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道貌岸然

依謠真恨不得上去抽他兩耳光!隻是,嘰喳卻已經開始了……

空弦散音嘹亮又渾潤的在洞中彌漫開來。琴音閉上了雙眼,跟隨著音律晃動著腦袋。就像遙遙地聽見了城池銅鍾的飄渺之音。敦厚中帶著仙逸,沉穩又內斂,聽聞之人心中亦頓覺大徹大悟,堪歎紅塵。鼻中猶聞檀木輕煙,淡香紅蠟,青燈古佛之息。

陡然的高音泛音,如陣陣夏風拂過山間河流。依謠仿佛憶起了自己在巫醫寨裏,閑情野鶴的日子。窗外的風鈴好似響在耳畔,一聲聲,一絲絲,訴說著地久與天荒,寄托著愛戀與相思。輕清鬆脆,幹淨明幽。忽然間,衣帛撕裂,玉磬敲擊,雷過橫空,鏗鏘有力的琴聲強勢劃破閑靜的畫軸。明亮激昂,中音琴弦竟被嘰喳小爪的鮮血染成銀紅……

嘰喳奮力地跳躍著,爪下慢慢蕩漾出按音溫潤如玉,柔和細致的音律來。悠長的尾音,繞梁三日,久久回蕩在空曠的山壁中。琴音緩緩睜開眼,內心是按耐不住的激動。世間竟有這般的曲子,卻是一隻鳥兒臨時而作!自己白白撫琴千年,自詡為大荒無人能及的琴音,到頭來終不如一隻嘰嘰喳喳的鳳尾蜂鳥!琴音無奈地苦笑一聲,深深暗自嘲笑著。

“嘰喳……感覺如何?”依謠小心翼翼捧起嘰喳,隻見它腳上羽毛已被弦絲磨斷,一橫一橫的傷痕還在慢慢滲著血,爪尖亦被削平。本可以假亂真,羨煞花兒的尾巴也剩不下幾撮毛了。

謝了花紅,斷了藍尾。

依謠強忍著淚水,隻是鼻子酸楚得厲害,她的聲音也開始了顫抖。嘰喳鬆了一口氣,慢慢就聳拉下了眼皮子,腳一蹬,昏死了過去。嚇的依謠心“噗噗”狂跳,雙腳直跺地。

“嘰喳!不、不能睡啊!我知道你很累了……但是,但是你還不能睡啊!你的主人,琅、琅琊還在前麵等你呢!你日日念,夜夜夢的琅琊,他回來看你了,答應我,你不能睡!睡了,你就會錯過了!”

嘰喳像是聽見了依謠的言語,身體抽搐了一下,眼皮子試著抬了幾次,可惜還是太重了。依謠急得手足無措,琴音卻忽然拋來一個玉藥瓶。依謠攥在手心,疑惑地打量著琴音。

“這是我們瑤池療傷聖品。可以恢複內丹消耗的力量。”琴音手一揮,就收過了一旁的瑤琴,將其背在後背,側了側身,為依謠讓出了一條路來。

依謠趕忙拔開瓶塞,就扳開嘰喳的小嘴,將藥瓶裏的**緩緩滴了進去。直到感覺到嘰喳身上漸漸有了暖意,心中的石頭才慢慢放下。複又將嘰喳小心揣回懷裏,走到琴音身旁,微微一欠身,便頭重腳輕地離去了。

琴音凝望著依謠遠去的背影,不禁汗顏。為了依謠連過三關的毅力,更是為那隻忠心護主的鳳尾蜂鳥,感到敬佩。“希望你能找到你想要的,不辜負三關你和嘰喳的付出。”琴音嘴角一笑,背著琴又消失在了無界洞中。

這三關雖說不似起先的打打殺殺,但是遍體鱗傷的依謠已經招架不住了。好不容易僅憑一股意念,強撐到底,現在她終於手腳酸軟,看著眼前的土石也是重影。

“這條路,到底對不對啊?西王母不會是假意在外麵布置了三關吧?”依謠幹涸的雙唇已經泛起了層層死皮,雙腿打著顫栗,強行著推開了麵前的機關活動門。

門裏竟是另一片桃花源。依謠怔怔地看著眼前曼殊桃花,恍惚間,忘記了自己還在無邊無底的無界洞裏。身如鴻毛般飄飄然,一股清雅桃花香籠罩全身,暖意四起。依謠好像就這樣合上雙眼,慢慢睡下去。永遠睡下去,再也不要醒來……夢裏有駕鶴西去的母後,夢裏有一家五口和睦甜蜜的生活,夢裏還有句龍的吻。比風還溫柔,時兒卻如雷電馳騁的狂熱……句龍……句龍……

睡下去吧!睡下去一切都會實現!再也沒有紛爭和權利,再也沒有犧牲和奉獻。睡吧,高陽王姬,睡吧……躺在溫柔的桃花林裏,守著愛人,睡吧,睡吧,孩子……

依謠眼皮變得重如千斤,身心好似不屬於自己了。她要飛起來,她要去找她的母後。“你不是很想知道,我到底知道你何事嗎?如果你還想知道,你回去問顓頊,你娘到底是誰!”琅琊孤傲冰霜的臉忽然闖進了依謠的意識,她越是壓抑的疑問,結果如火山爆發吞噬了她全身。桃林的溫暖不在,依謠就像沉入汪洋大海一般,她捂著胸口喘著粗氣,不停的咳嗽著,像是嗆水一樣。大腦炸裂開來般的疼痛,帶著一番刺骨的寒冷過後,依謠迷糊的意識完全清醒了過來。

“終於等到你了!”蒼涼淡漠的嗓音,佩環叮咚撞擊,依謠茫然地眯著眼打量著來人。

“看來,隻有你一個人是走上了正確的那條路,通過了那三個怪人的關卡。”這個男人的聲音飽滿渾厚,強有磁性的吸引著依謠。不過依謠強行定了定神,匯聚念力,高度集中地向四周看去。確實種植了零落的幾株桃花,但是因為附有仙術,毅力不夠的人很容易被迷幻。依謠又將視線移落在說話人身上,這是一個擁有仙逸超凡姿態的男子。微蹙著眉頭,淡漠而冰遠,雲淡風輕又溫潤如玉。孤落出塵的氣質,比琅琊的冷多了份仙骨。黑發如瀑,眸如星輝,足以讓豔桃失色。

“桃鶴君?”依謠勉強從嘴裏擠出了這三個字。想來隻有這番罕見的男子才能成為西王母的寵臣,蚩尤推心置腹的兄弟吧!

“你不僅是闖過了三關,還不受我桃花迷幻?”桃鶴君裂開嘴角笑著,卻沒有暖意,“幾個百年了,你還是唯一一個。”

“你真的是桃鶴君?一直被幽禁在這裏的桃鶴君?”

“我有哪裏不配這個稱呼的地方嗎?”桃鶴君譏笑著。

“我不是這個意思!正是因為你一塵不染,仙姿秀逸,我才難以相信你會是被囚禁起來的桃鶴君。”

桃鶴君這時才稍帶著幾許溫暖笑道:“嘴這麽甜,我也不會把上青玉書給你的。”

“你怎會知道我是為了它而來?”

“難不成,你還是為了我獨一無二的美貌而來?”桃鶴君一邊妖冶地說著,一邊伸出手摸著依謠尖尖的下巴。一陣寒意從桃鶴君指尖傳到依謠身上,依謠一個激靈兒就後退了兩步,帶著戒備的眼神看著桃鶴君。

那人並未步步緊逼,隻是轉身從石幾上端起了兩個酒杯,笑臉盈盈地遞給了依謠。

“敢喝麽?”

依謠躑躅了,並未接過。

“你不把我哄開心了,我怎會把上青玉書交給你啊?”

“言外之意,我把你哄高興了,你就會把上青玉書給我?”有了琴音公子的教訓,依謠有必要把話說在前麵。

“隻是可以考慮考慮……我都不高興了,我又怎會考慮給你呢?”桃鶴君一飲而盡自己的那一杯,依舊堅持著把另一杯遞給依謠。依謠猶豫了一會兒,也就接過他手中的酒,輕輕呷了一口。

“算了,你也沒誠意。”桃鶴君負手走到桃花樹下,背倚著樹幹坐在了地上。一腿彎曲,一腿盤膝。一手支在彎曲的膝上,另一隻手隨性攤在另一條盤膝的腿上,一副玩世不恭卻又誘惑迷幻地看著依謠。

依謠凝望著他映著桃花的眸子,黑不見底,深不可測,好像要將她席卷而去一般。

“我都還不確定上青玉書是否在你手上。除非你拿出來讓我看看。”依謠朝前走了幾步,但是依舊與桃鶴君保持著不遠不近的安全距離。

“就隻是為了確定這樣一條信息,你就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甚至還會隨時丟命,值得嗎?萬一我沒有,隻是信口胡謅,你又能如何?”

“我不如何,大不了怎麽進來的,就怎麽出去!”

“看來,你還不了解無界洞。你此刻來是這樣,不代表你下一刻再來還是這樣。它可是隨著西王母的心情,在隨時變幻。絕不重複。”

“那又怎樣?我才不怕!怕的話,我就不會進來見到你了!”依謠鼓起十足的勇氣,決不能讓桃鶴君這個登徒子看出自己的恐懼!決不能有把手落在他那裏!

桃鶴君愣了一愣,隨之大笑著:“好玩好玩!我就是喜歡和你這樣的人玩。”然後一邊拾起一枚花瓣叼在嘴邊,站起身來捋了捋似雪華衣,一邊輕挑著說道:“就讓我們好好玩幾場吧……”

依謠還未來及發話,桃鶴君手一揚,二人對麵的岩壁居然水平翻轉,像是一道活動機關門。隻是這個轉來的門麵上,整整齊齊,上上下下被綁了六個人。依謠瞠目結舌,眼珠子都快要由於驚恐而跌落出來……

“大哥!句龍!”依謠往前跑了幾步,卻被無形的罩力阻擋在外。哀蒼和精衛,離朱和象罔,都被死死困在山壁上。依謠仇恨地瞪向桃鶴君吼著:“你還不放了他們!”

“放了他們,我還如何玩呢?”桃鶴君狡黠地笑道,“他們可是我的籌碼。”

依謠見說不過這個桃鶴君,隻得扯開了嗓子呼叫著他們的名字。可是奇怪的是,依謠明明能看見他們看向自己的詫異和掙紮,但是他們就是說不出話來,嘴裏也沒有東西。“別叫了!沒用的!我封住了他們的聲音,他們現在還說不了話。”桃鶴君看出了依謠的不解。

“卑鄙!”

“這個詞,是我聽過所用形容我詞語裏麵,最沒殺傷力的一個。”桃鶴君邊說,邊嚼著花瓣,嘴角還掛著笑意。

他手指一彈,也不知道從哪裏飛來了一支斷臂胳膊,桃鶴君卻是很享受似的用鼻子深深嗅著。看的依謠是毛骨悚然。那凝固的血痂,更令依謠心中作嘔。忽然想到,早先在洞中看見的那灘血,她曾經擔心那是句龍受傷後留下的。如今眼前看著那斷臂,心中頓時涼了一大截,趕忙回頭看向句龍。雖說遠遠望去看不真切他究竟受了多少傷,但是能確定句龍並未缺胳膊少腿。依謠算是心安一些,又趕忙從大哥檮杌身上掃視到哀蒼和精衛。都還好,都不是他們的!

那會是誰的?依謠又往離朱和象罔看去,頓時驚訝萬分!黃帝最器重的大將象罔,他的左臂袖子正鬆垮垮地飄在身旁。胸口還插著一枝桃花,隻要他一動,體內的血就會流一分出來。看著離朱也好不了哪裏去,滿臉血肉模糊,衣服都是一片烏紅。

看的依謠是如沐冰窖,後背涼颼颼的,四肢發軟。此時,她頓時明白了,自己起先隻是被他的外表所蒙蔽,他的心根本就是歸墟不見天日裏孕育的妖孽。

道貌岸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