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躺在也中槍

清竹在廚房的角落中找到幾個枯黃幹癟的菜葉,摘去腐爛部分,將它們洗淨切絲,這邊便開始著手準備做麵。

她不善做麵食,對和麵也一竅不通,這些都由張方手把手地教授,清竹親自動手。他們將王府中珍藏版的陳米陳麵全都翻了出來,簸去裏麵的米蟲後倒入盆中,又加了一些糙麵,加入隔夜的茶水混合攪拌,待到麵團軟硬適中之時,再擀成薄餅,最後切成細條。

清水煮湯麵,放些鹽巴,倒入菜絲,最後自認善良地打個荷包蛋。

等到一切完畢,一碗熱乎乎濃淡適中的長壽麵就這樣出爐了。

收拾完灶台,清竹便對張方說道,“你我做麵的事,萬萬不可跟他人提起,免得王爺震怒,你也因我受累。”

端著分量十足的湯麵,細碎的蓮步,搖曳生姿,直至步入丁香園。

還沒進到書房,便聽到裏麵嘰嘰喳喳的說笑聲,想來裏麵早已高朋滿座,而且人還不少。

推門便被眼前的場景唬了一跳,原本裝修精美,寬敞宏大的房間十分擁擠,人流如過江之鯽,絡繹不絕。

原來今日是王爺的“二十大壽”,一早兒各房的女眷們都來賀壽,秦政姬妾多如牛毛,此刻整個廂房早就人滿為患。

蘭妃見到清竹入門就一直用怪異的眼神看她,弄得她莫名其意,惴惴不安。隨後蘭妃故意揚高聲調道,“王爺,臣妾的賀禮不知王爺是否心儀?”

說著,她便用玉指指向立在一旁的高大屏風,眾人凝眸一看,床邊一座以金銀玉石雕刻而成的展尾孔雀屏,在陽光的照映下,給人以美倫美幻的感覺。

“姐姐真是大方,”晴雪極為獻媚地討好道,“蘭姐姐不愧是出自名門,眼光獨到、出手大氣,看來妹妹隻有羨慕的分了。”

“妹妹謙虛,”蘭妃聽後頗為受用,看了一眼晴雪,隨口誇幾句,“晴雪妹妹的《千山春夜圖》也毫不遜色,那可是南齊畫家劉天白的手筆,他可是王爺最仰慕的畫家了。”

劉天白?腦海中有個人十分珍惜他的作品,還曾經花了二百五十兩銀子買了一副墨寶,可惜那價格不菲的扇麵,最後卻毀在自己手中。他,正文,現在可好,病可痊愈,身在何處?

遮天蓋日的思念如洪水泛濫,傾瀉奔流。她眼前全是那個白衣翩然的男子身影,叫人心碎傷神。

“要說到價值連城,還是梅姐姐的五*絲大氅更為惹眼,此衣是金銀絲線織成,外罩千年難求的紫狐狸毛皮,最是抗寒保暖的外衣,”侍人黎兒忙著接口,自從那夜梅妃提點再呈雨露,原來是女婢的黎兒也儼然成為王府中眾丫頭的心中偶像,都巴望著有朝一日能像她一般,爬上龍床,成為主子。

黎兒也是個知恩圖報的主兒,目前已經歸為梅妃手下,身靠大樹好乘涼,到哪裏都要有個幫派靠山,否則日子就要難過許多。蘭妃囂張跋扈,向來瞧不起奴才出身的侍人,自己眼下的行為不失為明智之舉。

晴雪與蓉兒相視一眼,她們雖是正當榮寵的蘭妃爪牙,但梅妃畢竟是左丞相之女,朝堂之上槃根錯節的勢力關係相當深厚,況且梅妃為人低調收斂,也未嚐當麵訓責過哪個侍人女婢,她們也不願出言頂撞,害怕惹禍上身。

菊妃還是一貫的兩麵倒,明哲保身是她的座右銘,“姐妹都不必爭論,你們個個有寶,今日給王爺賀壽真是目不暇接,讓菊兒大開眼界!”

眾人也不想在王爺麵前太露鋒芒,連連點頭稱是。

雖然都是妙聲軟語,但聚蚊成雷吵得秦政心思不平。近幾日本就為水患之事傷透了腦汁,怎奈這幫女人還在身邊嘩眾取寵,好不煩心。

“千妃妹妹來了多時,王爺壽辰怎麽還不獻寶?”揣測到秦政的心思,蘭妃神色一變,嘴角就淡笑了,“妹妹出於名門,想來這寶物也定是他人難及。”

眾女眷側目,見清竹已經靜立良久,隻要將王爺的怒火引向旁人,她們就可以坐山觀火,毫發無傷。

清竹本來看著眾女你爭我搶的競技體育精神,還在暗自好笑,可不想人家蘭妃已經成功地將話題轉到自己身上,她現在住在丁香園,嫁妝全被扣沒在竹園,手中很是拮據,哪來多餘的銀子置辦東西?這些個女人還真是欺人太甚,自己是躺著也能中槍。

已經至此也不必多言,清竹將手中的托盤放在桌上道,“王爺壽辰,臣妾窘困,唯以一碗長壽麵聊表心意,祝王爺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眾女墊腳一看,竟然是一碗極為普通的湯麵,況且上麵的菜色暗黃,想來定是用不新鮮的蔬菜,她們都眼睜睜的等著王爺訓斥她的寒酸之禮。

秦政眼帶深意地望著這個清麗女子,心中懊惱,這幾日兩人又鬧上了小性子。話說,那晚他聽聞清竹與宰父在花園中小談的事,便打翻了醋罐,命她往後日日伺候自己飲食。清竹本想偷懶幾天,卻被他一道命令攪得日日在廚房忙活不停。她也心中有氣,每日送完宵夜轉身就走,從不多說半句,如此二人已經有半個月未曾說過一句話了!

今日心愛的女子為自己煮上壽麵,還聲聲祝福,他當下就氣消一半。許是她向來廚藝精湛,秦政最近吃的也十分順口,眼下這碗湯麵更是看都沒看,便吃了一口。

麵一入口,秦政有點惱了,這酸澀的湯水,粗糲的麵條,委實叫人難以下咽。

秦政身旁的侍女蓮兒終於得空插上一句話,“千妃娘娘,你這碗壽麵是用什麽材料製成,麵條粗糙不說,還有黴爛的白菜葉,這種飯菜放在王府中怕連下人都不吃,隻能用作喂狗!”

“噗!”清竹實在是忍不下去了,笑帶顫音,“蓮兒姑娘不可如此造次,你這話是何意?王爺適才已經嚐過一口,莫非你的意思是王爺還比不上下人和狗嗎?”

蓮兒自己失言,匆忙跪倒,雙手扯住他的衣襟解釋道,“王爺,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隻是替您冤屈,千妃娘娘用這種菜色糊弄王爺,簡直就是藐視皇家威嚴!”

“滾!”秦政看都不看腳邊的女子,很是厭惡的發號施令。自作聰明的奴才,簡直就是個蠢貨。

蓮兒哭天抹淚地膝行出去,出門時還不忘將仇視的目光射向清竹,真想做十個巫蠱娃娃,將那個女人的心肝脾胃腎一通繡針,紮個稀巴爛。

屋內頓時鴉雀無聲,女眷相互注視,竊竊私語,大氣都不敢出,因為她們知道王爺已經怒了!

“說吧,這到底是什麽做的?”秦政怒不可遏地開口,他就知道這個女人因為自己的命令懷恨在心,是斷然不會散罷甘休的!他從出生到現在就沒吃過這麽難吃的東西,她會不會放了狗屎貓尿?

“王爺聖明,”清竹正等著他問這句,迫不及待地開口,“這碗麵民間稱作長壽麵,是尋常人家生辰才能吃上的飯食,菜是枯爛的菜葉,麵是隔年的糙麵,但是百姓吃起來卻格外香美。因為他們日常連這樣的東西都難得一見。今年恰逢災年,沐河泛濫,名不聊生,可這威威王府卻雞鴨魚肉,歌舞升平,試問各位姐妹們,你們身著綾羅綢緞之時,可曾想過有人衣不蔽體;你們吃喝玩樂之時,可曾想過有人食不果腹。你們睡在高床軟枕之時,可曾想過有人露宿街頭。你們撲蝶嬉戲之時,更可曾想過有人做工賣藝。”

清竹對幾日來北秦的災年也多有耳聞,今日見到這些女子們窮極奢華的腐敗相,真恨不得每人賞十記耳光,讓她們清醒一些,不要沉迷。天家哪知民間疾苦,那些位高權重的大臣也全沒將群眾的死活放在心上。希望她今日一番忠言逆耳,能驚醒夢中之人。

秦政布滿戾氣的臉漸漸軟化,而軟化最多的是他的心。幾日來的煩惱湧上心田,苦不堪言,他用銀質的筷子夾住幾根麵條,幾條菜絲,再細細品味,最後將荷包蛋也全部吃光,他告訴自己這便是疾苦的味道。

秦政的幽思和傷感讓旁邊所有女人為之一驚,她們從沒見到王爺這幅虛弱無助的模樣,眾女均不敢多言。

“王爺,莫要為這樣的事擔憂煩惱,百姓自有百姓的福氣,”人群中一個南腔北調的女聲驟然響起,打破了一池秋水的漣漪,蒼井漫步輕搖,走到秦政身邊,扯著他的大手道,“走,咱們到鬥狗場去瞧瞧,今日王爺生辰,臣妾為您準備了特別的玩意呢!”

不由分說便將他拉起,秦政雖然也很煩感,但還是麵色寵愛地隨他出去,在路過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小人身旁時,竟不自控地止住腳步,想說不說欲語還休,最後硬梆梆地扔下一句話,“千妃謹記,晚間皇兄、皇弟同來府中,到時別忘了送些燉好的補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