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詭異的玉佩

本姨太是見過一點市麵,平日裏,庫房中的珍寶從我手中過的,不知凡幾,但見著這些珠寶成色甚好,也心生了向往。

我悄悄地去看三姨太和四姨太,兩人的麵色都還平靜————到底是大家裏出來的,可抵不住五姨太一個小小的掃地的丫頭見了這許多好東西,麵上都笑得像花兒一樣了。一雙手早就往托盤裏麵抓去,弄出了那麽多的響動,口中念叨著:“太太呀,這麽好的東西,您自個兒不留點兒?”

這話一出,連八姨太都“撲哧”笑了,她一張娃娃的臉兒,聲音清脆:“五姐姐,太太自然有更好的,怎麽會跟咱們爭東西?”

果然是丫頭的出身,怎麽故作風雅,也上不了台麵!

她終於也意識到這八位姨太太裏麵,隻有她一個人在聒噪著,粉臉也紅了一紅,倒縮回了位子,不說話了。

太太卻笑起來:“難得五姨太喜歡。我自然已經有了的別的東西了。這些都是老爺賜給你們的。”

難怪今兒個太太的氣色那麽好,原來是收到了老爺的信,又得了特別的禮物。她卻忽然對我說話:“二姨太,老爺倒沒有特意給你捎帶什麽,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額……

我愣住了。老爺為什麽要特意給我捎帶什麽?太太這話倒說得蹊蹺。我還想說點什麽,她卻輕聲地說道:“這些個珠寶,就由你來分配吧。你自己先挑,看到什麽喜歡的再說。”

那兩個丫頭已經走到了我的麵前,我看著眾人的眼紅,心中有點勉強。

今兒個,太太有些奇怪,說的話跟平日大不相同。不過她是太太,我們做人家姨娘的,好好伺候著也就罷了。既然她讓我分配,又讓我先挑,保不準幾個人在恨我;我也不能虧待了自己,白白擔了這個名頭。

珍珠、瑪瑙都似不要錢的,我一邊細細地看著,一邊聽著四姨太慢慢開口道:“不知道……老爺的信,能否……”

我一向認為這個後院裏麵,那個老不死的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點綴而已。可惜其他姨太太好像不是這麽認為的。太太也對那個人掛心得緊——倒像是,隻有我是異類了。

“老爺的信中,有什麽不方便之處嗎?”對老頭子的牽掛,令三姨太也謹慎地開口。不過,能夠開這個口的,也隻有三姨太和四姨太罷了。其他的姨太太,若不是腦子被驢踢了,都不會去湊這個趣兒。不管什麽時候,一個有地位的娘家,都是你在夫家說話有分量的保證。即使潑辣如五姨太,太太不給什麽,也不敢不顧臉麵地搶先開口。

一顆豔紅得如山上的野果兒的瑪瑙耳環掉到了盤上,打破了空氣裏的沉寂。我抬頭,看著端著茶盞不語的太太和起身殷切的三姨太、四姨太,以及雖然不說話,但是眼中也有隱約的渴盼的其他幾位姨太,心中不禁暗罵:司徒那老不死的,果然是個禍害!

便笑了起來:“來來來,誰要這個玉佩!”隨手拿起了一個巨大的玉佩,想要打破這個僵局。

老頭子的信裏,自然不會有什麽不妥之處,隻是,那是人家對太太的私房話,作甚麽要與你們這些姨娘們分享?太太平日裏給你們幾分臉,你們還蹬鼻子上臉了?我想這大約就是太太心中的話。可是三姨太和四姨太的心中,想必也有其他的考量——老爺平日裏,唯恐避之不及的,就是太太了。眼下給太太寫了信,這裏麵可有很大的名堂!能令太太這麽粉麵含羞的,自然是好話了。她們怎麽能不警惕?何況,老爺離家也有一些日子了,相思自是愁人,能見一見他的字,也是好的。

本姨太舉著那玉佩良久,卻無人來理我。不禁唏噓:那老不死的,真有把你們放在心上嗎?但凡有一點憐惜之心,就該給你們每一人都寫一封信——可是眼下,這兩大盤珠寶,還分給八個姨娘呢。說明咱們八個姨娘,在他心中是一樣的!至於太太,那是發妻!不過平時那樣冷漠地相待,寫一封信就完了?太太也真好哄。

你們怎麽不去想想,出了這個司徒府,那翠紅樓、倚翠樓、歡喜樓,那一整條風月街上的樓上,還不知道有多少個司徒向的相好呢!還有那東家的小寡婦,西家的大閨女,整個淩雲城,被司徒惡霸看過一眼的女人,都難以是幹淨的!要爭風吃醋,吃得過來嗎?

本姨太頗為遺憾地盯著手裏這個玉佩——果然隻有本姨太想開了嗎?這個男人啊,哪有這些個寶貝惹人愛憐啊。隻是,這寶貝,怎麽——

“二姐姐,這是個什麽玉佩?”五姨太一臉巧笑地貼了過來。感情昨天的事兒都忘了?

有時候本姨太相當佩服五姨太。這世上,人至賤則無敵。五姨太能夠在這樣美人如雲的司徒後院,依仗著一張大餅臉兒,取得了一席之地,我想與她的堅強勇猛果敢,是分不開的。雖然,依本姨太之見,此人對老頭子還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眷戀,但是她是最清楚自己的地位的人了。以往還有個九姨太身份極差,現在九姨太去江府了,這整個後院裏,可是再無別人,比她的出身更為低賤了。

這有寶貝可得,怎麽能不過來討好本姨太?

可是本姨太怎麽是那麽好討好的人?我捏著那個玉佩,看啊,轉過來看,又調轉了個個兒看。剛剛她搶了我一貫的位置的事兒我還沒跟她算呢!

不過這玉佩上的字怎麽這麽古怪?好好的一大塊玉上,雕了一個“囚”字。如此不吉利的字眼!這不會是從囚犯身上取下來的吧。

話是這麽說,本姨太卻忽然想起了多年之前的事兒了。

這多年,其實也不是很多年,應該是四年之前,本姨太還沒有嫁給這老不死的。那時候還是鮮花一朵,迷倒一整個福壽胡同的小青年。可是有一天,本姨太忽然想起了要買個玉佩把玩一番。這倒也不是心血**——趙小肆那個混蛋,每天都在我的耳邊念叨,他要是佩戴著一個玉佩,該是有多麽地風度翩翩,英俊瀟灑。本姨太當然對之進行了無情的嘲笑——英俊?瀟灑?好吧,我一向承認趙小肆是一個唇紅齒白的美少年,可是說到英俊,總是差了那麽一點兒。

本姨太當時滿心裏都是趙小肆那人渣。隻擔心這好郎君要跟人跑了,把娘親給我的脂粉錢攢啊攢的,好不容易攢下了點錢,便跑到如意軒裏,想要買這麽一個東西送給他。

我揣著一整個荷包的銅板,忐忑不安地走進了如意軒,卻見裏麵好生奇怪。仿佛整個店裏都透著緊張似的,掌櫃的直挺挺地站著,正對著一個高挑的公子點頭哈腰賠不是,連我進去都像沒有看見。當時的本姨太,委實缺了一些個氣勢,想著囊中頗為羞澀,臉上便更為羞澀了。隻聽見店子裏麵,隻有那個公子在桌子上扣著指節的聲音,平白地,惹人壓抑。

倒是他先發現的我——

“還不快去!有客人上門了!你這副樣子,我怎麽放心把如意軒交給你?”

那公子的話淡淡的,明明好聽地像是山上流下的泉水,卻自有一股冷淡彌散開來。那掌櫃的忙躲回了櫃台後麵,用肥厚的手掌抹抹汗,對著我擠出一個笑:“敢問姑娘要買什麽?什麽材質,價位?咱們如意軒裏不少好東西。”

我扯了衣角良久,才喏喏開口:“來個最便宜的。”

咳咳,這個並非是本姨太舍不得對趙小肆花錢。隻是趙小肆,作為一個除了長了一張俊俏的臉的身無長物的年輕人,平時都沒見過什麽好東西。他那當酒鬼的爹爹不打他就不錯了。我都不知道他怎麽會生出要買玉佩的心思。我肯送他,已經不錯了,他豈能挑三揀四?

那掌櫃的果然好涵養。聽了我這話,麵色都沒有變一下,隻是道:“咱們店裏,最便宜的玉佩,也是要二兩銀子的。”

我一聽這話,臉色就不大好了。

二兩銀子,對李家來說,就是兩個月的用度。李家在福壽胡同也算不錯了,除了沒有買下人,真正算得上是小康之家。可是這如意軒的掌櫃的開口倒大氣——二兩銀子,我賣了我自己也沒有二兩銀子啊。

本姨太後來才知道,原來本姨太是值二兩銀子的。

可是當時的我,荷包裏,幾十個銅板,再加上一個碎銀子,還是上次爹爹的東家賞他的,他給我的。我都存了一年多了。這些錢,怎麽都沒有二兩。

臉上便不免有些抑鬱。

掌櫃的本來受到那公子的訓斥,心情就不太好,見我這樣,心情恐怕更是惡劣——尤其是我還撞破了他的東家罵他的一幕,一說出去,他就慘了。隻是見著那公子還在場,不能說得太過難聽罷了:“這位姑娘,請你去對麵的喜意閣吧,那邊的東西比較適合你。”

本姨太便不爽了。

喜意閣是什麽玩意兒?那是個賣假貨的地兒!本姨太心中想著趙小肆,才尋摸著到如意軒買個最便宜的給他。哪裏知道,連最便宜的都買不起!這是奸商啊!還有這送客的舉動,分明是侮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