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章 飛羽墨竹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林間偶爾還能聽見某些人艱難壓抑下而有些變音喘息聲,在淒冷的夜風中悠然傳蕩,周小瑜緊了緊身上破爛的袍子,身子卻是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幾步,將自己隱入樹林暗處。

因為,他清楚地看見,公孫泉哥仨的身邊又多出了一個人——一位白衣勝雪的中年男人,他就那麽安安靜靜的站著,卻是誰也不能忽視的存在,他的發絲就那麽隨意地披著,說不出的狷狂傲氣,唯一能章示他身份的便是右胸上寫意零亂的幾筆,大喇喇的一個‘鬼’字,一股清冽蒼涼的殺意便沿著這幅似字非字的圖案狂湧而出,離他最近的公孫老二撇了撇嘴,不著痕跡的錯開半個身子,然後繼續吃雞腿。

山鬼!一個不盛名於世,卻也決不能容人忽視的名號。他為人所稱道的並不是他的修為有多精湛,道行有多深厚,而是他的狠勁,一份在生死間磨礪出來的冷靜、一股從鮮血中拚搏出來的狠辣。他的出現令周小瑜震撼不已,除去四個小輩外,當今飛羽閣主事者是東皇太一、湘君、湘夫人、山鬼和河伯五人。東皇太一執掌飛羽閣數十年來,這般激烈的派係鬥爭還數第一次,湘君、湘夫人、山鬼的同盟絕對是不容小覷的力量,河伯這個老怪物雖說早已不問俗事,但資曆最老的他無論倒向哪一邊,都會立即讓這個苦心經營的平衡局麵瞬間崩塌。看來,公孫泉這一次,是要幹一票大的呀?周小瑜遠遠地望著那兩撥人,心中泛起層層波瀾。

“飛羽閣的架子挺大的嘛?雲夢古澤這麽大,也沒聽說是你們飛羽閣的呀!怎麽,不讓我們過去。”說話的是那弱冠男子身邊的一位老人,看著倒不甚出奇,挺普通的一老頭子。

“諸位道友,此路不通,請回吧!”

“哼!就憑你們四個半死不活的老東西?不自量力。”為首的弱冠男子一聲怒喝,便向著公孫泉四人衝去,身後一眾人自是不敢怠慢,也是急急圍了上去。

“公孫不才,雖然空活了大半輩子,拖住你們一些時辰,確實不成問題。”公孫泉嗬嗬一笑,當先衝了上去。

聽得這話,弱冠男子還不曾反應過來,身邊那平淡無奇的老頭臉色劇變,不禁轉頭向巴蛇那邊看去,指尖離巴蛇不遠處的林子裏異變陡生,頃刻間綠光大作,浩浩乎如遺世獨立,便似一輪騰空升起的太陽,耀眼刺目的光芒照得此處幾如白晝。過了一小會兒,綠光漸漸消散,卻是連成一體,化作一柄巨大的長劍孤傲的聳立於這寂寥的黑夜中,分外奪目。

一時間,一股浩然磅礴的氣勢如颶風般撕裂著這片空間,竟似有通天徹地的威能,那桀驁不馴的巴蛇抬起的蛇頭愈發弓的厲害了。

“是碧落!原來公孫蘭早就做好了準備,怪不得...”周小瑜眯著眼睛,硬忍著強光刺眼的不適,緊緊地盯著那柄浩大的長劍,隱約瞧見那劍體中心處站著一個人,身體微微顫抖,臉色也白得厲害,卻仍然一字一頓的吟唱著什麽,正是顯閣閣主——公孫蘭!

巴蛇開始緩慢的遊動著身體,百丈之巨的身軀突然移動,便帶起狂風陣陣,將一眾古木刮得搖曳作響,蛇驅旁更是沙走石飛,塵土飛揚。隻有那柄貫徹天地般的巨劍絲毫不為所動,堅如磐石。

“鼠輩安敢騙我?”弱冠男子也隻來得及說這一句話,便見那餓虎下山一樣四人衝殺了過來,危急時刻青衣文士兵分兩路,那弱冠男子帶著另一半人急忙往巴蛇處趕去,卻是眼前一花,一名白衣男子擋在了跟前,隻見他咧嘴一笑,慢騰騰地問道:“方才,你說我是個半死不活的老東西?”

弱冠男子正要說話,卻被身邊那名平淡無奇的老人攔下。“我來!”

看著弱冠男子遠去,老人才開口說話:“要打便打,老夫一並接著。”

山鬼搖頭微笑:“我從來沒聽說過墨竹軒還有你這麽一號人物?我可沒有欺負老人家的興趣。”話雖然這麽說,可眼中的戰意越來越盛。

老人默然片刻,然後抬起頭來:“你們飛羽閣的人,都這麽多廢話嘛?老漢我雖年邁,可這把老骨頭硬紮的緊,少不得要蹦下你兩顆牙!”

“是嘛?那正好,我最喜歡啃硬骨頭了,有嚼頭!”山鬼灑然一笑,向著老頭大步走來。

......

弱冠男子不停地跑著,再有一小段路就到了。還不等他來得及高興,便聽見後麵一個人大聲叫著:“寧二狗...”

“啊...”被喊出名字的弱冠男子出離的憤怒了,也不顧老爹語重心長的話語,憤憤的轉過身來,往那聲音來源處衝過去:“小爺我叫寧墨言,你他娘的才是二狗子!”

“少主不可,大事為重!”身邊的文士連忙大叫,雖然這麽說著,仍然緊跟著寧墨言衝了過去。

“嗤,寧墨言?不就是寧二狗嗎?”公孫老二把雞腿一扔,隨意拍了拍手,然後往袖子上一抹,滿不在乎的看著衝過來的寧墨言。也不知道這家夥是怎麽從那些人的圍攻下趕過來的,不過身上的衣服有些淩亂,話語雖然刻意放得平緩,卻仍然掩蓋不住那一絲氣息的紊亂,顯然是費了一番功夫的。

“哼,公孫老二,你就是個二貨。”寧墨言氣極反笑,手上動作不慢,心中氣血上湧,一馬當先的撲了過去。

公孫老二看著一擁而上的青衣文士,怪笑一聲扭頭就跑,他可沒本事一個人應付這麽多的好手,雖然麵色凝重,心裏卻樂開了花:“阿蘭說的不錯,這個寧二狗,還真是二呀!”然後他抬頭看著遠處那柄巨劍,看著站在巨劍中的那個人,滿是憐愛神色。

早在衝突伊始,柳鈺和柳蝶就立馬趕了過去。周小瑜自然是冷眼旁觀,巴不得兩敗俱傷。顯隱世仇難解,又怎麽會因為公孫蘭那幾句話就能打消呢?不過是形勢比人強,周小瑜才不得不低頭,何況先前的一路鏖戰,自己更是受傷不淺,貿然出手說不定有性命之憂,還是靜觀其變吧!

柳鈺和柳蝶這隻奇兵的參戰頓時讓飛羽閣的局麵好看不少,雖說仍然無法擺脫劣勢,至少也能再撐上一段時間了。有了柳鈺二人的牽製,其餘兩人頓時壓力大減,公孫泉更是長嘯一聲,陡然加力,竟是一點一點的把局勢扳了過來。

另一邊的寧墨言在最初的怒氣衝冠後,也漸漸冷靜下來,此刻抬眼四望更是發現自己一行十數人都被擋在了這裏,雖說老爹還給自己布置了一些後手,可精銳全在此處,其餘人馬根本就翻不起什麽大浪。寧墨言狠狠地盯了一眼那個表情誇張公孫老二,大聲喝道:“撤!”於是一行人集結陣型,飛速往巴蛇那邊趕去。

“哪裏走,寧二狗?”公孫老二急忙粘了上去,貼著對麵的人窮追猛打,斷後的兩個老人被這家夥一頓亂衝,直接打散了陣腳。一時間,寧墨言又給拖住了。

可惡的狗皮膏藥,你打他跑,你撤他追,甩都甩不走。寧墨言紫青著臉,慢慢地從袖子裏抽出一個戒尺般的物事。“公孫老二,你真是找死!”再也沒有了先前的暴怒,平平淡淡的,甚至像是話家常。

當寧墨言抽出那跟戒尺時,公孫老二眼角細微的抽搐了兩下,他隻覺得嘴裏滿是苦澀,藏在袖子的手也緊緊的握了起來,腳下五指也弓了起來,他慢慢的拉長自己的呼吸,然後他開口說話:“想不到連這玩意都給你帶出來了,寧致遠那老家夥倒是挺疼你的!”

“哼!將死之人,無謂多言!”寧墨言慢慢舉起手中的戒尺,其餘也慢慢退了好幾步,讓出一個五丈方圓的空地,隻留下蓄勢待發的公孫老二,和一根開始發光的戒尺,憑空吹起一陣風,很快的又消逝無蹤,隻是吹起了幾縷發絲,幾片衣角,飛舞的發絲迷糊了視線,掀起的衣袖也發出細微的刷刷聲。於是,發絲落下,衣袖放平之際,那根忽明忽暗的戒尺呼嘯一聲,眨眼間便到了公孫老二的跟前,公孫老二雙手並前,護住胸口,那雙手頃刻間暴漲數倍,鼓漲的肌肉瞬間便撐破寬鬆的袖管,衣衫碎裂的爆破聲中,公孫老二生生擋住了那危險之極的一尺,被打飛了老遠,他掙紮著站了起來,一隻手卻是軟綿綿的垂了下去,刺眼的鮮豔片刻間便染紅了他的大半個肩膀,另一隻手卻是飛快地顫抖著,像是抽筋。

寧墨言腳下一個踉蹌,好歹穩住了身子,想來還是修為太差,不能控製這塊奇兵。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在身邊一位文士的幫主下遊慢慢舉起了戒尺,遠處的公孫老二苦笑一聲,眼中一片黯然,難不成今天我就要死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了嗎?

“轟!”一聲巨響,地動山搖,重傷的公孫老二更是直接摔倒在地,其餘人也是東倒西歪,好不容易才站住了步子。

寧墨言抬頭望去,卻是巴蛇與那柄巨劍撞作了一處,百丈長的蠻獸居然被撞到了一邊,而巨劍也在這一擊之後黯淡不少,巨劍之中的公孫蘭更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差點從半空中掉下。

“少主?”一位中年人低聲喊道。

“哼!算你命大,快趕過去!”寧墨言一口唾沫啐在跟前,轉身領著眾人去得遠了。公孫老二咧嘴一笑,如釋重負的往地上一躺,再也不願意動彈了。

全身多處掛彩的山鬼盯著那柄巨劍看了好會兒,才慢慢對著麵前奄奄一息的老人說道:“我可不是半死不活的老東西,這下你該明白了吧?”

那老人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我說過,我這把骨頭太硬,不崩掉你幾顆牙齒對不住我身上這層皮!”

“我也說過,我最喜歡啃硬骨頭了,哈哈,戰個痛快!”說完,大步向著老人走去,踩下一地的枯枝敗葉,就像老人眼中所剩無幾的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