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烏鴉劫美

龍丘明從來不是一個息事寧人的主兒,要是放在平時,即使遠遠不是這家夥的對手,也要掄起板磚,跟他鬥上一鬥。但這會兒他隱隱約約的感覺到一股極強的邪氣迅速襲過來。打從記事開始,他的感覺就極其敏銳,平時去山裏打獵時,一些吃人的猛獸尚在幾裏路遠的地方,他都能準確的說出方位,然後根據殺氣的強弱,來決定是否躲避。

早晨他站在書院門口時,便已經感覺到一種接近於無的邪氣,霸道的邪氣並不少見,但是為了隱藏實力,把邪氣壓抑到接近於無的境界,那就是一個可怕的存在了。

當時他把周邊細細的看了一遍,一切都沒有異常,隻有那隻烏鴉出現得極其突兀。

既然書院有危險,他龍丘明就不能坐視不管。

想到這,他強忍住心裏的怒火,淡淡一笑道:“我隻是一個賣魚的,哪裏能有機會修行,這位朋友,你要是想找五階的比試,恐怕找錯人了。”

胖子哈哈一笑,轉頭向瘦子道:“兄台,你聽見他說什麽了嗎?”

瘦子冷冷道:“他說他害怕,要尿褲子了,想去回家找媽媽。”

胖子拊掌大笑道:“說得好,說得好,喂,賣魚的,你脫下褲子讓我瞧瞧,如果濕了,你就能走,要是幹的,不跟我鬥鬥,就別想走。”

龍丘明轉過身,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眼睛冷冷盯著胖子,向前走了一步,笑道:“真的要鬥?”

胖子被他那一雙極冷極淨的眸子盯著,頓時有些慌亂,他明顯感覺到,這個賣魚少年雖然沒有一丁點的修行根基,但周身卻散發著一股冷靜至極、犀利至極的氣質,仿佛能準確無誤的擊穿他紮實的防禦真氣,直接刺中他嚴密防守的要害。

瘦子見胖子有點膽怯了,低聲罵道:“沒用的家夥。”一揮袖子,射出一道真氣,把龍丘明頂到半空中。然後朝地下一甩袖子,咚的一聲,龍丘明被一股氣流砸在地上。人群紛紛躲閃,大半的人看著龍丘明被欺負成這個樣子,不禁惻然。

龍丘明被摔得七葷八素,趴在地上一時站不起來來。

瘦子拍拍手,一邊整理被風吹卷在頭上的披風,一邊搖頭道:“我看你全身沒有一點靈氣,周身大穴連通都不通,也許隻能賣一輩子魚了,修行這扇門,你恐怕一輩子都邁不進來,當然,一切都有變量,以後如果你修成*了,記得來找我。你會好奇,我為什麽不怕,答案很簡單,因為你永永遠遠都別想修成*。”

說完,他把手中的披風猛地往後一甩,使其飄在背後,臨空一躍,飄飄然的落在地上,扒開眾人,哈哈大笑著走了。

胖子喊道:“兄台,等等我。”咚的一聲,跳下台子,朝趴在地上的龍丘明嘻嘻一笑,道:“賣魚的,其實我也不想這麽欺負你,誰叫你這麽不識抬舉呢,竟然對我們的院花不屑一顧,你因為自己是誰,你就是一泡屎。”說著,推開眾人,去追趕瘦子去了。

他口中所說的院花自然是藍玉煙,藍玉煙落花有意,而龍丘明流水無情,這是眾人皆知的事。

大家都沒有他們階層高,隻能敢怒不敢言。有幾個跟龍丘明較熟的,見他一直趴在地上,就過來想把他拉起來。

龍丘明掙開一個人的手,噓了一聲,輕聲道:“有一股強烈的邪氣要過來了,大家趕快跑。”說著猛地跳起來,一把抓住藍玉煙的手,就要往南邊跑。

藍玉煙掙脫他的手,怒道:“龍丘明,你幹什麽嘛,拉拉扯扯的,像什麽樣子。”

龍丘明急道:“一股強大的邪氣正在往這邊來,再不跑就來不及了。”他雖一向不喜歡藍玉煙其人,但到底是一起長大的同村人,危難之際,豈可不救。

藍玉煙冷笑道:“你被人欺負得毫無還手之力,這會兒倒逞能,你也不想想,普天之下,難道會有邪氣敢闖白鹿崖書院嗎?”

她這句話剛落音,眾人就聽見書院主建築上響起一片呼喝聲。一個四十來歲的黑衣男人匆匆跑過來,喊道:“有邪靈闖入書院,學子們趕緊去地窖裏躲避,邪靈極其強大,誰都不許逞強禦敵。”

他是書院監護閣的頭兒,專管學子的日常生活,一聽說有邪靈闖入書院,院長親自帶著四大閣閣主連袂禦敵,連忙召集書院學子躲避。

眾人大多是三階以下的境界,連內息都還不會運用,誰敢不要命的逞強,當下都跟著黑衣男人去地窖裏避敵。

龍丘明見藍玉煙呆呆站著,望向書院主建築那邊,便也望過去,隻見五個銀須飄然的老者正在合力與一隻烏鴉打鬥,那隻烏鴉站起來比老者們高出許多,兩個翅膀像是一對彎刀,斬劈削截,舞得像是一團黑旋風。

龍丘明認出五名老者中最老的那位便是書院院長天佑之,據說他法力已達十一階,搬山倒海如探囊耳,沒想到連一隻烏鴉都打不過。

龍丘明正在失望著,卻見天佑之一揮寬大的衣袖,如一隻大鵬鳥般的衝天飛起,衝至高空,身子一轉,頭腳顛倒過來,兩掌以排山倒海之勢往下壓去。

兩道掌氣便如兩條白虹,轟然向烏鴉衝去。那烏鴉就地打了幾個滾,化成一個身披黑鬥篷的男人,哈哈大笑著往東邊飛去了。

天佑之率先去追,其他四位老者唯恐落後,緊跟在院長身後,轉瞬之間,天邊隻剩下五六個圓點,再一眨眼,已經望不見了。

藍玉煙秀眉一皺道:“不知道從哪裏跑來的髒畜生,我曬在外麵的被褥得重新洗一遍了。”

旁邊一個學子連忙道:“我來給姑娘洗。”

藍玉煙不理睬。白了龍丘明一眼,道:“我看你還是去深山老林裏尋個名師修行吧,下次省得出這麽大的醜。”

龍丘明臉色一沉,低頭見地上自己的竹籃子已經被人踩扁了,忙小跑過去,撿起來,又把髒兮兮的大鯉魚從地上抓起,放在竹籃子裏。把竹籃子挎在胳膊彎裏,扭頭就走。

藍玉煙在他身後喊道:“喂,傷你的自尊心了?一個男人,一點本事沒有,自尊心倒強得很。怪不得人家說,越有能耐的男人,越會做小伏低,越沒本事的,越會拿出做大爺的款。”

龍丘明停下步子,想了一想,猛地轉回身,正要激揚慷慨的說,我一定會修煉成大神一級的。卻望見一條黑影迅疾絕倫的朝藍玉煙飛來,飛得好快,眨眼已經飛到她的頭頂,雙臂一身,把她抱住。嗖的轉過方向,往西方飛去,比那隻烏鴉的速度更快,轉眼就消失在天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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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人施展調虎離山之計,把書院的五個元老引跑,輕而易舉的抓住了懷裏的這個小妞,心裏暢快至極,低頭避過一片迎麵飛來的雲彩,哈哈大笑起來。突然聽見一個微不足道的男聲喊道:“你他娘的要去哪兒?快放我們下來,我有恐高症!”黑影人一愣,忙低頭一看,原來這小妞的雙腳被一個少年抱住了。

黑影人點頭自言自語道:“這個好辦。”張嘴呼嘯一聲,速度登時又加快了一倍,無數片流雲飛速的向他身後飛去,不一會兒,他望見陸地上有一片荒廢的宅院,正合心意。於是雙腳在空中一轉,身子滴溜溜轉著圈子,迅速往下墜落。

落到地上左右一看,原來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廟宇,處處斷壁殘垣,和尚們想必早就跑得沒影了。他低頭一瞅,那個少年果然已經被甩掉了,懷裏的藍玉煙正杏眼圓瞪的怒視著自己。他哈哈一笑,把藍玉煙往腋下一夾,往一座大殿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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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丘明從一人多深的青草從裏爬起來,揉著幾乎要斷掉的背,扒開草叢往外張望,一邊側耳細聽周遭的動靜。那個黑影人並沒有把他甩落,他一直死死抱住藍玉煙的雙腳,直到離地麵十來丈高時,他才鬆開手,讓自己跌落在荒草叢裏,幸好黑影人下落速度較慢,又隻顧觀看前麵的地形,才沒有發現龍丘明。

龍丘明心裏掛念著藍玉煙的安危,顧不上腿疼屁股疼的了,扒拉著長草,悄悄走了出去,躡手躡腳的往大殿靠近。

臨近大殿,卻聽見藍玉煙的咯咯嬌笑聲,笑聲中夾雜著兩個人喁喁低語,似是極為親密。龍丘明一愣,心裏麵甚感奇怪,慢慢走到一扇窗欞底下,悄悄站起身來,往裏麵張望,隻見一麵寬大的黃色幔布斜斜的垮在房間中央,把藍玉煙與那個黑影人遮擋的嚴嚴實實,隻聽見兩人一直在細聲交談,卻不知藏身於何處。

龍丘明心裏焦急,輕抬腳步,走到另一扇窗欞前,也不矮身蹲著了,隻是微微側身,透過破爛不堪的窗紙望向裏麵,一看不當緊,心裏立時砰砰直跳,隻見那黃幔布一角露出一條漆黑色的蛇尾巴,閑閑的輕叩著地麵,再仔細一看,卻又不像是蛇尾,鱗甲大而厚重,更接近於鼉尾,但又明顯粗壯許多。

聽殿裏的動靜,藍玉煙一時半刻沒有生命危險。龍丘明的救人之心不知何時已多少轉變為獵奇之心了,他迫切想知道這黑影人是什麽怪物,但又苦於視線被那塊幔布圍蔽,那怪物露尾不露首,更加釣起了他的好奇心。

無可奈何,隻好繼續圍著大殿轉,走到另一扇窗欞前,往裏一瞧,看不到,再換,又是瞧不到,一轉,已經站在兩扇緊閉的房門前。這時空中隱隱滾過幾聲悶雷,天慢慢暗了下來,轉眼之間,從白晝變為黃昏。

多雨的上京城又要突降大雨了。

一向討厭下雨的龍丘明這次卻向蒼天搖搖一拱手,心裏暗暗說道:“老天爺,你這次還算有眼力勁兒。”

天越來越暗,不過轉瞬之間,剛才還是陽光明亮的午後,此時已經變得昏暗一片,閃電劃過天穹,幾聲悶雷隨後而來,銅錢大小的雨滴子便啪嗒啪嗒的落了下來。

借著這聲音的雜亂,這光線的暗淡,龍丘明輕輕打開門,靜悄悄的溜了進去,躡手躡腳的閃在一根大柱後麵,背靠柱身,屏氣凝神。

“呀,這雨來得真蹊蹺。”聲音柔媚嬌軟,正是藍玉煙。

“小賤人,你從小水裏來水裏去,也會怕下雨?”是一個男人邪邪的聲調。

藍玉煙充滿惆悵的歎氣道:“自從遇到了你,我就再也不是無憂無慮的漁家兒女了,我問你,那晚你為何傷害銀環兒?”

男人輕聲笑道:“那晚,你們村的幾個姑娘不顧死活,去枯蘭寺探險,真是笑死我了,被我輕施手段,便一個個嚇得哭爹喊娘,精神失常。”

“我問你,為何單單傷害銀環兒?”

“她碰到過你我在一起,不把她了結了,以後你怎麽辦,說你和一個妖精勾結在一起,然後傳遍十裏八鄉,村裏眾耆宿一致決定,把你怒沉豬籠?”

藍玉煙嘿嘿冷笑,“說得好聽,你不過想利用我好探查龍丘明的底細罷了。”

龍丘明聽到這裏,心裏打了一個突,尋思,“怎麽?老子的底細有什麽好探查的。”

男人聲音陡然轉冷,哼了一聲道:“不錯,小賤人,那時在鵝蹼村我還沒有形體,隻是一團虛無的影子,小林子前初次跟龍丘明交手,便負傷而逃,若想查他,隻能從你著手。”

藍玉煙道:“那你查到什麽了?說來聽聽?”

“他既然姓龍丘,便有可能是龍丘家族的唯一後人,我父親十多年來,苦苦找尋,哪裏能想到他會躲在一個尋常的漁村。但我難以接近他,因此隻能靠你來查明真相。那晚我暗中助你變臉,本來是想給他來個措手不及,好能把他製住,沒想到你這個小賤人竟然臨時變卦,緊緊守住元神,不肯讓我附體,白白看他溜走。”

男人說到此處,聲音裏充滿恨意。

藍玉煙噗嗤笑了,拍手道:“你此時這麽恨我,我要是說出一件事,你恐怕就會恨自己了,剛才你甩落的那個少年,就是龍丘明,你的眼睛難道瞎了嗎,竟然沒有認出?”

大殿裏沉默良久,隻聽見那男人呼哧呼哧的喘息聲。

突然一聲低吼炸雷似的響徹大殿,使得殿外的悶雷聲立時顯得太過羞澀。

“你這個小賤人,為何不早些說出來!”

藍玉煙聲音冷峭說道:“龍太子,你仔細給我聽著,現如今我已是白鹿崖空明門的第四代弟子,不再是當年的漁家小兒女了,你教我的那些狠毒邪惡的修行法門,我早已忘得一幹二淨,自此以後,你我大路朝天各走半邊,至於龍丘明,你此時的修為早已可以任意揉捏他,何必再利用我,另外,今日這事兒,我不會對書院長老們說,但若是有第二次,你就得小心你的皮了。”

那叫龍太子的男人嘿嘿一笑,說道:“嘖嘖,攀上高枝就不認我這個當年的師父了?”

藍玉煙冷冷道:“你我正邪不兩立,以前的事不用再提,今天也的事也一筆勾銷,下次若相見,可別怪我不念舊日情分。”

“你說的也對。”龍太子歎息道:“你既然有了好去處,我又如何會從中作梗。當年我修為孱弱,奈何不了練佛家世間法的龍丘明,這兩年,我潛入深山大澤,修為漸強,但你知道,自古邪不勝正,他龍丘明雖然毫無修為,但世間法乃正大光明之法,我修的卻是邪冷的路子,況且修為太淺,一接近他,便會手足酥軟。今日雖然大不相同,但我的神功還未修成,仍需你的襄助,小煙兒,今天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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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丘明聽到此處,知道這龍太子轉眼便要向藍玉煙發難,心想大事不好,也不躲藏了,閃出柱子,一邊疾步走向幔布,一邊去拔腰間的長鞭,待走到布前,手腕一振,長鞭無聲無息的甩了過去。

長鞭力道浩蕩,猶如黑龍翻騰,把幔布卷起,瞬間便已絞成碎片,升騰到半空中,又簌簌落下。

龍丘明一擊得手,動作接連而至,正要甩起鞭子攻擊那龍太子,但一看到殿中神壇上的一幕,身子猛地一怔,手中長鞭的力道頓時消減下來,再也擊打不下去了。

眼前的一幕,讓人驚駭莫名,一條異常醜陋的怪物橫臥在大殿神壇之上,它頭大如鍾,生著兩個牛角,下巴處不長胡子卻長著一根羊角似的東西,嘴巴大張著,藍玉煙以手支頤,橫躺在裏麵。隻有兩足,每隻足上有三爪,骨節吐出,幾乎沒有肌肉,隻是蒙著一張粗實的鱗甲。背上生有許多長達丈許的尖刺,發著耀眼的白光。

此怪非龍非蛇,既不是夜叉猛鬼,也不是靈禽瑞獸。龍丘明看過《古今異獸考》,知道這生物名叫虺,所謂,“虺五百年化為蛟,蛟千年化為龍。”

藍玉煙看著龍丘明嗤嗤一笑,無奈的歎了一口氣,說道:“既然是你自己闖進來的,待會被這個怪物吃了,可別怪我。”

名叫龍太子的怪獸通紅的眼睛骨碌碌轉了一轉,哈哈笑道:“龍丘明,你來得正巧,不怕我一口吃了你嗎?”

龍丘明並不答話,長臂倏忽伸展,把鞭子送了過去,鞭梢在龍太子碩大的腦袋上啪的一擊,然後身形向後一閃,退出兩丈來遠。

龍太子吃痛,氣得哇哇大叫,噗的一聲,把藍玉煙吐到地上。

藍玉煙就地打了幾個滾,正要奪路而逃,卻被龍太子猛然伸出的尾巴勾了回去,然後往他尖刺林立的背上甩去。

眼看藍玉煙要被尖刺穿過透心涼,龍丘明右手往前甩去,長鞭立時脫手飛出,再次向龍太子的腦袋上甩去。

龍太子吃一塹長一智,不敢再仗著皮厚硬接,把腦袋一縮,身子一拱,與此同時,尾巴已經把藍玉煙扔在背上尖刺的空隙裏,尖刺瞬間合攏成,死死的把她困住。

龍丘明這一擊落了空,身子尚在半空中,正要回轉,突然聽見頭頂上一陣風聲。抬眼一看,隻見龍太子那如蒲扇一般的尾巴狠狠的向他砸來。

正巧旁邊有根柱子。龍丘明伸腿猛地蹬在柱子上,借著這股力道,身形閃電一般向後閃開,躲過了龍太子那致命的一擊,但卻被它的力道擊中。後背重重的撞在牆上,砰的一聲,一大塊石灰簌簌的落下。

他順著牆壁滑在地上,一時間,胸中氣血翻湧,眼前金星飛舞。

龍太子哈哈一笑,躍下神壇,巨爪猛地在柱子上一掃,轟隆一聲,柱子從中斷裂,屋頂坍塌了一塊。

“龍丘明,我雖然不能確定你是不是那個龍丘家族的後人,但今天仍要把你滅了,以絕後患。”

龍太子仰著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臉,陡然騰躍而起,雙爪箕張,惡狠狠如泰山壓頂一般,向龍丘明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