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 蛇蹤

這世上最拿不準的就是‘造化’二字,不是拿捏不準,而是根本就無從琢磨。就拿周小瑜他們這樣一個團體來說,幾天前還是生死相向的幾位,如今卻於這凶險的雲夢大澤中抱成一團,必要時還得攜手禦敵。此中因緣際會,實在是讓人哭笑不得。

連番的變故讓周小瑜在匆忙中度過了小半個夜,縱然心神俱疲也不得不裝出出一幅無恙的架勢,在這樣一個奇異的組合中,那兩姐妹並無大礙,是以周小瑜也沒把握控製住當下的局麵。好在自鬼族之後這一片林子再也沒有什麽變化了,三人倒也不緊不慢的走著。

此時,月下中天,已是三更時分了。奇怪的是,自己這一行人在雲夢澤中遊動了這麽久,居然連巴蛇的影子都沒見著,這就已經讓人奇怪,而方才柳蝶弄出來的大爆炸可謂是驚天動地,卻也沒吸引來幾個人,這——隻有一個解釋,人們的注意力被別的事物給拉住了。而雲夢澤這一塊,最能讓人瘋狂的,就隻有那巴蛇、異寶了。

“大司命!你與柳夫人路過這片黑鬆林之前,可曾發現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忽然記起什麽似得,周小瑜連忙轉身向柳鈺問去。

兩姐妹都奇怪的望了他一眼,顯然都被這突兀的話語打亂了思維。雖然奇怪,柳鈺略一思索,也慢慢說起來:“剛進大澤,我和師傅從東邊往北邊趕路來著,不曾發現什麽不對勁的情況呀!直到聽到那聲巨響之後,才匆匆往南邊趕來,正好遇上了你二位!”

凝神細聽的周小瑜根本就不曾注意到柳鈺那勾人的眼神,一拍額頭大聲說道:“錯了錯了,得馬上改道,往北邊走,在這樣走下去,弄不好就迷失在這片水澤中了。馬上改道!”說罷也不顧二女異議,一個縱身,當先往北邊趕去。

“嘻嘻,姐姐這對秋水可全灑石頭上了!”柳蝶也不多說,笑吟吟的走遠了。

“呸!”柳鈺啐了一口,恨恨的盯著柳蝶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臉上陰晴不定,想了好會兒,也跟著他們往北邊走了過去。

這麽一個小插曲並沒有掀起多大的波瀾,又這樣奔了大半個時辰。一路上依舊是林深草茂,水汽卻是越來越盛。不是有林木毀壞,人為打鬥的痕跡,間或躺著幾具或好十幾具的死屍。在轉過一個山口,視野登時開闊了不少。壓抑的景致變成廣闊的天地,這種視野和心靈上的反差、即使是久經風雨的周小瑜也發了一小會兒的愣。

還不待他細看眼前的景色,隔老遠就聽見一聲長嚎。是、是、是巴蛇的聲音。周小瑜立馬跳上了樹冠,眺目遠望,縱然有了心理準備的周小瑜仍然隻有一個反應——好大一條蛇!

一條大蛇!一條盤在山上的大蛇!一條盤在山上、把山都纏死了的大蛇!

便是隔著上千丈的距離,周小瑜任然能清晰地感觸到這頭上古異獸所散發的殘厲氣息,蠻荒滄越,好恐怖的力量。周小瑜望著那一大塊被巨力生生掃平的林間空地,上百具被擠壓得不成人形的屍體,終究還是一個激靈,隻感覺身子都麻了半邊了。這些人自然不是尋常之輩,能追到這個地方的人又有哪個是易與之輩?可一個交鋒下來,到場的人物就少了小半,這還是在茂密的叢林中,這上古異種果然不同凡響。

周小瑜一行人正想再上前幾步瞧個真切,卻見得那畜生蛇尾一擺,生生將一個五色毫光的修者拍成了血霧,便是這一錯神的功夫,又有十數道或強或弱的光芒衝了上去。最刺眼的是一名扛著鬼頭大刀的藍衣漢子,右手托刀向著蛇眼橫削了過去,快似閃電。本以為一擊必中的藍衣人正欲發出勝利的呼嘯時,卻不料巴蛇一昂首,忽的張開血盆大口,猛地將他吞了下去。藍衣人到死隻是來得及一聲悶哼,便連人帶刀一起入了蛇腹。

這一係列的動作都在電光火石中發生,要不是周小瑜眼神好,還真以為那藍衣人自己衝進的蛇吻。

“好快!”柳蝶驚呼。

就在藍衣人葬身蛇腹之際,其餘那些光影也摸到了巴蛇跟前,正要給這蠻獸來上一記時,隻看見巴蛇一樣巨頭:“昂...!”又是一聲怒嚎,卻是極其尖細銳利,直刺得人耳膜生疼、腦袋發昏。著周遭一大片的樹林都在這一記聲波中嘩嘩作響,枝頭亂顫。一個不慎,周小瑜隻覺得身上那些凝聚的傷口又迸裂了,鮮嫩的細肉上慢慢凝集出滴滴血珠,直到匯成一灘,然後化做一道細線,慢慢的流了出來。

周小瑜不再去看那些殺到跟前的修士,便是閉上眼也能想象出他們的慘相。當周小瑜再看過去時,隻有巴蛇周身那一蓬蓬並不鮮豔的紅色霧氣了。一時之間,一道道血霧在那片空中彌漫起來,和著清冷的月光,開始泛起妖異的紅。巴蛇的這一手徹底鎮住其餘蠢蠢欲動的各路人士,大部分人都看直了眼睛,心中滿是寒意。

此刻,這方圓千丈的範圍裏,除去巴蛇的喘息聲和遊動聲外,已經靜得聽不見任何雜音。由先前的喧囂到此時的萬籟俱靜,如此奇異的變故更是讓這片開闊的空間壓抑了數分。恍惚間,周小瑜感覺自己又回到了之前那片暗無天日的黑鬆林了。

和大多數人一樣,周小瑜三人也是按兵不動,此時地巴蛇風頭正勁,誰還敢去觸這個黴頭?以這頭牲口兩百多丈身軀,便是再隔著一千丈,周小瑜也不會有多大的安全感。於是,場中陷入一個微妙的僵局中。沒人敢主動攻擊,而那巴蛇也似乎不太願意離開那座它棲身的山頭,眼睛微眯,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那山上的樹木早就給巴蛇碾成了碎屑,便是那堅實的土地也給擠壓的一片狼藉,巴蛇的每一次扭動,那山上土石便不斷紛飛,周小瑜仿佛聽見那座山包不堪重負的呻吟。便在眾人一籌莫展之時,一陣高亢的歌聲突然響了起來。沒有巴蛇那般震天動地,氣壯山河,卻是清清楚楚的傳到了這方天地的每一處角落。那歌聲算不得好聽,卻自有股蒼涼的情感孕育其中,不絕如縷,氣勁綿長。

打盹的巴蛇咻的瞪起巨眼,微微縮了縮身子,略略抬起了蛇頭,水缸大小的眼睛裏滲出冰冷的寒意,這是它準備攻擊的前奏,顯然是有什麽值得它戒備的東西已經出現了。雖然它還沒有找出找出歌聲的源頭,但敏銳的直覺告訴自己,要當心了。

此刻,這綿綿不斷的歌聲已入佳境。嘹亮蒼勁、雄渾古樸的聲勁化成透明可見氣流,如同狂風巨浪般毫不留情的席卷了這片天地。無數道湍急的氣流漩渦開始形成,一時間,周小瑜隻覺得自己便如那滔天洪水中的一葉扁舟,搖搖晃晃好不舒服。

場中心的巴蛇吐了吐蛇信,噴了噴鼻息,抬起的蛇身卻越發繃得緊了。弓起的身子像是一張拉滿的大弓,隨時都能暴起傷人。

這雄奇的歌聲越來越盛,周小瑜隻覺得全身氣血翻湧,腦袋也愈發昏沉,身後的柳蝶更是一個踉蹌,差點摔了下去。這是誰?好深的道行!一己修為竟有如斯威力?周小瑜覺得自己的腦子都有些不夠用了,今天到場的、都是些什麽怪物呀?

“哼!”寥寥清音,清朗疏闊,在這片不小的古樹叢林中悠悠回蕩。如同一場淋漓大雨,反複的清洗著空半中那透明可見的湍流,那聲勢浩大的蒼茫歌聲,便在這清越的嘯聲中戛然而止,好似歌者被人淩空打了一拳,後半部分直接給咽了回去。這種欲斷不斷,欲出不出的惡心感覺讓在場眾人心神巨震,一時間頭暈目眩,修為差點更是滿口鮮血,直挺挺的躺了下去。

那被人打亂節奏的歌者也不著惱,從西南邊的樹林中騰空而起,卻是一群青衣文士,多為三四十歲的中年人,領頭的卻是一名二十來歲的弱冠男子,手中握著一把木褐色的戒尺,淡淡微笑的望著另一片看似靜謐的樹林。

“原來是一群人。”周小瑜心下釋然。“若是一人之威便至如斯境界,連巴蛇這等上古奇獸也凝神戒備...幸好是一群人!”周小瑜苦笑一聲,順著那青年男子的視線瞄過去,不遠處的樹冠上赫然出現三名老者,正是數日不曾露麵的公孫泉兄弟!本是極有氣勢的出場,卻被身邊的兩個弟兄給敗壞殆盡。當中一人威嚴剛毅,冷冷的盯著那群青衣文士。而他左手旁的那位老頭卻是拎著一隻雞腿,慢悠悠的啃著;右手邊的那位卻是拿著一串冰糖葫蘆,極其享受的舔著。若說這兩位唯一能拿出手的地方,就是混沒拿正眼瞧過對持的那群人。

“公孫泉?”周小瑜驚訝之餘卻是沒有瞧見公孫蘭的蹤影?她人呢?

“飛羽閣?”

“墨竹軒?”

夜風輕輕吹起,周小瑜忽然覺得有點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