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醉月清風共一醉

楚江平站在二樓的窗前,目光平靜的眺望著遠方。老態龍鍾的白福伺候在側。他沒有回頭,挑了挑眉毛問道:“她出去了?”白福自是明白他口中的那個她指的是誰,恭恭敬敬的回話:“回少主,是!”

他昨天不是跟她說過了今天晚上不讓她出去的麽?為何,她還是走了。一頂軟轎在側門將她接走,而她竟然沒有過來跟他說一聲!這是這五年來的第一次。

連翹輕輕的推開房門,躬身低首:“回主子,小姐說她去了醉月居,就不過來陪你了。”她的習慣,不管如何都不會帶上連翹,這次也是。她為了不見他,竟然遣了連翹來。

“你去忙你的吧!福伯,你也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楚江平依舊望著遠處西沉的太陽,聲音中充滿了滄桑。

福伯點了點頭,給連翹使了個眼色,走了出去,並將門給他帶上。門外,他重重的歎了口氣。這樣的少主,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了,她跟他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呢?

福伯重重的歎息傳入了楚江平的耳中。他無奈的笑了笑,原來他們之間也會走到這種地步。不,這還是輕的,如果她知道了他的身份,恐怕,殺了他的心都有!當初隻是因為她的眼睛像極了歆兒,所以將她救下,教她武功,並送到秋水閣中學習琴棋書畫和舞蹈,隻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她不僅是上官府的小姐,竟然也是這大燕國的皇後!

命運弄人,造化弄人啊!

“霜,去醉月居告訴如意,就說讓她今天晚上給我留下晚晴閣。”依舊沒有回頭,但是一個人影在窗戶前一閃便消失在一片美好的夕陽中。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黃昏又何嚐不好呢?天邊那一抹絢爛,會讓人永遠的記住。

早上醒來的時候,連翹早就將熱毛巾奉上,並問她是否跟楚江平一同用膳的時候,十三娘躑躅了很久,終是沒有打算見他。她不知道經過昨天晚上的事情,她該如何麵對他。

十三娘這一天都窩在自己的繡樓上,懶懶的,閑來無聊的時候竟臨摹了一些花樣留作以後繡花的時候用。直到傍晚,她才吩咐夜風告訴如意,今天晚上她會照常登台。夜風是楚江平派給她的一個侍衛,但是她卻不曾用過他,雖然他總是跟在身邊,在暗處保護著她。

轎子停在側門,那是她每次去醉月居的路線。她不想讓別人知道,原來醉月居中的十三娘就是楚府的小姐。臨上轎子,她抬頭看了一眼楚江平的寢樓,最終收回了目光鑽進了轎子。

雖然是近六月的天氣,晚上的風吹來,竟還是涼涼的,帶著說不出的舒爽。十三娘直接進了後院的小樓,如意迎了出來,看著她笑:“小姐,今天不是說好不來的麽?我竟是沒有吩咐轎子去接你。要不是夜風來……”

十三娘依舊麵罩輕紗,嫋嫋婷婷的走著,繞過了如意,笑了笑:“姐姐,大哥他,回來了!”想必如意應該知道了。因為楚江平派人來吩咐的說今天晚上她不登台了。

“我知道,主子他現在人在晚晴閣。”如意的一句話,將十三娘震住。那個男人,他不是從來不曾踏足這種煙花之地麽?縱然這個醉月居是他一手所辦,但是他仍舊從來都不曾來過,為何今天,他卻突然來了?

“小姐,你裝扮好了就過來,今晚怕是還得你壓陣才好!”如意笑著,眼底的那抹悲傷劃過,刺痛了十三娘的眼睛。

為何,女子總是如此癡情,而男子,卻總是如此多情呢?

她選了一套冰蠶絲錦緞外罩輕紗的純白舞衣,白紗的褶皺自腰際垂散開來,將她姣好的身形襯托無二,走起路來竟有一種飄渺的感覺。腰際是用紅色的繩子串上上等的東珠編製的網狀罩子,有一尺長,末端兩兩相連,下麵是一尺長的大紅穗子。頭上隻用四支白玉簪挽起,後麵散下絲絲縷縷,竟然別有一種風韻。對鏡貼花黃,眉心中間她用朱筆描繪了綻放的荷花輪廓,眉尾處,她在右邊用紫色的細碎寶石粘貼成梅花的形狀,更增添了幾分媚感。胭脂撲在臉上,淡淡的,將她蒼白的遮蓋。

她看著銅鏡中的自己,不由得嘴角向上揚了揚,有著幾分苦澀。如果沒有這幾道傷疤,這張臉也算得上是傾國傾城的一張臉,可惜了!如此想著,將白色的冰蠶絲麵紗掛在了耳邊,上麵用極淡的粉紅絲線繡了一枝梅花,讓臉頰更加的若隱若現。

一個紮著雙髻的侍女走了進來,手中端著一個托盤,見到十三娘的時候,盈盈施禮:“小姐,媽媽怕你還沒有用晚膳,特命我將這些東西給姑娘送來,說是姑娘還要等一陣的,總要墊墊。”說罷,將托盤放到了桌子上,將青花纏枝的白瓷碗端了出來:“這個是銀耳蓮子羹。”又將一個粉色彩蝶戲花的盤子端了出來:“這個是雲液紫霜。希望能合姑娘的口味。”說罷,淡然一笑,小心的告退。

不愧都是大哥訓練出來的人兒,總是能這樣不慌不忙,也總是能將禮儀堅持到底。

十三娘拿起一塊雲液紫霜放在口中,不由得讚歎:“果然是好東西。”入口即化,用過之後留有清香,果然是京城第一廚的手藝。

好久沒有吃到這醉月居中的東西了。

十三娘不覺得多吃了兩塊。如意搖著折扇進來,麵色凝重:“小姐,前些日子跟你說過的那位公子今天竟然又來了呢!他本來也要晚晴閣,後來去了飛絮茵。”

“可有異常?”這裏的人都有一雙好本事,隻要第二次來的人,他們都會摸清楚他們的底細,而今天的這位,能再次讓如意過來,說明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這個人的底細!她,是不是該會會他呢?

“盯緊點!不出事就好。姐姐,該到我上場了麽?”

“恩,這就是請你過去的。今晚上準備了燈謎,你來主持。”如意含笑說道。

十三娘輕輕頷首,表示已然明了,跟著如意走出了繡樓。“小姐,雖然你每次都罩著輕紗,可是每次都別有風味,怪不得京城很多的風流人士都想一睹你的容顏呢?”如意用桃花扇掩著嘴笑道。今天晚上,這大廳中又是一番火爆的場景,關鍵是很多王公子弟都來了,隻為能一睹仙顏。

“這些人,都是覺得沒有見到的定然是最好的,隻是當他們看到我的容顏後,怕是會將整個醉月居毀掉。”她的臉上有著微微的疼,剛剛用過楚江平從白雲山莊帶來的要,雖然涼絲絲的,但是很癢,如果不是自己的定力很好,現在這張臉早就被她自己抓的千瘡百孔了。

這次大紅的紗帳並沒有撒下來,台子上四麵擺滿了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鼓,十三娘手握鼓槌自後麵一步一步走上前來,額前的華勝閃著金光,耀著她白嫩的臉,隻是紗巾遮住了半張,這紗巾雖透,因為一支梅花更讓十三娘有種“猶抱琵琶半遮麵”的美感。

下麵響起了陣陣叫好的聲音,當中自然也夾雜著起哄的聲音,甚至是不屑的聲音。這人世間總是有那麽一群人,雖然出入這煙花之地,卻總是覺得自己清高如斯,其實誰都不是聖人,何必互相為難呢?

十三娘雪白的廣袖輕揮,“咚咚”的鼓點聲響起,遮蓋了下麵人們的鼎沸之聲。她猶如一個跳躍的精靈一般,在中間閃轉騰挪,不斷地擊打著忽高忽低,忽大忽小的牛皮鼓,這個人輕靈的不似人間之人一般。

楚江平透過眼紗看著高台上的那個人兒,不覺嘴角噙著一絲笑意。這個女子,終於長大了,她的舞也盡得惜兒真傳,當初決定送她到那個地方去學舞竟是沒有錯的。

十三娘在高台上不斷的敲打著,點數竟是按照《十麵埋伏》而擊打而出的。她飛揚的發絲飄飛在空中,白色的裙裾劃過,紅色的流蘇也跟著在燈火中劃過,她竟讓人萌生了朦朧之感。等到一舞終了,縱然是她也氣喘籲籲,鬢邊還帶著因為出汗而滲出的水珠。

看著她胸膛一起一伏,看著她腮邊滑落的汗珠,楚江平生出了一種憐惜之情來。

而在飛絮茵的慕容皓軒則眼光熱烈的盯著十三娘,如果他看的不錯的話,這個女子就是楚府上的燕兒小姐!隻是楚府那麽大的家業怎麽會讓一個女子來此煙花之地呢?

十三娘已經感受到了來自二樓雅間的四道不同的目光,兩道熾烈,兩道淡然。她循著晚晴閣的方向看了過去,露出了笑容。下麵的人已經在高喊著讓她再跳一舞,而她隻是如同仙子一般站在一片紅毯中間,清靈的眸子看著下麵:“各位,今天我們醉月居出了幾道燈謎,供大家一猜,誰最後成為勝利者,我將親自為他獻上一舞。請上燈謎!”婉轉好聽的聲音自一起一動的麵紗下發出,帶著蠱惑,讓下麵的人不禁炸開了鍋。

終於可以獨自欣賞她的舞姿了!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哪能不興奮呢!大家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等著接下來的節目。

第一輪以答對題目最多,用的時間最短的十個人獲勝。旁邊有兩個秀氣的小丫頭,負責唱票,一個負責統計,中間坐鎮的就是十三娘。因為都是些簡單的題目,所以很多人都將答卷交了上去,統計之後選出了十個人來,其中便有楚江平和慕容皓軒。慕容皓軒用的是化名,叫做王慕白,而楚江平則直接用了原名。

第二輪由十三娘親自測試,答對了留下,繼續,答錯了就要下台。因為有幾人在二樓的雅間,不便到台上,十三娘也就讓他們留在雅間繼續答題。她共出了十道題,每人一道,分別是“夜來半醉在窗前;曉來疏雨濕秋千;共商妙計雙眉解;刀似長風摧亂杏;高空雲端雁陣斜;長蛇昂首戲飛蝶;山間日落花殘影;桃林春盡方歸來;春雨點點宅前撒;獨自枕戈待公待宮中”到了慕容皓軒處,竟連解釋都說的一清二楚,十三娘笑著繼續。如此往複,最終竟是楚江平和慕容皓軒並舉。

十三娘看著不分上下的兩人,笑了笑:“二位公子想必都是有才之人。既然燈謎分不出勝負,那麽我出一聯,二位公子誰先對出下聯,誰就勝出,可好?”

兩個人都應聲同意。十三娘站起身,想了想,說道:“比幹剖心,嶽飛身死,問君何以辨忠奸!”這話她是衝著晚晴閣的方向說的。自從慕容皓軒的聲音響起的時候她就已經猜到了這個人的身份,所以這對聯,也是她故意出的。

慕容皓軒一愣,這話,和上次他去楚府的時候,十三娘說的相仿,難道,她有不得已的苦衷?這,還需要問問。也就是這一愣神的時間,倒被楚江平搶了先。十三娘聽晚晴閣中毫無動靜,笑著宣布楚江平獲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