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章 無奈

人活一世,總要為自己做點什麽,於是便有了爭名奪利,何況在這個憑拳頭說話的世界裏,生與死的更迭就如同吃飯睡覺一樣平常自然。所以,在見慣了生死之後,周小瑜總是以一種漠然的眼光去看待生命,去對待周圍的一切人事,卻每每於夜深人靜之刻又時常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奈,無奈於這個世界的無奈,無奈於這場遊戲的無奈,無奈於這個人間的無奈,也無奈於自己的無奈。

好在每一次的無奈中,他都活了下來,雖然忙活了這麽久也沒弄出什麽名堂,卻至少比死在他手裏的那些人要好過得多。但這一次,周小瑜不僅覺得無奈、甚至是無力了。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拚死拚活趕到此處,卻不知自己為何而來?自己根本就不曾在意過什麽寶藏,何況到底是什麽東西都沒弄清楚,一群人就火急火燎的跑了過來,你們到底要鬧哪樣?所以,他想離開了,這是一種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疲憊。

濃密的樹林間,是影影綽綽的人群,正是墨竹軒人剛去的方向。

“想要做個得利的漁翁?”周小瑜一聲嗤笑,卻又聽得一聲巨響,那巴蛇又與光劍硬拚了一記。好蠻橫的力量,這次巴蛇隻是微微一頓,又狂嘯著撞了過去,而那柄巨劍華光又黯淡了不少,照這架勢下去,再拚上幾下,這柄巨劍就得消散了,而那公孫蘭俏臉蒼白,全身抖個不停,握劍的手更是鮮血直流,還不等她穩住局勢,巴蛇的頭顱又撞了過來。

“轟!”經過前兩次的試探之後,巴蛇凶性大發,開始連續撞擊那聳天立地的巨劍,猛烈的轟擊聲不絕於耳,直震得人雙耳失鳴,嗡嗡作響,猶如漲潮時的海水,一浪高過一浪,麵如金紙的公孫蘭身子扭曲到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卻仍然不肯撒手。

“孽畜!”公孫泉肝膽俱裂,眼見女兒遇險,竟然直直衝向了巴蛇,一雙撕裂虛空的巨掌憑空而現,朝著蛇身拍去,刮起陣陣陰風,吹落一地枝葉。縱然巴蛇行動如風,卻也冷不防被這一掌打了個瓷實。不過這上古巨獸卻是皮糙肉厚,公孫泉這一下不過是將那一處地方打得微微凹了下去,臉盆大小的鱗片赫然是一雙入木三分的掌印。公孫泉也被震退了好幾步,望著發麻的雙手眼中滿是異色,好硬!

這一下著實惹惱了這個大家夥,巴蛇嘶吼一聲,便是一個掃尾往公孫泉拍了過去。一時間,公孫權隻覺得頭頂瞬間籠罩了一片陰影,死死地遮住了自己,這一下要是拍著嘍,可不就是一灘肉泥那麽簡單了。公孫泉的名頭響了這麽多年,自然不是白叫的。何況這蛇軀巨大,動靜自然小不了,早在巴蛇動作之際,公孫泉便有了防備,順勢激射而出,衝上了半空,隻覺天地一片清朗。

“噗!”悶實的一聲響,激起塵土飛揚,煙霧還不曾散盡,便可以隱約瞧見公孫泉方才的位子已經給砸出一個不小的土坑,泥屑翻飛中,隻餘一條蛇尾。巴蛇一擊不中,蛇信一吐,直接一個怒蟒翻身,誓要把半空中的公孫泉給碾成碎片。這一番變化可以說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根本沒有給公孫泉任何反應時間。很連貫,是的,連貫、流暢這樣的詞用在這頭看似笨重的蠻獸上,周小瑜總覺得巴蛇暴戾凶邪的眸子中似乎還藏著一種嘲諷,或者說是一種譏笑。

隻是一眨眼,開闊的視野就被漫天的蛇軀占滿了。慶幸的情緒還沒表現出來就被扼殺在胸膛中,公孫連忙轉換身形,企圖避開眼前密密麻麻鱗片世界,這一片泛著黝黑冰冷殺意的空間。隻是巴蛇居然在翻身的瞬間居然盤成一團,徹底要用身體把公孫泉給纏死,眼看著這片幽仄的空間越來越小,公孫泉驚恐交加,加速往頭頂那一絲越來越小的縫隙衝了過去,往往生死就在一瞬之間。每個人都聽說過這句話,卻隻有在親臨之際才會體會其中的驚險和一種類似於賭徒瘋狂的快意。

公孫泉隻覺得身體一片冰涼,仿佛死亡的氣息依然籠罩了自己,可強烈的求生欲望在他眼中交替出一種恐懼和堅毅雜糅的神色,很難想象這是一種什麽樣的眼神,也許這就叫做癲狂吧!眼看著那一絲生命通道越來越小,小到那朦朧的月光再也照不進來後,公孫泉突然發出絕望中夾雜著憤懣的嘶吼聲:“不!!!”於是,漆黑冰冷成為了這個小小空間的唯一色調。

還未過得片刻,隻聽得巴蛇一聲慘呼,整個軀體開始虯結遊動起來,瞬間這個密閉空間分崩離析,公孫泉找準空隙一飛衝天,終於逃出生天,直到這一刻,才發現自己手心全是細汗。抬眼望去,隻見巴蛇腹部居然被劃開一道丈五來寬的口子,腥臭的血水狂湧而出,霎時便染紅了了身下的一小方土地。公孫泉暗呼僥幸,卻是危急關頭飛羽閣其餘人馬趕到了法陣處,替下了身受重傷的公孫蘭,此時主持劍陣的是飛羽閣一名宿老——公孫老三。想來先前便是他傷的這頭凶獸吧!

巴蛇低頭看了一眼傷口,忽而從鼻孔中噴出兩道粗長的白氣,然後它直接騰空,沿著巨型光劍繞成了一團,發了性子的巴蛇一聲長嘯,直接把這把驚天奇兵崩散了架子,化作虛無,劍陣中的公孫老三來不及慘叫,就如同一顆彗星般撞進了密林深處,隻是流星劃過是絢爛的星光,而他卻是紛飛的血雨。

眼見巴蛇發威,樹林中的人也是轟然四散,巴蛇也不再盤臥一方,而是下了山頭,朝著山下這片林子碾了過來,這麽大的一片莽林自然還有不少意圖渾水摸魚的散修,卻不料巴蛇狂性大發,隻是片刻功夫,茂密的叢林就少了一大塊,眾人連聲慘呼,逃避不及的直接化為塵土。一時間,哀鴻遍野。

周小瑜冷冷地看著這一切,卻突然想起,直到此刻,風華樓的人居然還不曾露麵,沒有絲毫動靜,連周小瑜都不得不讚歎風華樓的耐性了。“不好!”周小瑜瞳孔驟然猛縮,這畜生...竟然朝著自己這片樹林壓了過來。這千丈之長距離印著它百丈長的身體,隻是頃刻間的事情罷了。要是慢了一步,少不得要去閻王爺那兒報個到了。

周小瑜剛想到這兒,就隻見林間華彩各異,絢爛繽紛,不下百餘人衝上了半空,往兩旁逃去。周小瑜也不敢怠慢,急忙轉身就逃。卻是在一回頭的餘光間,周小瑜定定的站住了。那是巴蛇腹下一道並不耀眼卻對周小瑜來說絕對深刻的青光,一道左奔右逃、險象環生的青光,一道幾番凶險、卻依然頑強抵抗的青光。

“大伯!”周小瑜急出一身冷汗,想也不想便朝這巴蛇那邊衝了過去。過去的五年裏來、直到剛才,周小瑜一直認為自己最恨的就是這個不通人情怪老頭子。若不是他拆散自己與師姐的那樁姻緣,就不會一怒之下,闖出家門,隻身飄搖於江湖。五載光陰,連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過來的...

可在這危急時刻,自己才明白,大伯在心中的分量依然是那麽重。這個把自己一手拉扯大的老人,這個名符其實的父親,這個手把手給自己搭架子的師傅,這個一個字一個字教自己念書的先生...童年的回憶中,大伯的身影占據了大半個篇幅,老頭子,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啊!也許,當初沒有和師姐分開,說不定現在連娃娃都抱上了吧?去去去,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思想這些?

周小瑜猛地甩了甩亂糟糟地腦袋,激動,著急,緊張,釋然...諸般情感湧上心頭,令他有些歇斯底裏了。眼見大伯如風中燈花,朝不保夕,周小瑜一咬鋼牙,速度竟然快了一倍不止。周小瑜與巴蛇相對而來,不過是一瞬間的事。而周莊已看清了來人的麵目,心中一喜卻是胸中氣息頓了一頓,連帶著身形也慢了半拍,隻是輕微的疏忽,便被瞬息而至的巴蛇趕了過來。周莊甚至都聞到了巴蛇口中的腥臭之氣,直讓人頭腦發暈,手腳也有些不聽使喚,好烈的毒性!

周莊驚怒交加,卻是長嘯一聲,一掃胸中抑鬱之氣:“哈哈,老夫偷活半生已是不值,卻不能死也太過窩囊!”笑罷,猛地回頭,解劍、出鞘,一氣嗬成。霎那間青光大作,氣勢慘烈之極,竟似與巴蛇爭鋒。巴蛇暴怒連連,蛇首一揚猛地朝著周莊咬去,利齒犬牙交錯,腔顱內蛇信翻飛,唾液橫流,好不唬人。

周莊勉強定了定心神,正欲出手卻瞧見一根五人合抱的巨樹斜斜間插了進來,不偏不倚,正巧卡在了巴蛇的血盆大口間。巴蛇畢竟是上古異種,咬合力度何止是千鈞?隻是微微緩了片刻,這顆五人合抱的巨木便轟然碎裂,化作漫天碎屑。周小瑜爭的就是這千鈞一發的時間差,一個橫移,一把抓住周莊,在這刻不容緩的生死之間,將將從巴蛇的舌吻中衝了出來。巴蛇陡然咬空,急劇壓縮的氣流全部從牙縫中給擠了出來,瞬間便將周小瑜二人掀翻了好幾個跟頭,而周小瑜也是借著這陣腥臭難聞的‘口氣’,與巴蛇又拉開了一段距離。

巴蛇自然不肯放過這到口的食,眼見周小瑜跑遠,直接一個擺尾,掃平了一大片的樹木,趕上了飛遁的周小瑜二位。未曾想到巴蛇反應如此迅猛,周小瑜反手抽出黃泉,與周莊合力擋住蛇尾。一聲震天巨響,隻見半空中的周小瑜和周莊給拍飛老遠。周小瑜隻覺胸腹絞疼,握劍的半隻胳膊都麻了。那感覺就像是被淩空砸來的巨錘給敲了一記,周小瑜眼冒金星,雙耳更是滲出了血水,好半晌才恢複意思。

周小瑜記得手中的黃泉折到一個詭異的角度,而大伯的長劍更是直接被抽斷,要不是兩把利器擋下萬鈞巨力,自己隻怕是不死也到頭了。縱然是這般痛楚之下,周小瑜也不敢懈怠,借著這一擊之力狂掠開來。不消一會,兩人便沒入樹林,不見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