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以何為大?

“姓名。”那監考官微微皺了皺眉頭,漫不經心的問到。

“木易。”楊恒做了一個文禮,神色自若,出言回答。

“嗯,禮法考試,和別的不同,也不用你動用玄功,也不用動用神通,這門考試,最是輕鬆,我問你答,回答的讓我滿意了,便算你過。”那位監考官猶豫了一下,看著楊恒,麵無表情,語氣生澀,他雖然說這門考試輕鬆,不過,楊恒卻從他語氣之中聽到了不輕鬆。

很不輕鬆。

一問一答,這樣的方式,還真是非同一般,能不能通過,看的全是這位監考官的心情。也沒有一個標準,可變性太大,可以說,楊恒的命運,此刻完全掌握在這個麵無表情,讓人看不出深淺的監考官手中。

這一點,楊恒始料未及,他心中不由苦笑。

這麽長時間以來,這還是第一件讓他感覺沒把握的事。

心中雖然打起了鼓,不過,楊恒臉上始終神色自若,他看著監考官淡淡的一笑,做了一個請說的手勢。

“好,本考官問你,天地之間,什麽最大?”那監考官眼光一個打轉,突然死死的盯住楊恒,一句話問出口,身上突然散發出一股強悍無匹的凜冽氣息。

這股狂猛的氣勢,頓時讓楊恒生出一種感覺,似乎他身前有千軍萬馬,隆隆踏來。

若是聽之任之,任由這股可怕的氣息肆虐,頃刻之間,或許楊恒就會被踏成齏粉。

“咦,不對,這禮法考核,果然不簡單,他是要以氣勢壓住我,讓我不能思考。難道是定北夫人從中作梗,買通了此人?”頃刻之間,楊恒臉色大變,幾乎措手不及。急忙集中精神,將那監考官傾瀉過來的威壓狠狠的抵住,他心中懷疑,往其餘的兩個考場望去。

隻見其餘的兩個考場之中,四十九個監考官也是氣息外放,隱隱約約之間,組成一張大網,將眾多士子團團圍住。至於那些士子,各個都是連冒冷汗,各展神通,苦苦堅持著考核。看那模樣,比之楊恒更加淒慘。

“原來不是定北夫人,而是王士奇。他刻意讓這些久經戰陣的將士來監考,就是要以外力影響士子的發揮。王士奇,不愧是皇朝六大聖,深知取士之道。所謂‘士不可不弘毅’,士子,就要心性堅毅、博大,禁得住考驗,而不為外力幹擾。這次,考察六藝是假,考察我們的心性才是真。”

觀察了一下局勢,楊恒目光閃爍了幾下,馬上便意識到了這監考官此舉原因所在。想通了這些,他便在心中,默默誦讀了幾遍佛家典籍,剛才搖搖欲墜的心念,頓時就沉穩下來。

想清楚王士奇此舉的用意,楊恒心中,便無所畏懼,他心裏清楚,眼前的這個監考官,不過是個擺設,真正的主考官,還是王士奇。因此,他一邊集中精神,抵抗著監考官的威壓、幹擾,一邊思考著剛才的題目。

一個轉念,楊恒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天大地大,禮法最大!”

回答的時候,楊恒一派正氣,刻意提高聲音,提升自己的氣勢。隱約之間,竟然有一種要和那監考官針鋒相對的態勢。

“咦!”那監考官看見楊恒這幅態勢,更加意外,不由輕‘咦’了一聲,他猛地一下,幹脆從椅子上站起來,雙目緊盯楊恒,大聲喝問,“你好大的膽子,若如你所言禮法最大,你將雲皇陛下置於何地?”

監考官這一下,猛站、緊盯、喝問,刹那之間就像上了戰場,氣息一催,就是鋪天蓋地一般,似乎他發了脾氣,和眼前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士子杠上了。

特別是他最後這一句怒喝,無異於將一把利刃駕到了楊恒脖頸之上。隻要楊恒的回答之中有任何的差池和紕漏,那就是犯了大不敬之罪。監考官這一問,可謂切中要害,立馬就把楊恒逼迫到了一個凶險萬分的境地。

“晚生說禮法最大,可不是褻瀆雲皇,恰恰相反,這句話出自聖上金口,做成金匾,裱刻於皇朝禮部衙門。這塊匾額上還有聖上落款,這些事,想必大人是知道的。”楊恒不甘示弱,麵對那監考官的步步緊逼,反而迎頭直上,沉聲作答。

禮部是皇朝六部之首,禮部尚書,也是出雲皇朝六大聖人之首,就連掌握兵符的王士奇,也要甘居其後。這塊匾額是雲皇親手題寫,懸掛於禮部正堂,這件事,本不是什麽秘密。

楊恒正是想到此點,才敢說天大地大,禮法最大,而不是天地之間,雲皇最大。他早已想到,這個監考官或許會有此反問,因此脫口而出,應對如流。

“這……”那名監考官聽見楊恒的回答,一下子啞口無言,氣息馬上就弱了幾分。

他本來以為,剛才的一番發威、喝問過後,眼前的這個士子就算不被自己嚇得趴在地上,至少也會被自己嚇得心神失守,無法作答。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無法作答的是他。先前他以雲皇壓製楊恒,而現在,楊恒把那皮球又踢了回來。這個監考官,畢竟常年身在軍營,所擅長的不是這些口舌之爭。

“這……這個暫且不提!”那監考官一下受挫,眉頭猛跳,全身熱血一下就漲到了臉上,突然一拍身前的那方文台,頓時將文台上的筆墨紙硯震到了地上,“我再問你,軍營之中,以何為尊?”

這一次,他長了心眼,一出口就問及了自己所熟悉的軍中之事。

禮法,禮法,禮儀是一方麵,法規又是另一方麵,他轉動心思發此一問,還包含在禮法之內,並不離題。

這一次,牽扯到自己呆了半輩子的地方,這個監考官自信滿滿。

“區區士子,年紀輕輕,縱然玄功不弱,能觀想出神通,對於軍中之事也一定知之不詳,我剛才刻意發怒嚇他,再加上這一問,當有奇效。”那人直盯著楊恒,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剛才的窘態,三言兩語就被他遮擋過去。

“若說是在軍中,當然以軍法為尊!”楊恒隻遲疑了一刹,語氣灼灼。

他這一下遲疑,並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仔細揣摩著這個監考官剛才的動作。是想探清楚,這個監考官究竟是真的發怒,還是假的發怒。

若是隻看表象,那監考官剛才拍桌子、瞪眼睛,語句之中,又是字字尖銳,分明就是怒極的模樣。可是楊恒卻覺得,這個監考官對他並沒有惡意,一切的憤怒模樣,不過是裝扮出來的罷了。

那人氣息雖盛,卻沒有殺意,也沒有惡意。

眼睛看到的,有真有假;但是,那人身上的氣息,卻不會有假。這個監考官,不過是單純的想要試探自己的承受能力而已,並不是真的憤怒。

眨眼之間,楊恒搞明白這些,便有恃無恐的做出了回答。

“嗯?”那監考官眼神一挑,略感意外,楊恒的答案,又讓他小小的驚動了一下,他索性手臂一震,將氣息提升到了極致,五根手指,幾乎要抵到楊恒額頭,“如你所說,雲皇的聖旨,到了軍中,也要屈從於軍令了?你胡言亂語,憑你剛才這句話,本考官就可上奏聖上,讓禮部和刑部的官員置你一個大不敬之罪!”

這一次,監考官又搬出了雲皇。而且這一次,他還加了籌碼,把禮部和刑部搬了出來。

雲皇是皇朝第一人,禮部代表‘禮’,刑部代表‘法’,這三種東西,無疑便是權威。

何況,‘大不敬’這三個字,可不是誰都能承受得起的!

“小小士子,竟然還知道軍營之中,軍法為尊,這倒叫我刮目相看了。不過,我這一下威嚇他,搬出聖上、禮部、刑部,再給他扣一頂‘大不敬’的帽子,就算是朝中的王侯九卿,聽見了也要俯首求饒,我就不信,這個年輕人還能承受得住?”那監考官心中得意,原本麵無表情的臉上流露出一種自信,傲然想到。

這一次,他認定了楊恒絕對會無言以對,不過,就算楊恒真的無言以對,他也已經決定讓這個伶牙俐齒的年輕人通過這第一關。因為楊恒之前的表現,已經足夠精彩,在他看來,平常的士子能答出他的第一問,已經不容易,已經足夠過關。

這第二問,不過是他剛才被楊恒一下挫敗,心裏不服,情急反問而已。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危急時刻,就算是雲皇聖旨,說不得也要放在一邊。”

就在這個監考官打定了主意的時候,楊恒麵對那人的怒指、怒喝,並不屈服,開口回答。

縱使那監考官把手指都觸到了他的額頭,楊恒連臉色都沒有改變一點。他反而瞪大了眼睛,直盯著那監考官,沉聲應答。

“噔!”

楊恒這話一說出口,那監考官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一屁股坐在身後的椅子上,震驚的長大了嘴巴,指著楊恒額頭的手指默默地垂了下來,原本那種排山倒海一般的威壓頃刻之間消失無形。

他完全被震驚到了,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十六七歲模樣的年輕士子,竟然有如此見識。

“怎麽可能?就算是雄霸一方的公侯、將軍,也鮮少有這樣的見識。若非我跟隨王國公多年,久經戰事,蒙聽國公教誨,‘君命有所不受’這樣的話想都不敢想。為何他如此年輕,就有如此見識?”

監考官一臉的不可思議。他怎麽也不敢相信,這個年輕人的見識竟然可以和他相提並論,甚至超過他!

“膽氣、魄力、心性、見識,此子皆是上上之選。金鱗非是池中物,放到軍中曆練幾年,絕對前途無量。”驚訝之中,監考官最後深深的看了一眼楊恒,內心裏麵馬上對楊恒標上了這樣的標簽。

“這樣的人才,萬萬不能在我手中埋沒了。我當把他舉薦給國公。”

那名監考官被楊恒針鋒相對,卻並不記恨,反而起了愛才之心。

“好,好,好,好一個君命有所不受!這場考核,你過了!”一忽兒過後,監考官定住了心神,恢複了原本的那種氣度,他臉上含著笑容,一連道了三聲‘好’。

“你的回答,本考官很滿意,想必國公大人聽見了,也會非常高興。今天考核到此為止,明天繼續,你先行退下吧。我也要把結果報告給國公。”

監考官此時顯得急不可耐,似乎恨不得馬上把楊恒舉薦給王士奇。

這個時候,他將氣息完全收斂,說話非常親切,語氣平和,對待楊恒隻有欣賞,眼神之中就好像看到了一塊最美好的璞玉。

“謝謝大人!晚生知道了。”楊恒作了一個文禮,臉含微笑,道了聲謝,不敢停留,慢慢退出考場,走進了一個專門設置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