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詭譎空間

藏經閣無人看守,龍丘明掏出鐵片,正愁找不到鎖眼,卻聽見一陣軋軋聲響,一麵牆壁緩緩下落,插進地裏,瞬間便已消失幹淨。

龍丘明舉步邁了進去,後腳跟剛離開地麵,轟隆一聲,那麵牆壁倏然彈出,把進口死死封閉,與此同時,砰砰兩聲輕響,頭頂亮起兩團冷焰。

冷焰發出的光並不冷,反而給人帶來一種冬日暖陽般的愛拂,燈光之下,是一排排望不到盡頭的書架,卷帙浩繁,汗牛充棟。地麵由白色石頭鋪就,纖塵不染,光可鑒人。

龍丘明一時不知道從哪本開始看起,隨手抽一本,不是《玄修真知錄》,便是《洞玄明心集》,放眼望過去,不是《空山吐納十八式》便是《平陽雪山三十破》。這些世人夢寐以求的經典秘笈,對他來說,暫時失去了誘惑力,此次來藏經閣,他首要的任務是探明龍丘家族的來龍去脈。不知為何,對於父親的那一套說辭,一直以來,他總是有種隱隱約約的不相信。

根據導引標誌,他來到存放“地方誌”的書架前,伸出手指,逐一在書脊上劃過,找尋半天,抽出厚厚的一本《天下名門家族史》看了起來。

甫一打開書皮,無數綠色的字符從書頁上剝落,漂浮在空中,一排排一行行從龍丘明眼前閃過,猶如億萬組軍列方陣,字符繁多雜亂,不知所謂,句不成句,章不成章,令人費解。

龍丘明搞不懂出了什麽狀況,撓了撓頭,又從書架上抽出一本,隨意翻開,又是無數字符從書頁間剝落下來,往空中漂浮。這時空中已經全是亂麻麻的字符,時隱時現,猶如上天神籙。

龍丘明仰頭看了一會兒,心裏突然一動,默默念道:“龍丘,龍丘家族,龍丘明。”

字符似是收到了某種命令,迅速排列組合起來,億萬個字符一會兒扭曲萬狀,像是一個布袋,一會兒互相往來穿梭,便如無數道軌跡混亂的流星雨。片刻之後,所有的字符開始逐漸消隱,幾行短短的由字符組成的句子飄到前麵,綠光大盛,刺人眼睛。

龍丘明看得很清楚,這幾段話是:龍丘一族,人傳乃神啟者,為天之傳語人,後逐漸沒落,不知所蹤,或曰,因協助無天教反天,致遭天譴,合族魂飛魄散,不複存於三界。

看著這幾段蹩腳的句子逐漸在空中消隱,龍丘明臉上的神情慢慢凝重起來,由這些不知真假的句子可知,龍丘家族是什麽神啟者,為上天傳話,這多麽像那些自詡是神之子的宗教領袖啊。

後來呢,龍丘家族突然像蒸發了一般不見了,有些所謂的消息靈通人士就說,龍丘家族是因為幫助無天教跟天作對,所以受了天譴,整族人都魂飛魄散,不複存在。

“神啟者?”

龍丘明攤開手掌,自言自語,“賣魚少年,神啟者,無天教,他媽的,這什麽跟什麽啊,亂七八糟。”

如果龍丘家族已經受了天譴,陷入了萬劫不複之地,那他龍丘明又是從哪裏跑來的?也許,他是龍丘家族唯一幸存的後人?

但,什麽是神啟者?什麽是無天教?什麽是天之傳語人?

龍丘明心情沉重的走出藏經閣,昏頭搭腦的,一頭撞上了一棵大樹,大叫一聲,忽然清醒過來,轉身便要再進藏經閣,借幾本修行秘笈出來。

一個極淡的人影兒在他跟前一閃,倏忽遠去,拋下一句話,“進都進過了,還不趕緊給我去救人?”

龍丘明攤手一瞧,手心裏的鐵片果然不見了。

“小氣鬼!”

龍丘明朝天佑之消失的方向罵了一聲,挎著竹籃子,恨恨的走出了書院,往鵝蹼村的方向趕去。

一邊走一邊想著心事,突然有人喊道:“龍丘,新鮮的豬大腸,不來一根?”

龍丘明唬了一跳,忙抬頭,原來是屠戶張大瓢,光著膀子,站在肉案前,揮著一把砍刀,在咚咚剁著骨頭,震得肉案上的幾扇子肉幾乎要跳起來。

張大瓢剁肉的刀法是上京一絕,在他給你閑侃扯淡的功夫裏,隻聽咚咚一陣響,一大塊肉排已經剁好了,塊塊大小均勻,絕不粘連。

這時,張大瓢笑嗬嗬的望著龍丘明,手上的活計卻一點都不含糊,運刀如飛,肉案上的堆積的肉山在迅速變小。龍丘明常常擔憂,像他這樣剁肉,不知道哪天就把十根手指頭剁下來了。

一旁的鐵匠喬老頭正愁眉苦臉的坐在小板凳上抽煙袋,麵前地上擺放著一盆滿是鐵鏽的水,一塊磨刀石,幾把卷了刀口的菜刀。

龍丘明走到肉案前,踮腳看了看堆積在肉山後麵的豬大腸,聞了聞,搖頭道:“瓢子哥,你今天的豬大腸不好。”

張大瓢嘿了一聲笑道:“光說點子沒用的話,我今天這幾根大腸可是頂呱呱新鮮的,爆炒了絕對夠味兒,再就點小酒兒,嘖嘖,幸福好生活啊。”

喬老頭在一旁長歎一口氣,看著那兩把破菜刀,拉長了聲音道:“未必喲,還不知道從哪弄來的屎腸子。”

張大瓢咚的一聲,把砍刀砍在肉案上,直著頭斜著膀子就要去揪喬老頭,龍丘明連忙拉住他,說道:“都是兄弟,別動不動就打架。”

張大瓢重重的哼了一聲,咬著腮幫子道:“老喬,要不是看在你給我磨的好刀的份上,我瓢子今天非把你當生豬宰了不可。”

喬老頭斜著眼,冷冷瞧著張大瓢,抽了一口濃煙,撇著嘴道:“自己就是頭正兒八經的生豬,倒說別人是生豬,媽的,喬老頭可是喜歡女人的,你這頭公豬再狂妄,小心我磨快了刀,閹了你。”

張大瓢一怔,然後哈哈大笑起來,一拉龍丘明,把正在裏屋忙活的夥計叫出來看攤子,走到喬老頭身旁時,朝他的禿腦殼上甩了一巴掌,笑罵道:“你個糟貨,老子怎麽會看上你?喝一盅去,來不來?”

喬老頭摸了摸腦袋,咕噥道:“怎麽不來,你這頭公豬的酒肉不吃白不吃。”

三人走進張大瓢的後院,張大瓢推開堂屋的門,招呼龍丘明和喬老頭坐下,他轉身去廚房整治酒食,不一會兒,一股爆炒豬大腸的香味兒飄了過來,勾引得龍丘明直吞口水,不多久,張大瓢端著一大盤豬大腸過來了,從桌子底下搬出一壇竹葉青,給三人滿上,碰碗,各自喝了。

龍丘明放下海碗,道:“瓢子哥,你和喬老哥有什麽曖昧之情?快點交待出來,好讓我下酒。”

喬老頭呸了一聲。

張大瓢又給自己滿上黃酒,一飲而盡,哈哈笑道:“話說昨天我見你抱著一個黑衣男人的大腿,從我的攤子前飛過去,我以為你們互相看對眼了,忙著回去開攻。我就嚇唬老喬,說我也好這口,就把這個老家夥嚇壞了,我說呢,這兩天總是陰陽怪氣的給我作對,今天才知道,原來是害怕我把他辦了,哈哈。”

喬老頭抿了一口酒,眯著眼睛夾了一截豬腸,放在眼前仔細的瞅了瞅,小心翼翼放進嘴裏,慢慢嚼起來,上了年紀,牙口不好了,連喉結都在微微顫動。嚼了好大一會兒,艱難的吞下,朝地上唾了一口唾沫道:“我呸,我老喬清清白白一輩子了,向來是女人被我嫖,哪有男人敢嫖我。你要是真好這口,我老頭子是拚了命,堅決不從的。”

張大瓢笑道:“去你娘的,老子的口味可沒這麽重,哎我說明少,哪天的黑衣人是誰啊,不會是真扛到家那個了吧。”

“去你娘的!”龍丘明把一口酒肉咽下去道:“我說這年頭怎麽都興這個了,斷袖子的毛病我可沒有。況且……”說著,臉上頓時一片單純道:“張叔叔,喬伯伯,我還是個孩子呢。”

“吃菜,吃菜。”張大瓢和喬老頭忙低頭喝酒夾菜,對龍丘明剛剛的一席話表示沒有聽見。

龍丘明端起酒碗,一飲而盡,笑道:“那天我抱的是個叫龍太子的小妖,它擄走了書院的一個小妞兒,皇帝老兒都震怒了,這不,今天書院傾巢出動,就是為了把那兩個小妖滅了,挽回些顏麵。”

“龍太子?!”張大瓢和喬老頭都差點被黃酒嗆了,一臉驚愕的看著龍丘明。

龍丘明一愣了,道:“你們認識?”

張大瓢與喬老頭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當然不認識,當然不認識。”

龍丘明看了看兩人,心裏暗暗覺得奇怪。

張大瓢臉色鄭重道:“這龍太子既然擄走了書院的人,連皇上都驚動了,乘風使大概不會不管,但魔山那邊可就難辦了。”

喬老頭厲聲道:“大瓢,你灌了些貓尿,多嘴什麽!不怕被拔舌嗎?”

張大瓢一怔,臉色立刻煞白,連扇自己四下耳光,邊扇邊大聲道:“張大瓢喝醉了,張大瓢這張破嘴該灌幾桶豬糞,張大瓢下次不敢了,這張破嘴暫且寄著。”

喬老頭給三人滿上酒,低聲道:“喝酒,喝酒。”

龍丘明心裏疑竇暗生,這乘風使,他似乎在很久之前聽天佑之說過,好像是專管巡視的,至於巡視什麽,他就記不清了。魔山又是什麽?為什麽張大瓢與喬老頭這麽害怕?龍丘明與這兩人認識已經有兩年了,平時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算得上好兄弟,這時,龍丘明突然覺得,好像從來不認識這兩人似的。

喝了兩碗酒,龍丘明裝醉趴了一會兒,突然覺得屋子內不再有動靜,抬頭一看,張大瓢與喬老頭不知道何時也都喝醉了,一個四肢攤開,靠牆坐著,一個頭枕著胳膊,趴在桌子上。龍丘明看了看,頓時覺得不對勁,喬老頭也就罷了,張大瓢喝醉了打起鼾來,那還不震天響,怎麽可能這麽悄無聲息的。

龍丘明站起來,走到張大瓢跟前,在他鼻端一探,已經沒有了呼吸。又摸了摸喬老頭,也死了。

龍丘明心裏吃驚不小,把袍子的前襟掖進腰帶裏,沿著牆壁,迅速查看了一圈。地上因為不勤打掃,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塵土,上麵印著三個人的腳印,這就表明,這房間裏並無第四個人進來。

至於房頂,非常簡陋,是用草泥搭建的,要想從這裏鑽進來,必會留下一個透明窟窿。龍丘明仰著脖子,仔細看著屋頂。

忽然看見屋角閃過一片黑色。龍丘明一把推開窗子,跳到屋外,看見一個黑衣人飛快的沿著屋脊跑遠了。

龍丘明看準黑衣人逃逸的方向,撒腿就追。

一個買豆腐的老伯正仰著脖子準備大喊一聲打豆腐咧!突然感覺一條人影從自己頭頂躍過去了。連忙回頭一看,拐角處一片衣角閃了一閃就不見了。揭開蓋豆腐的白紗布,隻見一塊豆腐上印了一個淡淡的腳印。

黑衣人專往背街偏巷跑,上京的老房子一般都隻有一層,一幢幢連在一起,能綿延數公裏不絕。屋頂上鋪的都是魚鱗小瓦,大都是上了釉的,到了夏天,一場大雨後,烏光閃閃的,非常漂亮。

龍丘明一邊追黑衣人,一邊大喊:龜兒子哎,別把人家的屋瓦踩碎了!

追了大概有五六裏,來到一條巷道裏,黑衣人突然止住腳步。

這家夥也當真厲害,說停下就立即停下,決不會多跑半步,身形如駿馬一般立在地上,然後一個利索的倒栽蔥,站在了龍丘明的麵前。臉上蒙著一塊黑布,身形瘦小,全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剽悍陰戾之氣。

龍丘明握緊拳頭,做好防備,上下瞅了黑衣人幾眼,冷冷道:“哥們兒,我兩個兄弟是你殺的嗎?”

“不錯。”

“原因?”

“在人界,提到魔山二字的,都得前麵加上九個字,不加的,死。”

“哪九個字?”

“德厚流光萬古流芳蓋世無雙。”

龍丘明噗嗤笑出了聲,指著黑衣人,突然大聲道:“你該死!你該死!乘風使!趕緊把這個不尊重德厚流光萬古流芳蓋世無雙的魔山的小子殺了!”

他先前見張大瓢與喬老頭說起乘風使時,都是麵露懼色,便推想到乘風使應是一個極厲害的角色,於是這時就喊了出來,嚇嚇這個黑衣人。

果不其然,黑衣人身子劇烈的一震,慌忙抬頭往天上看去。

龍丘明知道機不可失,身形一閃,已經欺到黑衣人跟前,右手在腿側一摸,早把匕首握在手心,寒光一閃,抵在了那人咽喉處,左手同時出擊,扣住了他的命門。

欺身向前,拔刀製敵,扣敵命門,三個環節一鼓作氣勢如虎,動作之間,沒有一絲一毫的窒滯。

“你為何不在德厚流光萬古流芳蓋世無雙的魔山前麵加上德厚流光萬古流芳蓋世無雙九個字?既然不加,就得死。”龍丘明森然一笑,手上加勁,劍尖直刺到黑衣人的肉裏。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黑衣人低聲哀求,“我罪該萬死,付乞大人恕罪,恕罪!”

“既然如此。”龍丘明嘻嘻一笑,“給你直條明路,若是乖乖的,便饒你不死,鬼二,呼蘭兒為何不跟你一起?卻讓你一人來冒險送命。”

黑衣人憤然道:“他個龜孫,哪次不是這樣……”慌忙掩口,忙道:“誰是鬼二?我不認識呼蘭兒。”

龍丘明哈哈一笑,他從這黑衣人奔跑的姿勢已經看出,這廝雙腳異於常人,似是生著腳蹼,說話口音又極像是昨日他的江底遇到的水鬼鬼二,於是便設了圈套,這鬼二愚鈍弱智,果然乖乖的鑽了進去,說起呼蘭兒便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這不是明擺著承認自己是鬼二嗎?

鬼二與呼蘭兒是龍太子的人。

龍丘明既然已經知道答案,眼裏寒意突起,手腕使上七分力,在鬼二的脖頸上劃了一道,隻聽見兩聲骨骼的斷裂聲,然後又聽見一聲奇異的哨音,鬼二的頭顱已經被龍丘明的提在手上。無頭身軀被一腳踢得飛了出去,遠遠落在一堆生活垃圾上,撲哧撲哧往外噴著綠色的血。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這個信條在龍丘明心裏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龍丘明把鬼二的頭顱用破土包著,提在手上,濃腥的綠血滲透破布,滴滴答答墜在地上,墜了一路。

不疾不徐的走出這條偏僻無人的巷道,左邊是一條通衢大道,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右邊又是一條巷道,落葉堆積枯枝滿地。

他走進巷道裏,綠血滲透破布,啪嗒啪嗒滴落在枯葉子上,一隻黑貓眯著眼睛,蹲坐在巷道盡頭,巷道盡頭是一堵生滿綠苔的牆壁,綠苔上麵是纏成一團的葡萄藤,這個季節裏,原本應是綠意盎然的葡萄藤竟如垂死之人幹涸的血管,縱橫交錯,腐朽不堪。枯葉在龍丘明的鞋底粉身碎骨,發出清脆的臨終遺言。

在距離黑貓尚有百米之遠時,龍丘明停下腳步,不用抬頭,他已知道,此時天空烏雲翻滾,雷聲隱隱,一場大雨即將來臨。空氣裏逐漸變得潮濕起來,好像這條巷道原本是在海底,而此時海水突然枯竭,以至巷道猝不及防的**在空氣裏,唯有濃重的濕意表明它曾經屬於海底。

龍丘明拔出匕首,貼在手心,柄朝外,尖向內。

老僧海枯傳授給他的佛家世間法裏,除了驚龍鞭與鳳鳴岐山,還有一門絕技,名叫十方蓮花刃。

空氣裏的濕意越來越重,濃霧漸起,雖未下雨,卻開始啪嗒嗒落著水珠子,吸進肺裏的氧氣也逐漸有了水底的潮濕,龍丘明朝空氣中伸出一根手指,啪嗒一聲輕響,一滴眼淚般的水珠掛在他的指尖。

此時濃霧遮天,眼前三尺遠的地方已經看不清楚。龍丘明的衣裳變得濕漉漉的緊貼在身上,旁邊一棵枯樹的軀幹上猶如萬道溪流一般往下淌著水,似乎是突然之間,枯樹開始發芽,早已腐朽幹枯的枝條上緩慢卻又迅速的鼓起一個個小包,然後隨著一聲聲嘭的輕響,一片片漆黑的新葉發了芽。

龍丘明微微一怔,他沒想到那人有如此的法力。

幾乎是一瞬間,鋪天蓋地的大雨潑灑而下,劈頭蓋臉的把他打得暈頭轉向,大雨無休無止,直往他口鼻裏灌,灌了不知多久,仍沒有停歇的意思,目的很直接,手段很殘忍,就是要活活的把他溺死。

此時此刻,大雨如鐵桶似的裹挾著他轉圈子,無論他如何掙紮奔突,仍舊擺脫不了這片雨幕。龍丘明雖然水性極佳,但畢竟是陸地上的生物,在水柱猛烈地衝擊下,他逐漸感到眼前發黑,胸悶欲炸,腳下雖然在竭力的奔跑,但始終跑不出這片鐵幕似的雨幕。

這十七年來,幾乎有多半的時間,他是在水底呆著的,不捉魚的時候,便欣賞水中的風景,在他的眼裏,水不是一片片,而是一滴滴,無數滴水組成了大江大河。水裏滿是雜質,但它又是最清潔的。

不知是水寵愛著他,還是他獨特的體質迎合了水,在老僧海枯為他洗髓換血使他獲得恐怖的自愈能力之前,一直是水在無微不至的保護著他,無數個夜晚,他練功練出了一身的傷,唯有水底才是他的去處,緩緩流動的水衝刷著傷口,獨特的波動與弧麵極其溫柔的撫摸著傷口,直至愈合。

所以,他知道,隻要有水,他便能吉人天相絕處逢生。

而在今晚這個大雨滂沱的絕境裏,他抱著同樣的信心。

他猛然停下腳步,直直的站定,屏氣凝神片刻後,抬起指尖的那滴水珠,緩緩轉動身子,透過水珠往雨幕外麵凝視。他望見了那隻黑貓,黑貓頭頂的葡萄枯藤與青苔,青苔下麵的斑駁牆壁,牆壁裏的一個詭異的人形。

瞳仁驟然縮緊,目光如箭,死死盯住了那個人形。龍丘明緩緩抬起倒持著匕首的右手,手腕一抖,肌肉不動,隻有筋動。匕首發出尖銳的呼嘯聲,脫手飛去,便在這時,他左手指尖的水珠悄然滑落。

匕首精準無誤的刺破水珠,在無數瓣破碎的水花中疾速向前,刺破鐵桶一般的雨幕,因速度極快,粘力隨之變強,匕首屁股上帶出一股白龍似的水柱,氣勢磅礴的刺向那牆裏的人形。

上天、下地、東、西、南、北、生門、死位、過去、未來,十方皆是刀影。

十方蓮花刃!

人形欲躲,但早已來不及了,嗤嗤嗤,一片輕響,像是一道道劍氣削斷一瓣瓣雪花。牆壁轟然坍圮,葡萄枯藤、黑貓、青苔、滿地的黃葉枯枝、充塞天地間的滂沱大雨,瞬間化成一片片幻影,呈爆炸狀往四周散去,倏然煙消雲散,天朗氣清。

在龍丘明看來,眼前依舊是一條巷道,但道路整潔、樹陰滿地,比之前的衰敗模樣看著舒服多了,最重要的是,它不是條死胡同,向前走上二三百步,便是一條熱鬧的大街,方才一位挑著豆腐擔子的老伯剛剛從巷口走過。

龍丘明大踏步走到牆壁的拐角處,把一個奇形怪狀趴伏在地上的生物拎了起來,不出所料,自然是第二個水鬼呼蘭兒。

呼蘭兒尚未死絕,藍色的眼皮微微顫動著,滾下兩滴清淚。

龍丘明歎了一口氣,問道:“龍太子的修為有你這般高?”

呼蘭兒輕輕搖頭。

“那你甘居其下,又是為何?”龍丘明微微好奇。

“大樹底下好乘涼。龍丘明,不要問我關於乘風使跟魔山的事,我快死了,給我些尊嚴。”

龍丘明點點頭,“不問便是。”

呼蘭兒劇烈的喘息了一會兒,然後艱難的開口道:“少主說你毫無修行基礎,但你為何如此厲害?”

龍丘明想了一下,說道:“可能我運氣比較好吧。”

呼蘭兒點點頭,低聲道:“來吧,讓我死得體麵些。”

龍丘明嗯了一聲,手指一彈,匕首閃過,把呼蘭兒的頭顱割了下來,嗤的一聲從他身上撕下一塊布來,把頭顱包了,也掛在腰間。

“看來是非救那個小妞兒不可了,唉,如此勞累不如長醉。”

自言自語一番。龍丘明躍上屋頂,展開夜行八百縱氣術,身形如一道淡煙,往鵝蹼村方向掠去。

——————

江底某處洞穴裏。

龍太子已幻化成人形,一副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模樣,像模像樣的穿著白衣裳,坐在小幾前,捏起一粒紫葡萄,笑眯眯的遞給坐在對麵的藍玉煙。

藍玉煙扭過臉,皺眉道:“你那神功到底還得多久才練好?”

龍太子嘻嘻笑道:“練得慢些,咱們不就相處得長些?”

藍玉煙柳眉倒豎,“你個沒出息的,敗在龍丘明那混小子手下,很光彩是嗎,枉你自詡是靈界的二號人物,說一不二,這要是傳開了,說你被一個人界毫無修行基礎的少年打敗了,我看你這張臉往哪擱!”

龍太子把那粒紫葡萄放在唇上一舔,看著藍玉煙曖昧一笑,藍玉煙頓時臉頰飛紅,別過臉去。

“煙妹妹,你我在這洞裏快活似神仙,理別人作甚。”

龍太子把葡萄扔進嘴裏嚼了,站起來,走到藍玉煙身旁,貼著她坐下,握住她放在幾上的素手,認真說道:“煙妹妹,你也別修行了,雖然活不過百年,但在這數十年裏,咱們快快活活的,豈不是比那些千年不死的人痛快多了?”

藍玉煙轉過臉,冷冷瞧著他,淡淡笑道:“那龍丘明怎麽辦?你說要殺他,以他的性子,能放過你?”

龍太子靦腆一笑,“這個不用發愁,我已經派出鬼二和呼蘭兒,今天勢必把那小子結果了,然後咱們平平安安的做夫妻,如何?”

藍玉煙矍然而驚,失聲道:“他死了?”

“這個倒還不知道,不過稍等一會兒,就會有送信兒的人了。”龍太子又捏起一粒葡萄,送到藍玉煙嘴邊,“怎麽樣,煙妹妹,這下你該放心了吧,來,吃粒葡萄。”

“*葡萄,吃吃吃,就知道吃。”藍玉煙一把端起幾上托盤裏的葡萄,往石壁上砸去。

呯嘭……

嘰裏哐啷……

龍太子望著一地的狼藉,連連搖頭,喃喃道:“唉,可惜了的。”

藍玉煙厭惡地瞥著他,正要再次發怒,忽聽外麵有人喊道:“少主,少主,呼蘭兒和鬼二回來了。”

龍太子啊的一聲站起來,過了片刻,問道:“空著手回來的?”

“這個,也算是吧。”門外那報信的小妖吞吞吐吐的說道。

龍太子怒道:“不是給他們說,不提龍丘明的頭就得提他們自己的頭回來嗎?”

門外報信的小妖道:“呃,他們,呃,他們的確是隻有頭回來了。”

龍太子一怔,藍玉煙一驚。

兩人眼前一花,隻見龍丘明施施然走了進來,一臉笑眯眯,腰上掛著兩個畸形西瓜似的腦袋,正是鬼二和呼蘭兒。

龍太子又驚又怒,伸手指著龍丘明,身子顫抖著說道:“你,你怎麽這麽狠?你他媽的太狠了,太狠了。”

龍丘明既不理龍太子,也不看藍玉煙,自打他走進山洞起,就一臉茫然之色,隻見這洞穴甚是整潔有序,空間呈橢圓形,望不到深處,洞壁與地麵開鑿得非常平整。洞穴深處,極悠遠的地方,隱約有叮咚的滴水聲。

如此熟悉,好像在夢裏到過一般。

龍太子與藍玉煙對視一眼,反手從背後取出一支袖箭,趁龍丘明迷茫之際,嗖地甩出,直往他心口處射去。

咻地一聲輕響。

袖箭穿過龍丘明的身體,餘勁未衰,插進石壁裏,消失無蹤。

龍太子哈哈一笑,看著龍丘明踉踉蹌蹌的向前走了幾步,撲到在地,得意洋洋的向藍玉煙道:“沒想到這般容易就殺死了這小子。”說到此處,笑容漸消,歎氣道:“其實吧,這小子還挺好玩,就這麽死了,也真是可惜。”

藍玉煙一張俏臉變得慘白,喃喃道:“你怎知道他已經死了?”

龍太子恍然道:“對!我得檢查一下,可別沒死透。”說著蹲下身子,把趴伏在地上的龍丘明翻個身,撕開他胸前的衣裳,露出一個酒杯大小的透亮的窟窿,窟窿處肉皮翻湧,卻沒有一滴血流出來。

龍太子愕然,抬頭不解的看了看藍玉煙,又低下頭,認真檢查龍丘明胸前的窟窿,確實一滴血都沒有。

龍太子猛地站起來,緩緩往後退了幾步,指著龍丘明的屍體道:“這,這,這小子早就死了?!”

藍玉煙望著龍丘明的胸口,眼睛突然一亮,轉過身去,冷冷道:“我怎麽知道,大敵既然已除,你還擔心個什麽勁兒。”

龍太子想了一想,笑道:“也對,管他是什麽怪物,反正這會兒已經死了,有什麽可怕的,唉,可惜那一串上好的葡萄,你要沒扔,咱們這會兒就可以大快朵頤了。”

“你個沒出息的。”藍玉煙笑吟吟的說道。

龍太子從未加過藍玉煙對他這麽和顏悅色過,不禁高興得合不攏嘴,忙趁機拉住她的小手,身子扭得像是麻花似的求親嘴。

藍玉煙輕聲笑道:“別人在看著呢,你也好意思?”

龍太子眼睛一瞪,“胡說!這裏除了你我,就隻有一個死人,誰看著呢?”說著,不經意的往後一扭頭,卻看見龍丘明正好端端的站小幾前,手裏拿著一個雞腿,滋滋有味的啃著,抬頭笑嘻嘻的說道:“哄女孩子開心,光吃素的怎麽行,你好歹也像我這樣,有隻叫花雞啊。”

這叫花雞是龍丘明從張大瓢後廚裏拿的,一直用油紙包裹著,放在懷裏,這會兒正好餓了,於是隨手取出,大啃特啃起來。

龍太子揉揉眼睛,不敢相信的說道:“你,你不是已經死了嗎?怎麽又活了過來?”目光下移,隻見龍丘明胸口的那一個透明窟窿已然奇跡般的愈合,皮肉光滑如初,若不是衣裳破損,很難相信那裏曾經受過致命之傷。

“你他媽的是妖怪,真正的妖怪。”龍太子臉色雪白,一步一步向後退著。

龍丘明怎麽會允許他出門報信,把手中的雞腿猛地一甩,嗚的一聲,恰好塞在了他嘴裏。不等他反應過來,欺身向前,一招魁星踢鬥式,把他踢得飛了起來,重重的撞在了洞頂,腦殼頓時鮮血噴湧,暈了過去。

“其實,要不是你把他嚇了一跳,他未必會輸給你。”

藍玉煙一邊冷冷的說著,一邊輕搖腰肢,款款向洞穴深處走去。

“還是那句話,我運氣太好。”龍丘明伸出手指,在龍太子後腦勺一戳,封住了他的氣海。然後舉步跟在藍玉煙後頭,負手在背,不疾不徐。

越走越深,越走,龍丘明心裏越覺得熟悉,他遠遠望見洞穴盡頭的那盞似乎早已凝固的燈火,心中登時一亮,終於明白,原來這個洞穴他在二年前便已來過,那時年紀尚小,經不住燈火的誘惑,一直朝著它走,走得全身虛脫,最後暈倒在地,那份沉重的疲倦感至今記憶猶新。

又走了一段路,果然看見那個怪譎的黑影子,龐大的投在石壁上,不知是何物。

藍玉煙輕輕巧巧的走到那盞燈火旁,坐了下來,那片巨大的黑影子徹徹底底籠罩著,所以她整個人顯得影影綽綽的,難辨真假。

“你不來坐坐嗎?”藍玉煙低聲說道。

“為什麽?”

“可以聊聊天,談談人生夢想什麽的?”

龍丘明笑出了聲,有些不耐煩的說道:“你還想玩到什麽時候,這會兒滿天下的人都在找你,你還沒玩夠?”

藍玉煙輕聲笑道:“你不知道我這會兒正坐在哪裏,我連動一下都不敢,你為什麽不來這邊看看?”

龍丘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快步向燈火奔去,他今天想看著究竟,這個神*穴到底是不是如天佑之所說,隻是一處化糞池。

終於走近了燈火,他看到,原來這盞燈火是被寒冰封存的火焰,隻有光亮沒有熱度。火焰之下,是一處深不可測的坑洞,藍玉煙坐在坑洞中間的一條狹長的石梁上,稍微一動,便會跌進深淵。

“你何苦要坐在那上麵?”龍丘明不解的問。

藍玉煙歎了一口氣,說道:“這世上哪有那麽多答案,你不朝下麵望望?說不定能看到什麽。”

龍丘明心裏冷笑,暗想,“雖然不知道你在耍什麽心計,但我可不會怕你。”小心翼翼的站在坑洞邊沿,俯下上半身,仔仔細細的朝下麵張望,隻見濃霧翻湧,並沒有什麽風景可言。他正看得無聊,想收回身子時,一張血盆大口倏然從濃霧裏伸了出來,一口把他吞了進去。

______

在被吞噬的一瞬間,龍丘明十指如鉤,想要抓住一點什麽,好不被吞到深處去。他聞到一股中人欲嘔的腥臭之氣,雙手一陣亂抓,觸手滑不溜手,並無可抓取的地方。

在被吞噬的一瞬間,他看見那張血盆大口之後是一顆碩大的腦袋,兩眼如碧色燈籠,頭頂生有肉角,《古今異獸考》告訴他,那分明是一條蛟龍的腦袋。

他十指戟張,死死扣住蛟龍的下頷,無奈還是一步步往裏麵滑去。

不多久,身上臉上便都是濃稠的黏液,呼吸逐漸變得不暢通起來。自腰部以下,已經泡在蛟龍的消化液裏,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指甲因為死死扣著蛟頷,一齊反張了過去,十指連心,疼得他心口一跳一跳的。

龍丘明心裏發狠,想要抽出靴筒的匕首,把這條大蟲的上下頷刺一個透明窟窿。沒想到左手稍微一鬆,身子經受不住蛟龍強勁的吞咽力道,哧溜溜的便往深處滑去。

慌亂之中,他的右手在蛟龍下頷的溝槽裏抓到一個肉囊,連忙死死拽住,肉囊硬邦邦的呈滾圓形狀,正好攥在手心,卻聽波的一聲,肉囊突然鬆動,龍丘明手裏的救命稻草已經變成一團軟塌塌的皮囊。一團碧色的光芒隨之出現,卻是一顆鵪鶉蛋大小的珠子,跟著龍丘明一起往深處滑落。

蛟龍一般有數百丈長,龍丘明哧溜溜往下滑著,速度先快後慢,咕嘟一聲,滑進一大片腥臭撲鼻的溶液裏。

那顆碧光閃閃的珠子緊跟其後,滴溜溜的滾落在他身旁。

龍丘明知道蛟龍腹部裏的溶液極具腐蝕性,不可久待其中,連忙往幹燥處遊去。那顆珠子近在眼前,不要白不要,正好可以照路,於是伸手把珠子撈過來,握在手心,遊了幾下,爬出溶液,尋到一處較為幹燥的地方坐了下來。

喘息一會兒,低頭一看,嚇了一跳,自己的衣裳一片襤褸,各個部位暴露無遺,想來是被那片溶液腐蝕的。但奇怪的是,一身皮肉卻絲毫無損,甚至連癢痛都不覺得。

他把那顆珠子放在手掌心,仔細端詳,見這珠子通體碧透,質地極堅,散發著幽夢一般的光澤。放在鼻端一聞,頓時覺得清涼徹骨,腦袋猛地清醒了許多。

龍丘明平掌托著珠子,碧色光澤照亮身周三尺遠的地方,周圍空空蕩蕩,似是身處在廣袤的原野之上,抬頭去看,雖然黑壓壓的看不分明,但卻覺得頭頂上空好像被極其高遠的蒼穹所籠罩。

龍丘明心裏驚駭莫名,這蛟龍的身子怎地如此龐大廣闊,身處其中,竟像是呆在一個蒼茫的世界裏似的。

“大地”突然一陣劇烈的晃動,雷聲隱隱,大風狂嘯,緊接著便下起了傾盆大雨。

大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還沒等龍丘明找到避雨的地方,倏忽停止。風聲漸漸遠去,四周慢慢的又恢複了寧靜。

龍丘明茫然站立了一會兒,然後邁開步子向前行進,地上滿是一汪汪小水坑,淺的隻及腳麵,深的卻達腰背。雖然有珠子照路,但因為四周太過黑暗,他仍是免不了偶爾滑進深水坑裏,渾身上下濕噠噠的一直往下滴著冷水。

沒走多遠,突然望見前方一片金光閃閃。龍丘明驚喜莫名,在這個漆黑孤寂的世界裏驟然見到光亮,實在不亞於見到日出,於是快步向前奔跑,一顆心撲通撲通的狂跳著。

奔到發光處一瞧,原來是一處寬闊的水域,呈橢圓形,恰如一麵大湖,金光從湖底射向夜空,龍丘明感到好奇,走近了去看,隻見一大堆金光閃閃的玩意兒雜陳在水底,有金瓶子、金罐子、金珠子、金馬車、金麵首、金馬桶……,堆疊在一處,種類繁多,難以盡述。

他想起小時候曾聽村子裏的老人說過,但凡有些年頭的大蛇,肚子裏都會有金山,那是因為蟒蛇極愛吃發光的東西,金子被吃到了肚子裏,無論多久都不會融化,日積月累,可不就成了一座金山了。

蛟龍又比大蛇高級了不知多少倍,這湖底的金質器皿雖然繁多,但到底堆不成一座金山,可見種種傳說即便不是空穴來風,也難免有誇張想象的成分。

龍丘明把珠子仔細在衣裳上擦了擦,然後噙在嘴裏,緩緩下水,在那堆金質器皿裏翻了一翻,撈了一張金麵首,又抓出一條金鏈子,爬到岸上,把麵首用鏈子穿了,綁在腰帶上。

正在琢磨還要撈點什麽,突然感覺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龍丘明大驚之下,咕嘟一聲,把那顆珠子吞進了肚子裏。

回頭一看,不由得驚呼一聲,差點把舌頭咬成兩截。

站在他麵前的,說是一個人,不如說是一副金子做成的骨頭架子,全身上下沒有一丁點皮肉剩下,唯有眼洞裏鑲嵌著兩粒綠色的貓兒眼,碧光沉沉,冷冷的看著他。

“你,是人,還是鬼?”

龍丘明下意識的後退一步,全身緊繃,做出既是防禦又是攻擊的姿勢來,防禦是真,攻擊卻是虛張聲勢。他從小習練世間法,攻守的精髓早已經了解透徹。

黃金骷髏半響不言不語,突然鬼哭起來,哭得傷心至極,但也隻是發出嗚嗚的悲鳴之聲,眼眶裏那兩顆貓兒眼卻不會留下眼淚來。

龍丘明見它哭得傷心,防備之心就去掉了三成,摸了摸屁股後麵的金鏈子與金麵首,後退了一步,道:“喂,兄弟,你有啥心事,死了還這麽傷心,說出來,讓我開心一下。”他慣常在悲哀時刻取個樂子,但不免流於刻薄了。

黃金骷髏猛地停住悲戚,驚喊道:“誰說我死了,我沒死!我沒死!”

龍丘明嗤的一聲輕笑,防備之心又去了兩成,道:“兄弟,你知道在我們那兒,喝醉的人最愛說什麽嗎?”

黃金骷髏一怔,道:“再來一瓶。”

“非也。”龍丘明邪邪笑起來,“酒鬼最愛說,我沒醉。死鬼最愛說,我沒死。”

黃金骷髏怒道:“你這個小毛孩,嘴巴當真刻薄,我說我沒死,便是真的沒死,要不然,如何能站在這跟你說話。”

龍丘明道:“你當真沒死?”

黃金骷髏道:“我當真沒死。”

“那你?”龍丘明滿心不解。

黃金骷髏一言不發,霍地站起身來,向前走去。

龍丘明喊道:“喂,老兄,去哪?”他也不理睬,隻顧往前走。

走了良久,四周依舊是黑暗無邊,突然黃金骷髏停下腳步。

影影綽綽的,龍丘明看見前麵似是一個低矮的洞穴。

黃金骷髏俯身鑽了進去,不多久抱著一個長匣子鑽出來。走到龍丘明跟前,往地上一放,手指著那長匣子道:“你若肯把肚子裏的那顆珠子吐出來,這裏麵的東西一並送你。”

龍丘明一愣,道:“呃,你怎麽知道我吞了一顆珠子?這裏麵又是什麽?千年人參?萬年靈芝?”

“打開便知。”黃金骷髏諱莫如深。

匣子四尺來長,上麵雖然沾滿了汙穢的東西,但遮擋不了它古雅的形狀與不菲的價值。周邊皆是黃金翡翠鑲嵌,卻又不顯得俗氣。

龍丘明找了一圈,也沒見到匣子的鎖扣,伸手拔出插在靴筒裏的匕首,準備兩下把匣子撬開,但看見匣麵散發著淡淡的光暈,柔美中透著硬朗,卻又有點不舍了。心想,“不知道這盒子用什麽木材做成的,以後我死了躺在這樣的棺材裏,倒是不錯。”

於是扣指彈了彈匣麵,聲如敲打金石,縷縷不絕。

隻聽哢嚓一聲,匣子自己向上開啟了。

龍丘明把匕首插回靴筒裏,見匣子裏鋪著黃布,黃布裏包裹著一把不過三尺的小劍與一本泛黃的小書。把小劍取在手裏一瞧,出人意外的沉重,劍鞘上鐫刻著四個篆字:沉水龍雀。

去看那本小書,藍底白字,上麵寫著“劍仙秘宗”四個篆字,顯然是一本修行秘籍。隨便翻開幾頁來看,滿紙都是紅紅綠綠的線條,標注著密密麻麻的穴位,看上一眼,就讓人覺得頭暈腦脹。

龍丘明把一書一劍放進匣子裏,長舒一口氣,嚴肅道:“我決定了……”

黃金骷髏大喜過望,連忙道:“你肯交換?”

龍丘明搖搖頭,做沉思狀,欲言又止,最後終於說道:“我說老兄啊,那顆被我吞進肚子裏的珠子這會兒說不定已經化了,即便沒化,難道一泡屎就能拉出來?如果拉不出來,難道你要把我開膛破肚,我都開膛破肚了,還要你這本破書和這把鐵劍幹什麽。”

黃金骷髏冷冷道:“哦,小兄弟當真不換?”

龍丘明笑道:“不換。”

黃金骷髏一雙綠眼睛直勾勾的看著龍丘明,愣了半天,突然一把扼住他的脖子,把他提了起來。

龍丘明一雙腳離地兩尺,胳膊腿兒極力掙紮,舌頭被勒得吐出唇外三指多長。一身的功夫竟然絲毫不能施展。

黃金骷髏瘋狂起來,一甩胳膊,把龍丘明扔在地上,然後一個飛身,撲向龍丘明,用膝蓋死死頂著他的胸腹,雙手扼住他的脖子,咬牙切齒說道:“好你個臭小子,我一向是個誠篤君子,從來不加害於人。你這麽逼人,安的什麽心。嘿嘿,我家小蛟兒的驪珠已經被你吞進了腹中。我想用平生修為跟你換,你卻不識好歹,非要讓我來狠的。好好好,說不得,我隻好把你開膛破肚。”

說完這話,黃金骷髏鬆開一隻手,把小劍抓來,張開白森森的牙口,咬住劍鞘,咻的一聲,拔出小劍,直直的指著龍丘明的小腹,作勢要劃。

龍丘明兩條胳膊使上吃奶的勁兒,想把黃金骷髏推開,可惜力量單薄,無論怎麽推,骷髏都紋絲不動。

他上身沒有穿衣裳,能感覺到冰涼的劍尖在肚子上劃來劃去,脖子被扼得越來越緊。看來這黃金骷髏還是老實人,到底不忍心把活人開膛破肚,準備把他扼死,再開始剖腹取珠。

龍丘明的意識越來越模糊,胸膛窒息得像是要爆炸了一樣,他突然感覺到小腹處燒起了一團火,火燒得越來越旺,就像是有人劃開他的肚皮,往裏麵生生塞進一塊拳頭大小的熱炭,然後又把肚子縫上了一樣。

小腹處的火球無休止的旺盛下去,分成好幾股熱流,緩緩往龍丘明胸膛處流去,行到膻中穴,合成一股,停頓片刻,像是金蛇襲人一樣,猛地往天牖穴竄去,如瀑布落潭一般,一股腦匯聚在天牖穴處。

黃金骷髏猛然大吼一聲,用力向外扯著手。

龍丘明脖子處突然感到一鬆,呼吸登時暢通了起來,意識隨之逐漸清醒過來。他見黃金骷髏一直怪叫著用力想把手扯回去,不由得愕然道:“喂,你這個家夥,怎麽回事?手粘在我脖子上了?”

剛說完這話,他嗷的怪叫一聲,雙腳一蹬地,跳了起來。胸口突然像是被一塊巨石狠狠砸了一下,疼得讓人死去活來,原來那團火不見息止,反倒越來越旺盛了,源源不斷的從天牖穴處吸進熱量,熱量越積越多,幾乎要身子撐破了一般。

而黃金骷髏的骨頭架子逐漸變白,進而變灰,突然嘩啦一聲,跌落在地上,斷成數百上千截。

良久之後。

龍丘明喘息了一會兒,站了起來,低頭一瞧,赫然發現自己身上皮肉皆無,隻剩下晶瑩剔透的骨頭。他腦袋頓時嗡的一聲,心想,“完了完了,難道我也像黃金骷髏一樣,成了一副骨頭架子?”

突然聽到嘿嘿兩聲冷笑,龍丘明矍然而驚,喝道:“誰?”

“還能是誰?”一顆頭顱骨碌碌的滾過來,眼眶裏的貓兒眼不知道掉到哪裏了,兩個黑乎乎的眼洞盯著龍丘明,森然道:“占了別人的便宜,轉眼就忘了?”

龍丘明沒想到這黃金骷髏僅剩下一個頭顱還能存活,驚喜道:“嘿,老兄,你還沒死,那真是太好了。”

黃金骷髏見龍丘明不念舊隙,自己差點把他扼死,他卻毫不記恨,雖然一身修為已經被他吸取一空,但那是命運使然,誰都怪不得。當下長歎一口氣,低聲道:“小兄弟,你為人雖然有些油滑浮皮,但秉性寬厚,是我遠遠不及的了。”

龍丘明笑道:“老兄,你看我現在,也成了你那副模樣,但是偏偏又行動自如,跟活人一樣,這不生不死的滋味可真難受。趕明兒要是有幸娶了媳婦,洞房之夜,還不得把人家咯死?”

他不久前還在驚慌失措,這會兒卻看開了,不再把此事放在心上,但還是忍不住調侃一番,他覺得人生要是少了自嘲的調侃,未免太過沉悶。

黃金骷髏嘿嘿一笑,道:“小兄弟,你已經得到了天大的好處,竟然還不知道。唉,真是可笑,可笑啊。”

龍丘明忙道:“老兄,燈不撥不亮,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黃金骷髏歎息道:“人沒文化,實在可怕。你看看自己身上,當真沒有皮肉了?”

龍丘明低頭仔細一瞧,這才發現,原來一身皮肉都變得極其透明,伸手摸上去,跟平時沒有兩樣,並且全身骨骼也有逐漸變得透明的勢頭。

黃金骷髏道:“小兄弟,你先前吞了驪珠,可知道那珠子的好處?”

龍丘明道:“這個倒不知道。”

黃金骷髏搖頭歎道:“真是造化弄人,世人無不覬覦這顆珠子,到頭來,竟然被你這個懵懂的少年渾渾噩噩的吞了。”他隻剩下頭顱,無法做搖頭的動作,隻得像個皮球一樣,滾動幾下,權當做搖頭了。

黃金骷髏繼續道:“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而驪龍頷下。那些書呆子們說這珠子價值千金,真是太沒見識。蛇十年而為蟒,蟒百年而為蜦,蜦百年則為蜧,再百年而為虺,然後五百年後為螣,螣千年之後化為驪龍。驪龍頷下有珠,名為驪珠。

“我師尊當年說,自古有三大神珠,分別是混沌珠、雮塵珠、避塵珠,後來上古真仙丟棄世人,杳然無蹤。這三顆神珠就再也沒人見過了。三珠之外,還有一顆神珠,就是這驪珠了。

“你把這顆珠子吞吃之後,它與你的血液融為一體,致使你脫胎換骨,從此以後,你再也不是肉身凡胎了。”

龍丘明嗤的一聲笑了,道:“難道我就這樣交了天大的好運,一躍成了仙體?這也太便宜我了吧。”

黃金骷髏道:“化為仙體,哪裏會這麽容易,看樣子,你這種狀態還要維持一段時間,最後變成什麽樣子,可就難說了,你吸收了我全部的修為,鬱結在驪珠靈力中,消化不了,便會與驪珠左右衝突,轉而使你身具魔血,那就玩得太大了,

“讓我想想,數千年前那個身具魔血的狂人是怎麽死的,嗯,好像是被二十四諸天的仙長合力擒住,用九轉金火燒成了一把灰渣滓。”

這些信息量實在太大,龍丘明聽得一頭懵然,理了理思緒,然後說道:“老兄,你先給我說說魔血到底是啥玩意兒,然後再談談吸收了你全部的修為是怎麽一種情況?”

黃金骷髏沉默良久,似是在追憶舊事,突然歎息道:“當年有一位大魔頭,名叫無天,身具魔血,把天地壓縮成一片冰狀之物,使得仙庭沒有支托,搖搖欲墜,引得二十四諸天的仙長連手把他屠滅。據說,魔血能使人成魔,至於什麽是魔,大都是些老生常談的東西,我也懶得複述。至於吸收我一身修為的事,有什麽可說的,是我自找的。”

龍丘明問道:“那個大魔頭竟然敢給上天作對,請問老兄,他是不是無天教的頭兒?”

黃金骷髏訝然道:“小兄弟,你竟然知道無天教的事?”

龍丘明點點頭,不想深談此類話題,撓撓頭,又問道:“老兄,你身在蛟龍肚子裏,卻處處為它著想,其中必有緣由,趁這會兒沒事,何不給我說說,也好打發時間。”

黃金骷髏沉吟良久,當下講述了一番。

原來他當年是一位劍客,所謂劍客,並不是背著兩把長劍,到處行俠仗義的俠客,而是修煉劍仙的學道之人。

遠古時代,那時大陸上還有真仙留存,廣納弟子,點撥世人,但凡是有些仙根的,都可以拜在真仙門下,先從築基開始,摒卻凡心,修行日深,不出一百來年,就能修成半仙之體。到那時,真有絕頂悟性的,便辭別師尊,另尋深山大澤,自己苦苦覺悟,說不定一朝醒來,就可羽化成仙了。

由此可以得知,上古真仙傳道,最多使世人達到半仙之體,剩下的修真之路,全憑個人天分。

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大事,真仙突然杳然無蹤,天下四塊大陸都再難覓蹤跡。剩下一大批半仙人有的悟道而去,誰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有的資質有限,無論如何都難以突破凡人的大限,毫無辦法,隻得安心呆在凡間。憑著半仙之體,接受世人的景仰膜拜。這批半仙聯合在一起,組成了所謂的神界。雖然自稱神界,但到底也沒修成真仙,隻能還留在世間混日子,依靠法力,統領著大陸三界。

哪三界?分別是人界、靈界、神界。人界即是圓顱方趾的俗人,世代過著懵懵懂懂的太平生活,偶然有那些不安心生老病死的奇人,根據從上古殘卷上得到的一丁點信息,遠涉深山裏去尋找真仙。但往往空手而歸。

靈界則是一個妖精的世界,魑魅魍魎、珍禽異獸,但凡有形體有知覺有靈竅的生物,都能借著天地靈氣,暗暗修行,直到褪去獸體,得成人身,然後再進一步的修成真體,得道成仙。

隻要有動物的地方,就有江湖。人界之中,修行的門派林林總總,不下三千多家,在這些門派中,有的以練氣為主,稱為氣道。有的以鑄器為宗,名為器宗。氣者,乃是體內的先天之氣,人剛生下來時,先天之氣尚存,後*受凡塵蒙昧,久而久之,就瘀滯在體內了,成為一股濁氣,脆弱至極,一口氣上不來,生命就消失而去。

先天之氣則是經由天地之氣運化而來,不消不散,能長存宇宙之間。

而器者,則是器皿的意思,修煉這一道的人,崇尚外物而輕視自身。常說人身隻是一副臭皮囊,偶爾得之,也應該隨時丟掉,天地之間,最能長存的是那些不滅不生的物質。比如金銀銅鐵,如果珍惜保存,能萬年不壞,人的肉身哪裏能比得上?

因此這個派別的修行者以搜尋上古神物為己任,後來,因為真仙離棄世人已久,神物飄渺難尋。這一派又分化為劍仙與劍魂兩個支脈。劍仙指的是以氣駕馭兵刃,這個支脈集氣道與器宗之大成,講究以氣馭器,氣主器輔,化氣入器,以順天地。

而劍魂一派則堅持器宗的原始宗旨,堅持器才是宇宙之間恒生不滅的物質,凡人若想修得真體,必須要舍棄皮囊,把三魂七魄灌注於器體之上,直至三魂七魄凝聚成形,而器體化為爐鼎。人器合二為一,與天地同生,終得大道。

所謂,丹田為鼎爐,全身無處不丹田,鼎爐在身內,結丹在三田。劍魂一派走了快捷方式,修行之路相比氣道與劍仙派容易許多,但也有個致命的短處,便是器體難尋。因此數千年來,一直也沒成什麽氣候。

五百年前,劍魂派出了個絕頂人物,窮究天人,搜遍三界,尋到一個名叫星雲珠的器體,魂居其內,修成了舉世無雙的大道。此人性子孤僻,接人待物,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一向不能容忍劍仙一派,他一得大道,便把這一支脈殘殺殆盡。

黃金骷髏是劍仙一脈中的姣姣者,眼見同門自相殘殺,不免心灰意懶,日日在草莽大澤裏閑遊晃蕩。

這天黃昏,他騎著螣蛇從青丘山上空飛過,突然聽見淒慘的呼救聲,於是連忙循聲飛去,原來是一條蛟龍被雷電劈成兩截,一時沒死,掛在山間樹梢上奄奄一息。

黃金骷髏素來心腸很軟,不忍眼睜睜見它喪命,便施展神通,把它救活了。一人一蛟隱居在大漠山,過著平靜的日子。

某天,蛟龍搖身一變,竟然是一個二八少女,姿容婉轉風流,身段苗條細膩,眉梢的那一段**讓人一看之下難以自拔。結果不用再說,自然是英雄救了美人,美人愛上英雄,他們夢想著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

但世上的事往往一波三折,這條蛟龍因為修行太淺,化為人體後,雌雄難以穩定下來,今天是個二八*,明天又突然變成了玉麵郎君,黃金骷髏是個正常的男人,為了這個,天天苦惱不已,但也無可奈何。

有一天,蛟龍突然說修為境界有所提升,閉關三日後,便可以在性別問題上穩定下來,這自然是極好的事兒,黃金骷髏深感欣慰,日夜守在一處洞穴前,等待著它破關而出。

三天後,洞穴內久久沒有聲息,黃金骷髏放心不下,破開洞門進去察看,卻看見蛟龍盤踞在洞穴深處的一塊大石上,吞吐一顆碧光幽幽的珠子,遍體金黃。

他知道蛟龍終於踏入新的境界,已然化為驪龍,頷下也終於結了驪珠。於是歡歡喜喜的走上前,想要給它一個甜蜜的擁抱。

沒想到蛟龍有了私心,它眼看自己已經化為驪龍,離真龍僅有一步之遙,若是把黃金骷髏吃了,借著他體內的爐鼎,成為真龍的日子便指日可待。

於是它一口把黃金骷髏吞了下去。

蛟龍哪裏知道,劍仙一派從不修煉爐鼎,把情郎吞食了,對它的修煉絲毫沒有進益,反而因為不顧天道,冥冥之中,受到天譴,修為之境再也難以提升了,並且不可逆轉的變成了男兒之身。

黃金骷髏堪堪已接近化境,所以呆在蛟龍腹內數百年依然存活著。他原本可以鑽出蛟腹,脫離這種難見天日的困境,但他為情所傷,隻覺活在世上並無多大意義,於是就幹脆在情人的肚子裏住了下來,日日以黃金為食,一天天把肉體折磨得沒有一丁點皮肉,漸漸變成了一個活死人了。

————————————

聽完黃金骷髏的講述,龍丘明百感交集,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黃金骷髏突然道:“小兄弟,念在你我相識一場的份上,你能不能答應我一個請求?”

龍丘明道:“老兄請說。”

黃金骷髏道:“一會兒我徹底死後,把我葬在這裏,並且答應我,不傷害我的小蛟兒,你已經吞了它的驪珠,不妨留下它一條殘命,做人不能太絕。”

龍丘明想了一想,道:“這蛟龍要是不來傷害我,我當然不去傷害它,它若是想要我的命,沒辦法,我也隻能先要了它的命。”

黃金骷髏長歎一聲,喃喃道:“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百年之後,化為塵土。”聲音越來越低,最後低不可聞,頭顱微微一側,就再也不動了。

龍丘明把黃金骷髏的骸骨收攏起來,把一書一劍放在身上,空匣子插在墳前,做了墓碑,在墓碑上刻了一行小字:千古癡情人黃金骷髏之墓。

他走到一處水坑前,看了看自己的倒影,心想,“這可怎麽見人?”突然想起身上還掛著一張黃金麵首,便解下來戴在臉上,往水麵上一照,雖然麵容詭異,但比骷髏頭好看多了。

“好啦。”他站起身來,大大的伸了個懶腰,“老子終於要出去了,呆在這裏,真他媽的憋壞了。”不再猶豫,轉身往蛟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