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風度翩翩的禽獸

本姨太哪裏是那麽忍氣吞聲的人?剛開始羞澀,那是因為並不知道這掌櫃的是這樣的人!

本姨太拍著櫃台,冷哼道:“奸商!”

那掌櫃的臉色就下來了。這當口,那公子一襲白衣,聽了這話,回頭來看我,一臉的清雋,眉眼裏都是笑。那掌櫃的本欲爆發的怒火就“呲兒——”熄滅了。他低頭拱手:“小姑奶奶,本店真的沒有適合你的東西啊。”

這什麽掌櫃的?不就是狗眼看人低嗎?他麵上恭謹,骨子裏,還指不定怎麽罵我——沒錢還要逛玉器店,打臉充胖子。

我漲紅了臉。可是我的確沒有錢。身上的這些個銅板兒和碎銀子,是我所有的家當了。都是為了趙小肆,我才肯拿出來。哪裏知道,卻隻是杯水車薪?

我的心中,隻覺得趙小肆是萬般好,我自然也是沒有錯的;縱使有錯,也絕對是這掌櫃的太貪錢,把價格定得那麽高,分明是不給咱們平頭百姓活路嘛!

可是我又能如何?現如今在司徒後院裏麵橫行霸道的二姨太,當年也還不過是一個孩子……

“嗬嗬。”卻是那公子一笑,打破了僵局。我瞪著他。我心中早已大約猜出,這個男人應該便是這如意軒的東家了。人長得倒是好。我絕對不承認他長得比趙小肆還要好。隻是……本姨太若是先遇見的他,跟趙小肆的事兒就不好說了。

他一笑,如滿是清香的茶水裏浮上了一片滴翠滴翠的葉兒,蜷舒著,看得人的心裏暖洋洋的。

這男人,怎麽可以長得這麽好?本姨太那顆隻裝了一個趙小肆的心,也不禁蠢蠢欲動。

“這位姑娘。你很需要玉佩嗎?”他說話妥帖,不像剛才訓斥掌櫃,帶著一股冷意,現下他的聲音是溫暖柔和的。這樣的男子,如此人才,如此風流,當時的本姨太怎麽沒有聽說過呢?果然是孤陋寡聞了。倒是上了趙小肆那條賊船——不過,我甜滋滋地一笑,我也認了。

“是啊,我一定要在你們這裏買一塊玉佩!玉質差一點沒關係,隻要便宜些就罷了。”

本姨太是個爽快人,離開解下了荷包,把一大把的銅板倒在了櫃台上,金燦燦的,也頗有一大把。

“那姑娘想要一塊怎樣的玉呢?”

這個問題我已經想了好久了,本來打了在玉上刻字的主意,剛才掌櫃的那副嘴臉,就把這想法爛在了肚子裏。眼下這東家那麽好說話,我到也不介意跟他說一說:“我想要一個玉佩,材質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在上麵刻一個字。”

“什麽字?”不知為何,本姨太在多年後,依然記得這張臉上,在那一刹那露出的笑容。

果然是……

……好看……

“就刻一個‘囚’字,‘囚犯’的‘囚’。”為什麽要刻“囚”?咳咳,其實這個是非常簡單的問題,無非是告訴趙某人,他生是我李良秀的人,死是我李良秀的鬼,這一輩子,下一輩子,我都不會放過他了。

我見到那公子的嘴角可疑地抽搐了一下。

便笑道:“可是不能做?”

他答:“自然可以。”

“錢夠嗎?”

他微笑:“夠了。就當交一個朋友嘛。姑娘,我叫司徒向。”

……

很多年,咳咳,其實就是四年之後,我在這司徒後院的雪雲閣裏,捏著這一個玉佩,不禁想要大吼一聲:“司徒向,你丫大爺的!”

司徒向明明知道,本姨太最討厭的就是這個勞什子了。這個刻了“囚”字的玉佩,令本姨太想起了趙小肆那個渣男,也令我想起了當時是怎樣的識人不明,居然會以為司徒禽獸,是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本姨太在眼下都被啃得屍骨無存了,黃花大閨女變成了黃花菜,他還拿這個東西來刺激人?

本姨太不禁悲從中來。本姨太的悲慘遭遇,充分說明了一個人在年輕的時候,選擇伴侶存在的風險。

“二姐姐!二姐姐!”

我抬頭。嚇我一跳。五姨太那張臉血淋淋的,一張血盆大口怎麽故作可愛,都令我倒胃口。本姨太不清不願地回過神來,扯了一扯麵皮道:“怎麽了?”

“這個玉佩,你可以送給我嗎?我見它玉質甚好……”掩不住的貪婪之色。

本姨太歎息:果然是沒有見過世麵的丫頭出身的。這石頭,老實說,也算不得好,唯一珍貴的,是一塊暖玉,倒是對本姨太這樣懼寒的身子甚好……幸好她來要,我還巴不得立刻給呢。我忙把這石頭塞給了她。

笑話!這暖玉什麽時候沒有?要那麽個玉佩來戳瞎我的眼?想起來就氣得牙癢癢的。這司徒老頭,果然不安分!我就不信他是無意的!這世間,除了本姨太,誰能想得到在玉佩上刻那樣的字眼……

我繼續搗鼓著這堆玉石,往裏麵挑挑揀揀,這顆夜明珠最值錢,那個簪子也很好,這個戒指,也頗為不錯……待我給自己挑了一堆之後,便慢慢地給諸位姨太太發東西了。三姨太表示不要,還是堅持著之前那個話茬:“家書抵萬金。對於妾身來說,沒有什麽比老爺的口信更為珍貴的了。求太太,讓我瞧一瞧吧。”

四姨太也無視我遞過去的珠寶,眼中隻看著太太,眼中盈盈似有淚:“太太,妾身也什麽都不要。隻是想念老爺,實在是夜不能寐,求太太把信跟咱們姐妹們分享一下。”

這是多大的事兒?本姨太很是疑惑。不過就是一封信嗎?也值得這樣?那不老死的字,再賤不過了。本姨太的房裏就有不少。不過大多是他查完賬,在結尾處批上的嘲弄本姨太智慧的話:甚為幼稚!思慮不周!再算一遍!……

怎麽這幾個姨太太,為了看這麽一封信,連這麽些寶貝都不要了?

還是……有什麽事情,在本姨太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所以,四姨太最近的臉色這麽不對……

“三姨太,四姨太。你們既然要看,就跟我來。”太太淡淡地扔下這麽一句,就進了內室。留下我們幾個麵麵相覷。

八姨太忽然笑起來:“我看這後院裏麵,對老爺最忠心的,就是三姐姐和四姐姐了。”

我瞪她一眼:“明明本姨太對老爺忠心得很。”

小丫頭片子偏著頭,擠眉弄眼起來:“二姐姐你就裝吧。我看呢,這後院裏麵,最不把老爺當回事兒的就是你了。”

“誰讓老爺不疼我呢。我想關心也沒地方呢。”我笑起來,把一串珍珠項鏈和一個項圈遞給了她——這都是好東西。對她,我一直是頗有好感的,也不會平白地虧待了她。

六姨太那裏自然是要給厚的,還多給了一個手鐲給囡囡備著——本姨太可不願意被人戳脊梁骨:虧待司徒老爺唯一的女兒這個罪名,本姨太還沒有必要背著。

五姨太剛才已經給了。七姨太,那副哭哭啼啼的樣子,本姨太甚不樂意見到,給了幾個戒指就算完事了。

最後一清點,發現泰半的東西都剩下來了。本姨太心甚慰:本姨太是這後院裏最苦命的姨娘,老爺不疼,太太也冷淡了些,對自己好些也是應當的。

隻有五姨太似乎極為不滿似的,攥著那個玉佩,像是還要討點什麽,本姨太忙叫來小紅:“小紅啊,把這些個東西放到本姨太的屋子裏鎖起來!小心咯,別被偷了。”

小紅不是小翠。若是小翠,一定是眼中散發著光彩,對我投來讚賞的目光,歡天喜地地回去了。但是小紅的目光中有一點點的不認同——管她呢,這些東西都到手了,被人嫉恨些也沒什麽。何況,隻是一個大餅臉的五姨太和懦弱的七姨太,也掀不起什麽風浪來。

幾個姨太太正這廂說這話呢,三姨太和四姨太卻失魂落魄地出來了。這儀態,有鬼!

能令這兩個大家千金露出這樣的表情,說明老爺的情況,似乎不妙啊。本姨太笑著迎上前去:“可是太太欺負咱們三妹妹和四妹妹了?”

五姨太立刻掉轉了目標,對著兩位姨太,急急問道:“可是老爺出什麽事了?”

“沒有……沒有……”

這驚慌失措的回答,更令人疑心。按理來說,該是不錯才對。要不然怎麽那麽大的手筆,還送了那麽多的禮物回來?

還是四姨太微微抬起臉,一張梨花帶雨的臉,看得怪可人的:“我隻是……隻是太想念老爺了。見字如見人,心中稍稍地激蕩了一下。”三姨太也忙跟著點點頭。

好吧,本姨太接受這個說法,便笑眯眯地點點頭:“這就好。老爺不好了,咱們內眷也跟著憂心呢。”老頭子不好,本姨太欺男霸女也不安心呢。萬一他出了這個什麽事兒,這司徒府可是能立刻散的。到時候,誰給我這花團錦簇的生活?

他甚好,我便甚安。

說起來,這四姨太平日裏高貴慣了,這忽然梨花帶雨的小模樣兒,真是撓得人心癢癢的。可惜本姨太不是惡霸啊不是惡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