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誅顏亂(四)

李建成朝那宮女擺了擺手,她使了個禮便退下了。他走到我麵前,笑盈盈的看著我,我急急向他福身嘴上卻輕言:“太子可知館娃宮之事?”

“略有耳聞。”李建成說,“兮然,你一心做好自己的事便好。”

我轉念想了想,對李建成說:“太子,奴婢有一事想問。”

李建成放了笑容:“盡管問。”

手下緊緊揪了袖子,我問:“一個月了,不知隴西的薛舉……”

李建成僵了笑意,但又很快自然起來:“兮然關心薛舉還是我朝?”

“自然是我朝!”我急急道。

李建成仰天一笑,說:“你怕我給你冠上造反之名?”

看到他這樣,我怨自己之前多心了。我扯了笑說:“太子莫要盡開我玩笑。”

“隻這一次。”李建成頓了頓,無顧道旁隨時走過的人拉了我的手說,“你以為我先前也是玩笑?”

我縮回手:“太子告訴奴婢要做好自己的事,秦王妃還在等著奴婢,先告辭了。”

皇上的寵愛會讓女人致命。其實,這宮中皇尊貴族的寵愛,哪一個不會致命?

秦王妃近日開始嗜睡,落日之後她便上了床榻靜睡,也讓我早些走了。

路過早上開襟閣和館娃宮宮女爭執的小道,不禁歎了尹德妃也不過是一個想要丈夫寵愛的女子,如今失寵病重,她的宮中又發生這些那些莫名其妙的事,她該是涼到心底。

我想了想,腳步向館娃宮去。

館娃宮果然比以前冷清許多,守門的太監已不知去向,院子雨後落葉滿地也無人清掃,本有進進出出的宮女,現在的廊子上卻是空無一人來行。

我往尹德妃的殿中走,沿途隻見著兩個宮女經過。這時,我似乎隱隱聽到一陣輕輕的哭聲,側耳去聽,卻又不見了那哭聲。我甩了甩頭,該是聽錯了。我繼續往裏走,不一會兒又聽到了那如無力哀號的哭聲,這次我聽得真切,不禁起了一身悚然。我麵向著那哭聲出來的方向看,那方向隔著一堵牆,牆後麵是一片翠竹林。

此時,天色已暗,最後幾縷陽光也被天邊的黑雲壓了下去,隻掙紮地露著一圈金黃。這時,邊上匆匆走來一個宮女,我拉了她指著那片翠竹林問:“知道那是什麽地方嗎?”

宮女麵上透著驚恐,急急對我說:“館娃宮近日出事可多了。聽她們說,館娃宮邪氣越來越重,孤魂野鬼都在旁徘徊,太陽落山後誰還在館娃宮出沒,就會被鬼抓去吃了。”

館娃宮宮女失蹤!我頓時想起白日裏與開襟閣宮女吵架的那個小宮女說的話。

“姐姐,你也別在這逗留了,趕緊回去吧!”宮女說完,匆匆離去。

身後一陣陰風,發絲撫在我的臉上,惹的陣陣發癢。我不是深信鬼神之說,但也不是完全不信,聽了宮女那番話,我心中慌的打緊。我回身,決定先回尚藥局,此後再打聽。

走了一段路,耳邊又傳來幽幽的哭聲,我定了腳步,覺得這哭聲中隱藏著無限的悲哀和無助。此刻,我心中矛盾徘徊。我怕,我是真的怕,可這哭聲又對我有不可抗拒力量。我想,若是不早查個清楚,我怕是會幾日心不在焉。

一咬牙,我跨大腳步出了館娃宮,向巡夜的宮女借了一盞提燈,往那片翠竹林去。

尋著方向,我來到一座大宅子前,這座宅子沒有匾牌,緊閉的大門上鎖了一條發繡的鐵鏈。我抬頭望著牆內搖曳的翠竹,提燈繞著宮牆走。我很奇怪,無為什麽這座宅子大門緊鎖常年無人卻又有哭聲從裏麵傳來呢?難道,真的是鬼魂?

想到這裏,我不禁縮了脖子,望著深暗的前方,高長的翠竹從牆內伸彎出來,早昏暗的月影下婆娑。我手中這掌微弱的燭燈已不能將前路照明。

我提了氣往前走,那隱隱的哭聲再一次從高牆內飄來,我每向前幾步,聲音便越是清晰。忽然,前麵閃過一個黑影,我嚇的大驚,後反應過來那隻是隻黑貓。我舒了口氣,但又頓時警覺起來。那隻黑貓跑哪去了?

我提著燈往黑貓消失的牆角探索,隱隱照到一片黃色的落竹葉下被穿了一個洞,這個洞的大小,正好與那隻貓的大小不差。這本沒什麽可大驚小怪的,可……

我低身拈起幾片表麵的竹葉。今天上午下了一場雨,若是這些表麵的落葉早就存在,那定會被雨水打濕,因為地麵易積水,而這幾片竹葉沒有被雨打濕,說明下雨前還是在竹枝上的。竹枝上不易積水,雨水都睡著枝葉落到地上去了。這麽說,這個貓洞,並不是之前就這麽顯眼的存在的,而是曾被後來落下的竹葉覆蓋。而那隻黑貓又這麽熟悉地直接穿進這個洞……

我翻過提燈,用燈杆子敲了敲那個貓洞周圍,果然被我捅掉了厚厚一層落葉,露出一個低低的大洞。

這個大宅子是被荒廢了很久,這個大洞又被落葉蓋了厚厚一層,便沒有及時發現修補,而這正好成了我對這個宅子進行探索的最好通道。

哭聲還在幽幽傳來,我望著那個大洞深咽了喉嚨。來往的道上沒有宮人,宮人的夜巡都是在外麵,也是從來不往這邊探的。我皺了眉,轉身疾步往回走。我轉念,停了腳步。既然都到了這個份上,我何必討自己個不安!回到那個大洞旁,我決定進去看看。

進了大宅子,我放眼望去,昏暗下隱隱能見繞著牆內的一片翠竹林,寬大的院子落葉紛飛,再過去是一座不算太小的房子,隻是辨不出這裏究竟是做什麽的。我手中的提燈微微弱了弱,想是方才進來的時候擱到潮濕的地麵。我將裏麵的燈芯扶正,提著它步步走入這個荒廢的宅子。

耳邊傳來那陣如哀似吟的哭聲,我尋著它的聲音緩緩移步。那哭聲越來越近,我嘭嘭的心也跳的越快,周圍偶爾吹過一陣風,我努力沉著的呼吸,耳邊盡是那陰涼的哭聲。提燈路過那閉門的房子,我側眼望了一會兒,那門上蓋著一層蜘蛛網,無風下還微微飄蕩,那窗子裏麵黑暗極了,我趕緊收回眼不敢再看。

來到屋子的後麵,那裏的路不是很平坦,凹凹凸凸冷不防絆了腳,我踉蹌了幾步,燈籠貼上一樣東西,我定睛一看,頓時嚇退了幾步。耳邊的哭聲忽然傳了幾聲痛苦的嚶嚀,腳腕被一樣東西纏住。我咬著嘴唇顫抖著將提燈靠近剛才照到的東西,一張滿麵血漬的臉印在微弱的燭光下。看到這一幕,我還是忍不住抖了身子,剛才痛苦的嚶嚀是她向我爬來時發出的,腳腕上正被她緊緊抓著,至少我肯定了一點:她不是鬼。

她的下半身埋在地下,隻露了腰上的身子,七竅全是流血,顫抖發紫的嘴唇幽幽的喘息,看我的眼中全是渴望與害怕。我努力去看清她的臉,猛然發現她竟是白天與開襟閣宮女爭執的那個宮女。

“是你?”我驚訝。

身後忽然閃來一道亮光,轉眼宮女眉心定上一把短小的匕首,鮮紅的血頓時淌滿她的麵孔,身子完全軟倒在地上。見此,我啞然轉身,麵前飛來一個黑色的人影,我身子往旁邊一閃,撞到屋牆,落下的燈籠忽地熄滅,頓時黑暗一片。

這宅子一定不簡單,宮女的死一定也不簡單,這個黑衣人更不簡單!而我,若是不得老天垂憐,我也將與這宮女一樣,將命葬送在這個荒廢的宅院裏。我即刻努力平靜心情,趁著黑暗摸著屋牆前行,可這道路實在不平整,不慎腳下又是一絆,重重摔在地上。麵前傳來一陣急速的風聲,我知道是那黑衣人聞聲而來,我糾緊了心咬牙將自己的臉埋在手裏。腰上被人一圈,我被人提抱了起來,接著是一陣飛快的旋轉,夾帶著刀劍的交錯聲。

我緊閉著眼,耳邊的刀劍聲時而蕭長時而短促,不知多久停了這交錯,腳下踏不到地麵,麵上徐徐撫了微風,腰上還被人抱著。我不敢睜眼,我不知這個人是救我還是要害我,因為害怕,我始終不問一句話,不做一個動作,知道雙腳落地。

“兮然。”那人叫了我,我猛然發現這聲音很是熟悉。

我睜了眼,麵前的人竟然是李建成。我驚訝的看著他,又頓時發現我已不在那個陰森的宅子裏,此時我們正站在離尚藥局不遠的地方,邊上的宮樓燈籠將我們照的清楚。

“怎麽是你?”我驚訝道。

李建成提手將長劍收入劍鞘,劍壁上還留著一絲殘血。“你把那個人殺了?”我問。

“嗯。”李建成淡然的應了一聲,抬眼看著我,“你快回去吧,今日之事不得喧張。”

看著他陰冷的麵孔,李建成很少有這樣的時候,我不好多問,向他福了退身走回尚藥局。走了幾步,我回頭,看到李建成匆忙的腳步消失在夜色中。難道李建成隻恰巧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