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誅顏亂(二)
我白天在承乾殿守著秦王妃,晚上回尚藥局。這幾日,宮中太平,並未傳出什麽大事小事來。這樣的太平,反而讓我心中壓悶起來,總怕會有事發生,這般壓著,倒不如要來便來這樣好受。
這日回尚藥局時,李建成忽然擋在前麵。他笑說:“與我走一走吧。”
“是。”我口上答著,卻是心不在焉。
李建成張了張口,卻是無奈地一聲歎,背著手在我前麵走著。我跟著他的腳步,走進皇宮一側的小苑,乍眼望去,竟是一整片的火紅。
這個小苑種著片片紅色月季。此時正是月季盛開的季節,火紅紅一片鋪滿整個小苑。花叢中還有幾棵彎腰的柳樹,綠得滴水,柳絮飛飄。我與李建成緩緩走在月季小道,風中飄著溫柔的柳絮,腳下撫過紅豔的月季。我看著月季太過鮮紅,痛得刺眼,抬頭望向前方。柳絮輕輕飄然,如天邊的雲兒不慎落了凡間,又似一場美麗的太陽雪。
前方的人停下步子,回頭與我對望。柳絮飄然中,他的眸子溫柔纏綿,將我整個包裹。夕陽已是西下,昏黃的陽光投照在他身上,散著淡淡的光。他伸了修長的手指,輕輕在我發上一撫,我側頭一看,他的掌上已多了一小團柔軟的柳絮。這團柳絮甚是可愛,我瞬間起了玩心,含了笑,向著李建成掌上輕輕一吹,柳絮離了他的大掌,飛向別處,自由得直令人羨慕。
我回過頭,李建成看著自己的手掌癡癡一笑,伸手撫上我的麵頰。在觸上的那一刻,我還是不由的閃了閃,李建成尷尬的放下手,看著我卻不說話。此時,我不敢去觸他那雙眼,隻能低頭任月季的鮮紅刺著我的眸子。我不由顫了顫眼,李建成伸手抬起我的下巴,說:“這月季紅的刺眼呢。”
我躲了他抵著我下巴的手,狠狠想了想說:“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李建成僵了笑意,我堅定的望向他,說:“奴婢一直明白太子的意思,可奴婢隻想處個安寧,望太子成全。”
李建成歎了氣,說:“我知你意。我說過,你不願,我是不強求的。”他深望著我,如心底輕輕的探問,“兮然,我對於你來說,真如同劫難般?”
我搖搖頭:“你不是。”
我們是被劫難包圍的人,我們又是所有劫難的源頭。
我說:“奴婢不想自己困住自己。”
李建成點點頭,卻像是忽略我剛才的話般說:“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心甘情願的跟我在一起!”他伸手撫上我的發,耳邊忽聽到有叮當聲,伸手一摸,竟摸著了一根釵子。李建成含笑望了我:“真好看。”
我還沉靜在驚喜中,他卻已轉頭獨自大步出了小道,往東宮回去。我站在原地,看他消失在黃昏的背影,心底飄起淡淡苦味。或者,我曾李建成是有過心動的。我一直認為,若世上有一人愛你如生命,那便是你的歸宿,當然,我也是愛他如生命。而我對李建成,隻能是一汪深深的愧疚。
至於為什麽這種曾有的心動沒有再繼續,我開始嘲笑我的借口。說是不想深陷宮闈漩渦,這是我的借口。我若真愛上一個人,哪怕是陰間地獄,我也願意為他下。隻是,對李建成,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也許,是因為有誰一直將刀口抵在我的心頭,一有心動便是痛心疾首,半步黃泉。
小苑的道口,忽然閃出一抹紫色的錦袍。我驚神轉眼一看,來人是太子妃。太子妃朝李建成走的方向看了一眼,擺手示意身後的宮女在原地,獨自含笑向我走來。我沉穩了氣,向她福身:“奴婢拜見太子妃。”
太子妃趕忙虛意一扶:“妹妹快起身,不然我會心疼的。”她握上我的手臂,狠狠揉了一把,捏得我生疼。我無痕跡的掙脫,低頭退了幾步:“奴婢不敢。”
“妹妹好像隻是對我不敢啊。”太子妃挑了眉道。
我說:“太子妃乃千金之軀,奴婢不過一介草奴,怎敢與太子妃攀登,更不敢高攀太子妃身邊的人。”
我這些話,一是說不去找李建成;二是表了自己的立場,不做她身邊之人。太子妃對我的回答,不喜也不憤,麵無表情地望著我。終於,她朱唇微啟,緩緩說道:“我知是太子掛心於你,而非你願,我也知你是不願趟了宮闈這混雲霧水。但你要知道,進了宮,這些可都由不得你要不要!”
太子妃繞著我緩緩踏著步子,繼續說:“今後你若改變主意,想仗著太子在宮中安平,本王妃可以告訴你,那隻會讓你死得更快。如若你保持現狀,不再與太子糾纏,本王妃可保你活命,一直到你該死的那天。”
該死的那天?還是想買了我的心為她所用。我淡淡笑了笑:“奴婢一直用心尚藥局,絕無妄想。”
一隻手撫上我的麵頰,太子妃的手指冰涼,輕輕在我臉上畫著,忽然指尖用力,長長的指甲嵌進我的皮膚,大拇指在我眼邊高傲的翹著,另外四個指甲已緊緊扣著我的麵頰。太子妃依然柔著聲說:“你這狐狸麵孔倒是吸引的很。太子為你神魂顛倒,秦王殿下將妻子交你照顧,我還聽說尚藥局宋奉禦今日在殿中六省提點你為司醫,才進宮多久就這般禍亂!嘴上說得好聽,暗中卻是步步嬌攀!”
後膝一陣麻痛,太子妃提上我的腿,硬是將我跪按在地上。“知道皇上新寵的張婕妤嗎?那可是與你一同進宮的好姐妹啊,前些天怎麽提了果子去找她,你在我麵前還裝什麽清高!”
她隨手折了一枝月季,枝上的刺進了她的手指,她皺了眉頭將那朵月季插到我的發上不露怒氣道:“瞧見了嗎?這月季縱使開得豔麗芬芳,品級低又帶著惱人的刺,隻能在這小苑裏,就算再引人注目,我也能將它折了。”
太子妃溫柔一撫,死死揪上我的頭發。我咬著牙說:“奴婢明日還要為秦王妃煎藥,請太子妃放奴婢回去準備藥材。”
秦王妃的身子連皇上都照顧的很,太子妃是不敢拿她做事的。她果然鬆了我的頭發,在我額上撫了撫:“一天你也累了,好些休息。今日之事便這麽罷了吧。”
是在告訴我不能將此事說出去吧,我已對太子妃這般虛偽的麵孔看得清晰。我起身向她行了退禮,從小苑後道離去,伸手撫上麵頰,還能摸到臉上四個深深的月牙型的指甲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