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誅顏亂(三)

回到尚藥局,我努力撫平亂發直往房中去,坐到鏡前拿了梳子,發現鏡台上放著一個信封,上麵清秀的字跡寫著我的名字。我心中奇怪,放下梳子打開信封,裏麵是一張硬紙,上麵寫著:“尚藥局醫佐莫兮然,藥理熟知,判辨有道,上封尚藥局司醫”。

太子妃說的沒錯,宋奉禦在殿中六省上提點我升司醫了。

盡管這是件好事,可想著太子妃說的那些話,心中甚是愧對這張晉升的單子。窗子上印了個人影,門口傳來宋逸的聲音:“見著燈亮了,便來瞧瞧。”

我胡亂拿了梳子撫平了頭發,開了門見著宋逸漾然一笑:“我叫念兒放你房中的信封見著了嗎?”

我點點頭,轉身給他倒茶。宋逸背著手大步邁到桌前坐下,舉杯飲茶。我悄悄伸手撫了麵頰,臉上的月牙印還在,稍稍淺了些,幸好燈光不比白日。宋逸見我出神,問:“今日回來怎麽這麽晚?”

我回過神,說:“和承乾殿的青兒閑說了幾句,不想天就晚了。”青兒是我在承乾殿認識的,她也是在秦王妃身邊伺候,我與她時常能說上幾句話。

宋逸眼中閃著疑惑,起身走進看我。我急急退了幾步卻被他一手拉住,他的眸子盯著我左邊的臉頰,眼中燃起一片憤怒又靜靜的平息,竟是生了一絲疼惜。他沉了眼問我:“還忍得住嗎?”

我揪著衣帶,袖下握拳,不搖頭也不點頭,垂了眼緊緊咬了下唇。鼻尖一陣藥香,宋逸已將我擁在懷裏。我提手要掙紮,耳邊傳來他一聲暖心的安慰:“別怕,有我在。”

眼中頓時一股熱流,我抵著他的肩膀滾下淚來。他輕輕拍著我的後背,越是給我安慰我心底的脆弱便越是不可抵抗。終於,我伸手握緊他的衣衫,努力壓低了聲音,在他肩上淚如雨下。

宋逸總是在我最脆弱的時候出現,仿佛是一道溫暖的朝霞,一岸心安的港灣。我從外麵急急回來,天氣不冷我卻是涼到了手心,但他身上很暖,靠在他身上有一種舒心的溫暖蔓延。或許就是這種久違的溫暖,我終究是在他的麵前我的害怕和委屈決了堤。

許久,麵頰隱隱覺得冰涼,原來是我濕了他的衣襟,我伸手擦麵上的淚,抬頭抱歉。眼淚未幹,看著他的輪廓有些模糊,他的眸子更是模糊。他看著我,伸手撫上我的眼睛,我輕輕閉了眼,感覺他的手指撫過我的睫毛,停在眼角。一聲歎息,鼻間的藥香飄然散去,睜眼時,宋逸已不在房中。

天氣熱的發燙,午後一場雨稍稍帶來了絲絲涼意。

晚上,我整理新到的藥材,田侍禦醫大步進來,在紙上寫了個方子遞給宋逸,我聽見他對宋逸說:“皇上真是福氣綿延,張婕妤有孕,近日害喜得厲害!”

宋逸淡淡一笑,將藥方子交給念兒,吩咐她明日起替張媚儀備好安胎藥。念兒聽了他們的話,收好方子悄悄過來欣喜道:“媚儀總算是爭到了。”

我微微一笑,繼續理藥材,心中卻不得安分。張媚儀有孕,將來有子做靠山自然是好事,隻是……隻是聽多了這宮裏的故事傳言,我還是後怕。有傳言說,每日夜晚,常常能聽到女人的哀言和孩子哭聲從後苑的大槐下傳來。他們說,曾有一個懷著身孕的宮女被人毒死,埋在大槐樹下。

我並不是詛咒張媚儀,我也沒有親自聽到過哀言和哭聲。而這樣的傳言說明,宮裏女人的懷孕並不像民間那樣令所有人都高興。若是有幸,誕下龍子,撫養成人,知恩圖報,那便是榮華富貴享之不盡;若是不幸,所給的是無盡的悲哀甚至是生命。皇上聽說張媚儀有孕自然是高興,也自然是明著百般護著,但後宮的女人或是不然。明槍躲不了暗鬥,皇上不知道的事情太多,越是風平浪靜,越是能隱隱嗅到緩緩蔓延的血腥。皇上的寵愛,足以讓那個女人致命。

這幾日,張媚儀的賞賜不少,常常看到一排人端著小紅台子往開襟閣去。念兒說,去了開襟閣三日,便見著皇上四次。

這日,我剛從承乾殿出來,便見著門外過來兩個宮女。我認得她們,她們是在尹德妃殿中伺候的人。她們到我麵前,我會意,往尹德妃處去。

尹德妃一見了我,怒道:“你竟敢違了我的命令!”

我不知其所雲,說:“奴婢不知娘娘所為何事。”

“跪下!”尹德妃一聲令下,旁邊兩個宮女上前一把將我按跪在地上。尹德妃氣得不輕,抖著手指對著我道:“張婕妤為何會懷孕?”

兩臂被那兩個宮女壓在身後,我吃力的喘著氣說:“皇上近日多寵張婕妤,有了身孕也是自然的。”

左頰一陣火辣的刺痛,尹德妃上前給了我一巴掌。“不是叫你送了一籃子果子去嗎,怎麽?那女人把它丟了?”

我頓時醒悟過來。張婕妤的突然懷孕對尹德妃是會有刺激,但這刺激明顯是因為太出乎意料。這般的出乎意料,卻讓這個中間人的我猛地看透她和張婕妤之間種種看不清的心機計謀。

我忍著臉頰的火痛,開口說:“娘娘,張婕妤並未丟下你送的果子,而是分給開襟閣的宮女太監一同品嚐了娘娘的好意。奴婢並不覺得這是壞事,這讓開襟閣的人都對娘娘和張婕妤有了無比的感激。”

尹德妃瞪大了眼睛:“我不要他們的感激,我不要那個女人懷孕!”

她自語喃了幾句,眼裏漸漸平靜,麵容仍是煞白。她恢複平淡的神色,深深看了我一會兒,她的目光似千萬道寒冰生生刺進我的身體,讓我不禁顫栗。她揮了揮手,身後兩個宮女將我放開,她居然就這麽要我離開。

今夜,太平。

而我卻輾轉反側,無法入睡。

尹德妃那日讓我送的果子一定有問題,那不是毒,而是結孕藥。張媚儀此時正在寵頭上,若是被人毒死必然會掀起軒然大波。後宮中,誰先有孩子便是贏家,所以要暗中讓張媚儀懷不上孩子,那麽尹德妃便有足夠的時間去製造機會再次得寵,再次獨步雲霄。

想起張媚儀,我不禁歎氣。那日,她說那因她得光的果子是尹德妃拿來炫耀的,若是被她知道真相不知會有多震驚。後宮的女人,永遠都猜不到她會想什麽做什麽,有時你想的太深,有時你又想的太淺,她們就是黑夜中的螢火,捉摸不透究竟是要往那個黑林子去。

今天尹德妃的行為實在讓我摸不著頭腦,隻覺得一個讓人防不勝防的大陰謀正漸漸在向張媚儀靠近。

一陣寒意,我不禁伸手拉高了被褥。

過了兩日,尹德妃病了。

“情緒太過低落,惹了心寒。”田侍禦醫說這話的時候,不禁歎息自個搖了搖頭。

秦王妃已不用吃安胎藥,我向宋逸和田侍禦醫告了退,便往承乾殿去。正走著,旁邊的道上傳來一聲脆響。隻見那邊道上站著三個宮女,腳邊碎著一地瓷片子。

“碰碎了尹德妃的花瓶子,你們還不跟我去向尹德妃請罪!”那個宮女叫道。原來她是尹德妃的宮女。

而另兩個宮女對她搬出尹德妃並不感到吃驚害怕,反而將頭一揚,一人說道:“張婕妤很快就要誕下龍子,你還想得罪我家主子嗎?”

尹德妃的宮女不甘示弱:“婕妤終是個婕妤,哪比得上尹德妃高貴,你們都想以下欺上嗎!”

開襟閣的宮女兩手叉腰道:“如今誰受寵誰就高貴,尹德妃早就失寵還這麽囂張,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狗!現在連老天都不幫她,依我看下一個少的就該是你了!”

“你!”尹德妃的宮女氣的跺腳,突然蹲下身撿起地上的瓷片劃向那兩個宮女。那兩個宮女太多得意忘形,對她這般突然閃躲不及,一個臉上被劃了道長長的口子,另一個見了,立即撲了上去扭打起來。

我趕緊上前,臉上被劃了口子的宮女捂著臉氣得直在掉眼淚。我拿帕子捂上她的傷口,又上前將扭打的兩人拉扯開。她們都認得是我,站在我的兩邊直直瞪著對方。

我對開襟閣的宮女說:“去尚藥局找些藥膏使上,否則便要留著疤了。”

聽了我這話,被劃傷的宮女臉上一震,趕緊往尚藥局的方向去,另一個見了也隻得跟了過去。

隻剩下尹德妃的宮女了,她看了我一眼,含著淚蹲身拾著地上的碎瓷片,我挽手拉起她:“不必拾了,待會兒會有人清掃。”我又想起剛才那個宮女說的話,問:“剛才說老天都不幫尹德妃,究竟是何事?”

那個宮女聽了,不禁冷顫了身子,她湊到我耳邊輕聲說:“近日殿中總是平白無故少了宮女。”她微微抽泣,“德妃娘娘生了病,又出了這奇怪的事,現在的館娃宮真是可怕的很。”

館娃宮平白無故連續宮女失蹤?我還想問幾句,前麵忽然有人喚了我一聲,我抬頭看,是李建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