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賣魚少年

晨光照在白鹿崖書院匾額上,反射出一片白光。寬大古舊的匾額以藍寶石一般的天空為*,幾條極細極長的雲彩漂浮在天上,淡淡的似乎要消隱而去。一會兒像一條瘦瘦的小魚,一會兒則變成了胖胖的一頭老虎。

雲彩之下,則是連綿起伏的屋脊,勢如遊龍,映著東方滿天的朝霞。屋脊上蹲著一隻龐大的烏鴉,縮頭搭腦,像是已經睡著了一樣,站在書院的大門口望去,這隻烏鴉活似一位披著黑色鬥篷的老巫師。

突然之間,那幾片幻化成小魚形狀的雲彩被猛地往下一扯,直直的飄落下去,昏睡的烏鴉閃電般的伸出腦袋,張嘴把幾縷雲彩接著,脖子迅速的伸縮幾下,隻是一眨眼的功夫,它又回複的原來的姿勢,冷冷的沉默著,像是一塊在冰雨裏孤獨的大石頭。

一隻以白雲為食的烏鴉。

白鹿崖書院裏鐺鐺鐺敲響晨鍾,三五成群的少年說說笑笑著陸續往書院裏走去。他們一律穿著天蠶冰綢縫製的白袍子,下擺衣角處低調的繡著一朵紅色蓮花,象征著無上道法。梳著高高的太平發髻,一絲不亂,一個個幹淨利落,清俊非凡。

有些愛美的少年特意用上好的緞帶纏繞在發髻上,晨風習習裏,白袍子的下擺與緞帶一同飄揚起來,說不出的風流瀟灑。

一片耀眼奪目的白色海洋裏,極其礙眼的有著一抹藍色,那是一個身穿藍色布袍的賣魚少年,右胳膊彎裏挎著一個竹籃,竹籃用大大的兩片荷葉蓋著,一角露出寬大的紅色魚尾。右手握著一把漁人自製的雨傘,用秋天的蘆葦一根根編排而成。

龍國多雨,走遠路的人不得不隨身帶著雨傘,以備不測。

少年穿得樸素大方,身板挺得筆直,像是一棵春天的白楊樹,安靜的站在門口的一個角落裏,眉眼清秀,臉上帶著一抹漫不經心的微笑,對人親切但不親近。他目光清澈的看著這些天之驕子,碰上幾個較為熟悉的,便點頭微笑致意。不認識的,隻要目光對上了,也微微一笑,算是打個招呼。

少年聽見他們有的說著今天要學習的技能,有的談論著昨晚比試場上跳舞的姑娘,誰都沒有留意那隻奇怪的烏鴉。

奇怪,真是奇怪。少年心想,一隻這麽大的烏鴉可從來沒有見過,一隻吃雲彩的烏鴉更是沒有見過。

這座城市是龍國的都城上京,當時,天下分為四塊大陸,大小國家總共有八百多個。龍國作為勢力最為龐大的帝國,稱雄當世已經三百多年。原因隻有一個,它既不尊文,也不尚武,隻推崇修真之道。無論在哪個朝代,但凡龍庭上推崇的,民間必定會加倍的景仰,因此龍國修真門派林立,百姓修行打坐蔚然成風。

在這些大大小小的門派裏,白鹿崖書院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存在,據說書院裏的老師已經習得先天*,不出幾年,就能羽化成仙。但到底是哪種先天*,人們就語焉不詳了。

有的說是上古真仙遺留的,有的說是書院老師自行悟出來的,有的幹脆一瞪眼,理直氣壯的說道:“我哪裏曉得,總之是大得了不得的*,白鹿崖書院,這麽神聖的地方,還用著懷疑嗎?

書院不公開對外招收門徒,而是由專門的老師秘密在民間遴選,選上的少年一夜之間就成了天之驕子,選不上的,隻好望洋興歎,默默祈禱哪天能進書院看一看,僅僅去感受一下那神聖而卓絕的氣息,也能讓人一生無憾。

數百年來,不知道有多少王公貴族富賈豪紳想進書院參觀參觀,但都被書院嚴格的管理製度拒之門外,而這個少年卻是個例外,這兩年來,他每天早晨便挎著竹籃子穿梭在書院的林蔭大道上,原因很簡單,書院的院長天佑之最愛吃他送的鱸魚。

大多時候,少年往往會來得過早,於是便在大門口站上一會兒,這時正好是書院學子們趕來上課的時間,成群結隊的白衣少年絡繹不絕的從他眼前走過去,幾年下來,大家都習慣了他的存在,即便不知道他的姓名,也不知道他從哪裏來。而新的學子往往向他投去好奇的目光,這時便有人在一旁解說,那少年是賣魚的,一個普通人而已。

而今天偏偏是這個普通人,看到了這隻奇怪的烏鴉。

一個腰圍有著兩個水桶粗細的胖子高聲喊著向少年打招呼,他是這少年的好朋友,大名叫張東來,因為生得胖,人們都喊他張小胖,大名漸漸的就沒人叫了。

隻見張小胖穿著一身加大的白袍子,小腹上那一團肥油一路晃蕩,走到少年跟前,神秘兮兮的一笑,小眼睛幾乎成了一條縫,要不是生著兩個酒渦,這笑容就顯得猥瑣了。

少年不由得笑道:“小胖,看你這小子笑的。”

張小胖翹著大拇指往後一指,道:“我是來報信的,藍玉煙就在後麵。”

少年拿起雨傘,拍了拍張小胖的肩膀,笑道:“我給你留著一條鯉魚呢,是這會兒給你,還是等你下學了,去我那拿?”

張小胖一攤手道:“我去你那拿,今天有比試科目,我還得好好發揮呢。”

少年點頭。前邊有人喊:“張小胖,快跟上!”張小胖答應了一聲,眼睛一挑,向少年曖昧一笑,挺著小肚子過去了。

少年遠遠望見一個身形苗條的少女走過來,書院鮮有女門徒,但每三四年也會有一兩個被選上,藍玉煙便是其中的一個。

這時朝陽已經升到半空中,接近透明的陽光潑灑在藍玉煙的頭頂,少年看見她,不禁皺了皺眉頭。

藍玉煙走近,向他抿嘴一笑,一邊道:“今天來得挺早的嘛,收了漁網後,忘了換衣服吧,看你袍子下擺的那片泥漿子。”

少年憨厚一笑,大聲道:“藍阿姨,我給你捎來了菱角,俺姨夫讓俺給你說,下課後,不要總給那些城裏的帥哥們玩兒,不要忘了他在鄉下家裏天天等著你呢。”

藍玉煙雪白的臉蛋頓時變得通紅,然後又轉為青白,渾身氣得微微顫抖著,瞪著少年遞過來的菱角,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正猶豫著,聽見一旁有幾個人在嗤嗤的笑,她狠狠白了少年一眼,繞過他伸過來的手,快步走進了大門裏。

少年笑嘻嘻的朝藍玉煙窈窕的背影喊道:“藍阿姨,明天我給你摘朵荷花送過來!”

路過的白衣少年們哄然大笑,笑聲裏夾雜著稀稀拉拉的鼓掌聲,有人高聲道:“龍丘明,你還沒打動佳人的芳心啊?”

“說不定明天就成了。”

龍丘明嬉皮笑臉的說道,然後跟著人流往書院走去。

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眼之間,龍丘明已經為白鹿崖書院送了兩年的鱸魚,在這兩年裏,他一成不變的三更起床,洗漱完畢後,便開始練習老僧傳授的佛家世間法,所謂世間法,是針對成佛大道而言的,在當今之世,世人紛紛投入修行的洪流之中,動輒打坐通關,日常所談,不是神仙便是金佛,對那些強筋健骨的外家功夫棄如敝屣,嗤之以鼻。

因此,在天下最繁華的的大都市上京城,往往可見到這麽一副場景,一群瘦骨嶙峋弱不禁風的貴胄子弟逢人便說自己已經修成大道,即日便要成仙。過了幾日,就不見了蹤影,向人一打聽,原來幾日前死在了妓院裏某位紅牌的肚皮上了。

即便如此,很多人依舊任由身體慢慢孱弱下去,整日打坐煉丹,荒唐度日。

龍丘明所研習的這套世間法,乃是由諸多佛家絕技組合而成,如以打磨筋骨為主的《洗髓經》,以強健肉體為主的《金剛禪》,另有《驚龍鞭》、《鳳鳴岐》以及《夜行八百》,都是具體的拳腳身法,雖被諸多修行者所不齒,但也是積澱了數千年前人心血的高超技藝。

就這麽練了兩年,身材越發強健,長高了不少,心智也漸漸清明起來,唯一遺憾的是,他把那本《南華經》翻了不知多少遍,早已經倒背如流了,但是連修行的門徑都沒有窺到。眼看著藍玉煙進境神速,頗有登堂入室的架勢,他不免悶悶不樂。

隨著眾學子來到白鹿崖書院後花園,人流分成數股,各去各的學堂上課。龍丘明穿花拂柳,來到院長天佑之的寓所,推門而進,把十條鱸魚放在院子裏的那口大水缸裏。雙手枕在缸沿兒上,看著鱸魚在狹窄的水域裏來回折騰,輕輕歎上一口氣,說道:“你們不必生氣,等下到開水鍋裏,就會知道了,即便是這水缸世界,也是多麽美好呐。”

背後響起兩聲咳嗽聲,不必回頭,也知道是天佑之起床了,整個書院裏就他起的最晚。

“小明明,來了啊。”

天佑之背著手,緩步來到水缸前,微微俯身往缸裏看了看,皺眉道:“怎麽還是這麽小?”

這兩年來,每天清早,天佑之最初的兩句話便是:“小明明,來了啊。”及“怎麽還是這麽小。”一日不輟,常年如此,久而久之,龍丘明就把這兩句話當成了慣常的打招呼,很少理睬。

但今天不同,龍丘明今天多少有些氣惱。把手裏的小石塊狠狠的投進魚缸裏,撲通一聲,水花濺了出來,天佑之冷不防的被濺了一鼻子。

天佑之瞄了他一眼,裝作不知道他的情緒,指著一條稍大的魚兒,微笑道:“嗯,方才我沒仔細看,今天的魚兒還是不錯的嘛。”

龍丘明不理他的討好,冷冷的道:“老天,已經整整兩年了,看在我天天為你送鱸魚的份上,你就不能帶我一把,好歹讓我嚐嚐修行的滋味?”

天佑之哼了一聲,同樣冷冷的道:“當初我讓褚師琴去鵝蹼村招你,誰讓你讓給藍玉煙的,她既已進了書院,你就不能進,這是規矩。”

龍丘明早已知道,當初藍玉煙是弄虛作假頂替了他,但既然木已成舟,他就懶得在這件事兒上較真,書院是進不了了,他便想讓天佑之給自己開個後門,指點一二,或者是允許他借閱藏經閣的秘笈。不成想這個天佑之死活不同意,每次都拿規矩說事,全然不顧兩人在失魂嶺上的交情,實在讓人生氣。

龍丘明眼珠子一轉,笑道:“老天,你也知道,當初我義兄送給我一件舊衣裳,那天說好要送給你,後來你怕我義兄生氣,就沒要。今天我又帶過來了,君子一諾千金,這就送給你吧。”

天佑之哈哈大笑起來,龍丘明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臉色一沉,不悅道:“你不要就說,何必這副模樣。”

“小明明,你真的不知道那年我為何想要你的舊衣裳?”天佑之止住笑,認真說道。

龍丘明冷冷道:“我如何知道,想必是你覺得我義兄修為比你高得多,便覺得他的破衣裳也是好的吧。”

天佑之搖頭笑道:“非也,那年在酒館,我見你小小年紀便有俠骨義丹,行事豪爽可愛,就想把你收進書院,買你的舊衣,不過是想試試你的品行,哪裏是因為稀罕。”

龍丘明哼了一聲,冷冷道:“結果如何?”

天佑之把眼睛一瞪,怒道:“自然是滿意,否則也不會特意派褚師琴去接你,隻恨我太過相信他的能力,沒把你的這副模樣畫了下來,讓他帶著,好能按圖索驥。他把藍玉煙招來,沒給我通報,便去考試院考試,結果門門都是優秀,那幾個老家夥爭得死去活來的要收她為關門弟子,我還能怎麽說?”

“算了算了。”龍丘明搖搖頭,他一向討厭低聲下氣的求人,既然又一次被天佑之拒絕,也就不再多向他說半句。撿起地上的魚籃子,向天佑之一揮手,便往門外走去。

“且慢。”天佑之負手在背,笑眯眯的看著龍丘明沮喪的背影喊道。

龍丘明止住腳步,扭頭朝天佑之無奈的一瞥,不禁也笑了,胸中對他的埋怨在這一笑中煙消雲散,“院長大人,你還要說什麽話?”

天佑之得意笑道:“小明明,你可知我為何偏讓你送紅尾巴的鱸魚嗎?”

龍丘明見他笑得奇怪,便轉身走了幾步,坐在一把藤椅裏,翹起腿,歎了一口氣笑道:“別賣關子,快說吧。”

天佑之也走向另一張藤椅,坐了下來,還未開口,先輕輕一笑,甚是得意,說道:“這紅尾鱸魚以水蛇為食,常年潛伏水底,極狡猾,極陰毒。莫說你隻是一個尋常的漁家少年,便是精通換氣的修行高手要想捉到一條,也是極難。而你從先前的鑽到水底三天三夜才捉到一條到如今的十條,變化不可謂不大,難道體內就沒一點異樣嗎?”

龍丘明直腰坐起,緩緩道:“近來我臍下氣海與額前神庭常常酸麻,難道就是捉這勞什子的魚搞出來的?”

天佑之曖昧一笑,“當然。”

龍丘明道:“有什麽說法?”

天佑之道:“你可知道,修行界中有一個法門,便是讓體內氣息與天地氣息融匯,從而激濁揚清,換骨洗髓。氣息嘛,看不到,摸不著,通俗的說,便是氣流。而水中的水流,與氣流相比,勁道更足,柔韌度更強,你從前隻能在水底潛伏一天一夜,現如今十天十夜也是小事,個中緣由,便是你周身靈竅已經被微妙的水流以各種不同的力度衝開,換句話說,你體內從一年前便已經有了修為根基。如何?還生我的氣?”

咕咚一聲,龍丘明所坐的那張藤椅仰翻了過去,龍丘明輕輕巧巧的翻了一個跟頭,站立在地上,快步走到天佑之跟前,臉上激情澎湃,卻說不出話來。

天佑之微笑著等他說出一車的感激話兒來。

等了一會兒,隻見龍丘明燦爛一笑,說道:“老天,原來你一直在暗中助我,既如此,那你就繼續幫幫我,兩年前我問的那兩個問題,你今個兒好好給我說道說道吧。”

天佑之哈哈一笑,指著龍丘明,搖頭道:“好你個小明明,不說感激我,反而上杆子爬上來,好好,也隻有你這小子才這般出人意料。”

兩年前,龍丘明心中有兩個問題亟待得到答案,一,豬血灘上那個突如其來的大坑以及坑底的草澤地有什麽玄奧。二、他在山洞裏見到的那盞燈火以及那團巨大的黑影究竟是什麽?

豬血灘上的大坑至今仍在,那個懸崖他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了,兩年來,鵝蹼村方圓百裏的每一座山脈他都細細尋查過,但那個幽秘的洞穴仿佛從未存在過一樣,再也不曾現身。

向天佑之問起,這廝每每都是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推說不知,眼睛裏卻滿是意味深長的笑意。但龍丘明的求知欲從未消停過,今天既然知道天佑之一向對自己關愛有加,便趁機又一次提了出來。

天佑之搖頭歎息道:“每個人在少年時都會發現一個神秘的洞穴,卻自以為發現了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秘密,有的人惦記了一輩子,到頭來卻發現那個洞穴不過是個化糞池。有的人早早就放棄了對洞穴的追索,快快樂樂的活了一輩子。小明明,你想當哪一個?”

龍丘明撓了撓頭,想了一想,笑道:“即便是化糞池子,我也要親眼看一看才放心。”

天佑之突然站起身來,飄然向門外走去,丟下一句話,“我得去長老樓簽到了,上京城周邊有成千上萬個化糞池,每個化糞池都單獨享有一個山洞,你若是感興趣,自行去尋找吧。”

話未說完,人已經出了院門,餘下的話,隔著牆壁,遠遠的送了進來。

龍丘明的求知欲又一次沒得到滿足,坐在藤椅上氣悶良久,突然笑了出來,自言自語道:“娘的,先不管洞穴的,還是去瞅瞅那隻吃雲彩的怪烏鴉是正經。”

於是站起身,拿著魚籃子,往書院北廣場走去。

北廣場離天佑之的寓所甚近,走不多久,便已經來到。

中午的時候,驕陽似火,書院北廣場上,人頭攢動,把一個六尺來高的台子圍在中間,台子上站著兩個人,倒持長劍,互相抱拳行禮,行禮過後,鬥在了一起,原來是在比試技能。

北廣場比鄰一麵大湖,湖岸上栽著一排垂柳。龍丘明把竹籃子放在地上,一屁股坐在柳蔭下,抬手擦了一把汗,目光若有意若無意的投向站在比試台下的藍玉煙。不遠處是巍峨的大殿,那是書院的主建築,主建築的屋脊上蹲伏著一隻龐大的烏鴉,已經半天沒動彈了。

龍丘明一邊吃著竹籃裏的菱角,一邊望向比試台,正在比試的是兩個低階修士,按書院的等級劃分,門徒分為初階修士、二階煉士、三階武士,直至十二階魂士。到了魂士階段,便可一葉渡海,一羽飛天,體內之氣可以搬山填海。但到目前為止,書院裏並無達到十二階的魂士,說到底,這隻是一個想象中的境界。

低階修士的比試沒什麽大的看頭,展示的隻是實打實的格鬥技能。一把長劍挑出十八個劍花,便是這個階段的最高水平,隻見那兩人各自把長劍舞得潑水不進,忽聽其中一人喊了一聲著!劍尖自另外一人的額頭刺入,力道未衰,穿破後腦勺,露出一大截劍身。

長劍一拔出,受傷的這個人大吼一聲,鮮血與腦漿子噴出老高,黑影一晃,兩個人躍上台子,抱住這人,兩人各自騰出一隻手來,相互對了一掌,分開時,隻見兩人的掌心處都閃耀著一團紫光,紫光緩緩旋轉不休,射出幾道筆直的光線,落在傷者的腦袋上。片刻的功夫,創口便已愈合。

兩人把傷者抬下去,喂了一枚丹藥。不過一杯茶的功夫,龍丘明望見那個傷者又生龍活虎的在台子下喊來喊去了。

這時在台子上比試的是兩個三階武士,所謂武士,並不是指尋常的武夫,而是領悟到武學精髓的半修真體,到達這一層的門徒,已經學會把二階煉士的法器融成修行者必不可少的真氣,能夠引氣煉體,最終達到金剛不壞之身。這兩個人比試的就是鬥氣了,看誰的真氣強盛,誰就獲勝。

龍丘明不知不覺把菱角吃完了,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他隻看見台子上的兩個人慢騰騰的伸手在空氣裏撥來劃去,煞有介事的樣子,卻又不見發出什麽威力。他不知道人家那是在鬥氣,因此看得很是枯燥無聊。

就這樣,一撥一撥的人上去又下去,有的比得很精彩,有的看著很沉悶。台子下的等著上場的都一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模樣,龍丘明看得困極了,倚著柳樹打了一會兒盹。一片柳葉在空中轉悠著從他的眼前落下,他突然睜開眼睛,首先便往屋脊上看去,臉色微微一變,站了起來,那隻烏鴉已經消失不見。

龍丘明挎上竹籃子,穿過人群,站在藍玉煙身邊,裝作很認真的往台子上看。藍玉煙皺了皺眉頭,輕輕往一旁側了側身子。

這時在台子上比試的是兩個四階真士。所謂真士,意思就是能夠用真氣擊殺敵人了,達到這個階層的學子很少,所以台子上的這兩位都係著早晨擋風用的披風,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樣,全然不顧當空照射的驕陽。

這兩個人,一個是瘦子,一個是胖子。看到胖子,龍丘明想起張小胖來,踮著腳尖在人群裏找了一圈,卻沒看到。

隻見那瘦子雙手掌心朝天,拇指與無名指相扣,緊閉著雙眼,嘴裏念念有詞。胖子則圓瞪著眼睛,握緊拳頭,一拳高舉,承天,一拳下沉,指地,緊閉著嘴巴。場上一時間安靜了下來,數百雙眼睛都盯著他們倆,等待著一場精彩絕倫的真氣拚鬥。

良久之後,隻聽見噗的一聲大響,場上頓時彌漫著濃厚的臭味。那個胖子一張大臉頓時變得通紅,把架勢一收,生氣道:“不比了,不比了,真氣隨著這個屁都放出去了。”

台下的龍丘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胖子本來就覺得極沒麵子,胸中的一口鳥氣正愁沒處發泄,這時見賣魚少年龍丘明嘲笑自己,大喝一聲,吼道:“給老子過來!”

他這一吼,運用上了八成的真氣,隻見一道白氣從他身上飛散出來,龍丘明不由自主的往前蹬蹬跑了幾步,身子向前一趴,斜斜的飛了起來,咚的一聲,臉部朝下砸在台子上。

他胳膊彎裏的竹籃子翻了幾個跟頭,底朝天的停在瘦子腳前。瘦子冷冷一笑,飛起一腳,把竹籃子踢到了天上,又飛起一腳,把台子上的大鯉魚踢了下去。

竹籃子在空中發出嗚嗚的聲響,翻著筋鬥滾落下來,啪的一聲,正好砸在龍丘明的頭頂,像是給他戴了一頂又醜又怪的帽子。

龍丘明從地上躍起,把頭上的竹籃子取在手上,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淡淡說道:“這筆賬先記著。”說著就要跳下台子。

“慢著!”胖子身形一閃,已經擋在龍丘明麵前,趾高氣昂的道:“這就想走嗎?”

龍丘明不禁笑道:“胖子,老子還得去撿魚呢,在太陽地裏曬久了,就賣不掉了。”

一旁的瘦子咯咯笑起來,似乎聽到了一件很開心的事,笑完了,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道:“一個賣魚的低級凡人,竟然敢大搖大擺的走進書院,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爺今天算是開眼了。”

龍丘明心裏微微一震,扭頭看了他一眼。

胖子點頭笑道:“兄台,你說得好。”轉頭向龍丘明上下打量一番,翻了一個白眼,道:“賣魚的,你修行到那個階層了,既然敢恥笑我,想必達到第五階了吧,你把你那破竹籃子放下,敢給我比試比試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