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福祿二使

峽穀恰好容下大魚通過,高達千仞。抬頭望去,僅能看見一線夜空,烏雲翻湧著淹沒月亮,良久之後,那月亮終於露出了頭,極白極冷,無論怎麽看都像是死了一般。

龍丘明與躍文相對而坐,兩人都已經沒有力氣站起來,甚至連說話也是說三句喘兩口。龍丘明胸口上的那根封魔針早就消隱不見,這時想必已經深入肺腑。他渾不在意,依舊跟躍文扯臊混談,等兩人說了一通男人之間喜聞樂見的事兒後,卻發現依舊在峽穀裏穿行,極黑暗的海水拍打著山壁,眼前隻能看清三尺遠的地方。

龍丘明閉眼養了一會神,突然睜眼好奇道:“你說實話,為何非要殺涼一生呢,不僅僅是因為不喜歡這個同伴吧?”

“咱們跟他糾纏了一晚上,這會兒人都死了,你卻又問我這個?”

躍文的臉色依舊蒼白,赤裸的皮膚逐漸顯出藏青色,極薄極脆弱的皮膚下是透明的血管,任何人的血管都是透明的,所以也可以說他的血液是透明的。他雖然覺得龍丘明的疑問有點可笑,但想到這個問題的答案有些沉重時,他臉上神情不禁變得鄭重起來,緩緩道:“我要殺他,不過是因為他要殺我。”

龍丘明撓了撓頭道:“就因為他發現你是什麽馭靈族的?”

躍文嘿嘿一笑,慘白的牙齒分外刺眼,“那你知道他是什麽族的嗎?你肯定不知道,我告訴你,他是隱客族的叛逃者,什麽是隱客族想必你也不知道,說來話長,你知道這個族群以殺人為生就行了。當年隱客族的頭領受異族所害,找我的祖先幫助,想要一個世上最安全的地方避難,這個請求有點困難,但要辦到也不是很難,前提是他拿什麽來交換。”

一道白光嗖的一聲從龍丘明眼前閃了過去。

“喂,那是什麽東西,你看到了嗎?”龍丘明指著白光消失的方向問道。

躍文搖搖頭,道:“我說話的時候,最不喜歡聽者不專心,你要是不想聽,趁早說一聲,省得我唱獨角戲。”

“請說,請說。”龍丘明笑了起來,“在你說之前,讓我猜猜,他拿整個隱客族的魂精交換的?”

躍文冷哼一聲道:“馭靈族豈是趁火打劫之輩,他獨自來求庇護,自然隻需要他自己的魂精來交換。不想他後來卻拿了全族的魂精,一再請求我的祖先收下。既然有肥豬拱門,傻子才會把豬趕跑,我祖先自然全收,沒想到這人狡猾多端,自己的魂精卻不交出來,以為能夠蒙混過關。

“我祖先個個都是秉直之人,當然看不慣這種齷齪手段,便在隱客族全體族人麵前揭發了他。結果可想而知,這人被族人群起而攻之,趕了出去。此人含恨隱忍,揚言要跟馭靈族不共戴天,到了涼一生這輩,仍在處心積慮的要端了我馭靈族的窩,正巧被我知道他的藏身之所,便想辦法潛伏在了他身邊,你應該知道,這是防止你被仇殺的最好的辦法,當然了,如果你夠強,不怕仇家花樣繁多的鬼蜮伎倆,也不必像我這樣。”

“你們馭靈族就剩下你一個人了?”龍丘明雖然裝作一副在認真聽他講的模樣,眼珠子卻在轉來轉去,觀察著周圍的地形,他適時提問一番,以表示自己一直在用心聽。

躍文麵無表情道:“這個沒什麽好說的,你也不必知道。”

龍丘明攤手表示遺憾,心裏卻想,我才沒耐心聽你們家族的恩怨情仇呐。

兩人說了一大段話,都有些氣喘,各自閉口養氣,默默相對。突然眼前一亮,一大團白色物質迎麵飛來。龍丘明躲閃不及,被白色物質掃了一下臉龐,頓時感覺被一雙手摸了一把,有格格的笑聲隱約響起,隨著陰風而去。

龍丘明後背有些發涼,不禁問道:“這是什麽玩意兒,媽的,所謂的鬼嗎?”

“普通的鬼魂哪裏有這麽厲害,你看,咱們到陰城了。”

躍文說著,青白的臉上罕見的露出一抹紅色,眼睛閃了幾閃,興奮之情顯而易見。

龍丘明望著腳下的黑河有些茫然,這條河不知何時完全變了個樣,水質像是隔夜的冷粥一樣凝固了起來,咕嘟咕嘟冒著氣泡,又像是快要燒開。大魚眼直嘴歪,木木的滑在水麵上,所過之處,盡是些莫名的東西,啪嗒啪嗒從天上往下落著。他脖頸處突然一涼,被糊上了一大塊,伸手抹了,放在眼前一看,原來是一大塊粘稠的黑血。

往陰河兩岸看去,一片黑霧朦朧,看不見什麽東西,但耳朵裏總是能聽見許多喁喁私語,間或有一片極尖極細的笑聲,似乎有許多人正津津有味的觀賞他們二個在陰河裏赤身**的向前航行。

凝眸細看,黑霧裏正有許多純白的人影兒在迅速的跑過去,那些白影兒形狀不一,千奇百怪,有的瘦得像是一張紙片,有的胖如一頭母豬。再往右岸看去,隻見許多白影子整整齊齊的排成一隊,慢吞吞的向前走著,有人在喊著號子,有人在嘰嘰笑。天空無限高遠,但因為雲譎波詭,散發出一種令人絕望的神秘氣息,不由分說,毫不留情的壓將下來。

不知不覺,大魚已經行到一個渡口。

渡口簡陋至極,隻見一根木頭樁子,用以栓船用,兩塊木板搭成的台子,讓人好上岸。木頭樁子前擺著一條簡易的木板,木板上坐著兩個袖手的老者,都穿著一身黑衣,望著前麵。龍丘明隻看見他們的側臉,顴骨高聳,皮肉黝黑,等這兩人一齊轉過頭來時,龍丘明心裏不由得打了一個突,隻見那兩個老者一張臉幾乎沒肉,幹枯的臉上最突出的莫過於兩個深不可測的眼眶,至於有沒有眼珠子,就不得而知了。

大魚一在渡口停下,兩個老者便一齊站起身來,一個朝前方黑霧彌漫處喊道:“又來兩個啊。”另一個不知從哪裏取出來紙筆,俯下身子,木無表情的道:“姓名?來自何方?”

躍文艱難站起來,拄著涼一生掉落在魚背上的長劍,慢慢走到渡口處,淡淡一笑道:“沒有姓名,來自大澤深處。”

那老者一怔,抬頭認真看了躍文一眼,低下頭,做執筆欲寫狀,輕聲道:“大澤深處也得有個地兒啊。”

躍文右手顫巍巍的拄著長劍,輕輕歎了一口氣,望向雲封霧鎖的遠處,以多少有些悠遠的聲調道:“斷發文身,祼以為飾,流離失所,泥沼為家。”

那老者慢慢放下手中的紙筆,緩緩抬起頭,用兩個黑咕隆咚的眼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躍文,聲音顫抖道:“少爺,是你嗎?”

“是我,阿福,我早就聽說你在陰城當差,沒想到今日才能來看你。”躍文微微一笑,繼續道:“你身邊的這位是阿祿吧?”

阿福抬起顫抖的手臂,用衣袖在眼眶處抹了抹,開口道:“阿祿,少爺來了。”

那叫阿祿的老者轉過身來,俯下身在躍文臉上仔細看了看,嘿嘿一笑道:“果然是他,跟小時候的眉眼一樣。”說完這話,直起身來,臉上的笑容頓消,冷冷道:“躍文,我隻是當差的,你既然來到這裏了,應該知道這裏的規矩,有來路無回路。”

躍文伸手彈了彈身上,突然意識到自己正赤身露體呢,沒有衣服可彈,歎氣抬頭道:“阿福阿祿,常言道,官法如爐,你們的難處我自然知道,但念在昔日的情分上,你們總可以跟我和我這位兄弟找身衣服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