當中,當她聽到枯鬼老邪讓她拿人肉幫其療傷之時,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大伯對自己關愛有加,對自己的父親忠心耿耿,可是他也無惡不作,他為了練功生吃人肉,殺死了不計其數的無辜之人。

麵對這樣一個大伯,青渚陷入了沉思,到底救還是不救?

“為什麽要我做這樣的選擇?”青渚麵色蒼白,雙眸茫然。

“無論如何,請記住堅守本心去選擇,你才能通過測試!”一陣突兀的話語在青渚耳畔響起。

“本心?本心!”青渚默然低語,她望著渾身浴血,虛弱不堪的大伯,雙眼似有一層水霧浮現,而後垂下了頭顱,她已經有了自己的選擇。

......

心髒在不安的跳動,是因為欣喜嗎?還是因為有遺憾?多年來,腦海中那張漸漸模糊,但卻始終揮之不去的清麗麵龐此刻清晰的出現了,這一切的一切,如夢似幻,朱伺知道這是個夢,可是他不想清醒,多年來的明爭暗鬥讓他勞累無比,如今終於再次見到那個女子,他希望這一次不再錯過。

“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好秀氣的字啊,好有內涵的詞句,這是你寫的嗎?”三皇子朱伺悄無聲息的走進了一所宮女住處,見到一名容貌清麗,但眉帶哀愁的宮女在提筆練字,於是便信步走了過去,望見對方的清秀字跡和非凡詞句,不由的讚賞道。

“啊!”宮女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她見到朱伺到來匆忙的收起了毛筆和宣紙,臉色緋紅的躬身一福,而後恭敬的說道:“宮女小嬋,見過三皇子。”

“你怎麽知道我是三皇子,你又沒侍候過我,我也沒見過你啊。”朱伺微微笑道。

宮女小嬋垂頭不語,麵龐愈發的紅了。

“小嬋,我記住你了。”朱伺微微一笑,而後深深的望了一眼小嬋,邁著步子,優雅離去。

“他看懂那句話的意思了嗎?”小嬋低聲囈語,心中滿是期盼。

這是朱伺初遇小嬋,卻不是小嬋初遇朱伺,她暗戀他。

那一年,大皇子被冊封為太子,隨天子朱重陽出征秦國。三皇子朱伺被留在皇城,代替天子處理朝政,可是他沒有的得到太子之位,所以他並不開心。

小嬋看在心中,不由的為朱伺著急,於是他寫下書信一封,讓人暗自放在了朱伺的書桌旁。

當朱伺打開信紙,上邊隻寫著一句話,卻是“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嘴角浮現了一抹溫煦的微笑,他認出了字跡,記起了那個臉色緋紅的可愛宮女,他明白了對方的心意,於是他不在苦惱,他在自己母後的輔佐下,專心治理朝政。

後來,朱伺的母後被封為新的皇後,朱伺子憑母貴,他又重新看到了奪嫡的希望,於是他很開心,這時他又收到了小嬋的來信,還是一句詩詞,“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雲卷雲舒。”

對於一個默默喜歡著自己的奇女子,她在自己困擾時鼓勵自己,給自己以慰藉,她在自己得意時告誡自己要寵辱不驚,朱伺怎能不感動。

於是他衝到宮女們的住處,不顧四周奴婢們異樣的眼光,緊緊的擁住了那個清麗可人的小嬋,嘴中喃喃著,“我要你,我要娶你,答應我好嗎?”

小嬋幸福的被朱伺擁抱著,她的臉頰如他們初見時一樣,泛著幸福的紅暈。

隻是他們不知,在那宮殿之外站著一名身著華麗萬鳥朝凰宮服,頭戴鳳管,麵色冷淡的中年女子,中年女子由於經過歲月的洗禮再也不複年輕時的傾國傾城,但是從她那眉宇間仍可以看出這女子曾經有過極美麗,極輝煌的過往,他就是曾經的麗妃,如今的皇後,朱伺的生母。

“皇兒,身為皇子不為帝終為空,有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已,你無法割舍,那就讓母後我為你斬斷吧。”冷冽的話語,如同寒冬刺骨的涼風,讓人心生悲戚。一句不為帝終為空,纏繞著多少愛恨情仇,揪扯著多少明爭暗鬥。

......

“你這死丫頭,敢偷聖上的東西,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也就是皇後娘娘宅心仁厚,隻讓我們打你三十大板,趕出宮去,要是我,哼哼,非打死你這小賤人不可。”

耳畔充斥著嬤嬤的冷聲冷語,小嬋承受著臀部傳來的劇痛,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著。

氣喘籲籲的三皇子朱伺,終於趕到,他看著因為身受劇痛而不由顫抖的小嬋,心如刀絞,他正準備上前阻攔,可是聽到嬤嬤說到小嬋是由於偷了父皇的東西而受刑之時,雖然他不相信但還是停下了腳步,心中想著小嬋不會這麽做的,陷入了沉思。

也就是這沉思的片刻,迷茫的片刻,行刑結束,小嬋忍著劇痛抬頭看到了朱伺,也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茫然,於是淒楚的轉身離去。

這一離去竟是永別,小嬋被逐出宮,她走的時候,沒有通知朱伺,她就這樣悄悄的到來,又悄悄的離去,彷若這世間從沒有她存在的痕跡,可是朱伺知道小嬋已經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這樣一個如荊棘鳥般的佳人,用自己的關切,用心,單純和等待譜了一曲最動聽的歌曲,成功的吸引了朱伺。可是還沒等朱伺去挽留,去娶她,她便莫名其妙的被打了板子,被趕出了宮,朱伺永遠也不會知道她到底有沒有偷過自己父皇的東西,可是如今這留下的謎團朱伺已經不在意了,因為他們都已經錯過。

於是當朱伺再次來到小嬋被打的院子,當他看到小嬋被打之時投來的無助目光,當他聽到那冥冥之中堅守本心去選擇的話語之時,他便有了自己的決定,這一次他會依舊隻當一個旁觀者嗎?這一次他還會傻傻的錯過嗎?他知道自己的心中已經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