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哀莫大於心死

昏暗的地牢中,由於長年不見天日,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腐爛的味道。林岱莫被人砍暈在地,醒來時,就已經躺在地牢潮濕的草鋪上,頭痛欲裂。

而腳上的鐐銬如同生根一般,將他緊緊束縛。一種莫名的恐懼襲來,他意識到這次自己恐怕在劫難逃了。

這是林家私設的地牢,林父在世時曾專門領他來地牢看過,那是老祖時留下來以防不測所用。隻是這近百年來,卻也隻用來盛放些雜物。林岱莫當初看到這地牢時,對於老祖的做法不置可否,卻從未想過有一日竟會真的派上用場,而令地牢發揮作用的,恰是林岱莫本人。

在返城的路上,林岱莫不是沒懷疑過林岱嶽的初衷,然而畢竟是十多年的兄弟,又加上在路上時林岱嶽那一番痛心疾首的話語,更令他打消了懷疑的念頭。甚至當林夫人臥病在床卻還心懷愧疚的向他道歉時,他連最後的一絲惱意都已消散,隻可惜,這一切竟是他的一廂情願!

林岱莫絕望地閉上眼睛,心下早已明白,將自己從石塔村接回林府,是他們母子一早便串通好的,隻是他不明白,既然他都已經來到府中,為何林夫人還要向假惺惺向自己道歉,故意作那一場戲給自己看……

隻可惜,自己身處地牢之中,恐怕有生之年再也不可能有機會逃出去。就這樣不吃不喝地躺了兩天,直到方圓來到這地牢之中。

對於方圓,林岱莫一向如親兄弟般對待,兩人幼時一起讀書寫字,至長大後,方圓便時時跟隨林岱莫左右,為了選取更好的原材料,四處奔波。

林岱莫用盡全力將那碗水端到嘴邊,卻終於停了下來。

連曾經的親兄弟都對他痛下狠手,如今又突然冒出伴讀十多年的方圓,此事恐怕不隻是巧合那樣簡單。

看到林岱莫眼中閃過的一絲狐疑,方圓難過樣子仿佛被人當麵打了一巴掌,眼中噙著淚水,“少爺,您瘦了,若是老爺泉下有知,不知該心疼成什麽模樣,都怪方圓,若是方圓能一直跟在少爺身邊,少爺也不會吃那麽多苦……”

說著說著,眼淚已止不住的流下來。林岱莫心痛極了,不知是為父親的離去,還是因方才對方圓的懷疑,他閉起眼睛,將水放到嘴邊,一口口咽了下去。

幹裂的嘴唇遇到水,反而有些生疼,隻是這疼,卻比不過心痛的千分之一。

哀莫大於心死。時至今日,林岱莫才真正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方圓,你,走吧,不要為我冒險。”沙啞的嗓音緩緩地自林岱莫口中發出,滄桑的感覺令人發顫。

“不,我絕不能坐視不管,少爺,無論如何您一定要先將身體養好,我會有法子救您出去的,”方圓斬釘截鐵道,堅定的態度令林岱莫絕望的心底,終於感受到一絲希望。

但林夫人又豈能讓自己處心積慮抓到的人,輕易從自己眼皮底下逃脫,不由連連搖頭,“千萬不要因為我而以身犯險,要是被娘,不,林夫人知道,恐怕連你也自身難保……”

方圓聞言不語,然而眼神中的堅定,卻絲毫未變,遂將食盒又往林岱莫手邊推了推,“少爺,您快吃吧,時間不短了,再呆下去看守該懷疑了。”說罷,拎起早上留下的食盒,又仔細看了林岱莫一眼,才終於大踏步往外走去。

腳步聲漸行漸遠,隻聽哐啷一聲,地牢的門重新被鎖上。周圍的一切又恢複到一片寂靜當中,林岱莫打開手邊的食盒,裏麵仍舊隻有一個饅頭一碟小菜,但菜式卻顯然比前兩日的要好許多。猶豫片刻,他終於顫顫巍巍拿起筷子,將菜送到口邊。

吃剩的大半個饅頭,林岱莫直接放在食盒旁邊,仍舊躺了下來,被鐵鐐銬住的地方被磨得有些出血,輕微一動便覺得腳腕似要斷掉一般。

不消一會,便聽見有老鼠跑動的聲音。一隻老鼠發現食盒旁的饅頭,忙“吱吱”幾聲將同伴喊過來。黑暗之中的這些動物,雖素來為人類所不喜,但有的時候,卻比人要善良的多。

林岱莫雖然心中怕得要命,但仍舊一動不動的歪頭看著那兩隻小精靈圍著饅頭上躥下跳,小而有神的眼睛在黑暗中發出幽幽的光亮,過了一會,終於將饅頭抬回自己的洞中。

看到這裏,林岱莫突然想到那個看到老鼠忍不住尖叫,最後卻擎著掃帚將老鼠逼的無路可退的女子。也正是因為那隻老鼠,害得他被喊作大烏龜,林岱莫想起自己四腳朝天躺在菜鍋中的情形,忍不住笑起來。

“陸夢箋,謝謝你的照顧,隻可惜你聽不到,其實跟你生活在一起也挺有意思,”林岱莫喃喃自語,想起她給花苗澆水施肥的情景,還有兩人說著說著便吵得麵紅耳赤的模樣,心底漸漸生出一絲溫暖,“對不起,從今以後再沒有人惹你生氣了……”

他閉上眼睛,靜待毒發的一刻。

陸夢箋惦著同李嬸約好去城中之事,早早便起床打水澆花澆菜忙活一通,等全部收拾停妥,李嬸早已守在門外。

“林先生走了這幾日,自己不回來也就罷了,怎麽連個信都不捎回來,會不會……”李嬸轉念一想,忙呸了幾聲,“我都是胡說的,再說先生那麽好的人。可是,夢箋你怎麽不直接去林家去找先生呢?”

剛成親就被趕出家門,更何況當時她還昏迷著,陸夢箋就算想去找,也是有心無力。更何況,陸夢箋根本就沒打算去將林岱莫找回來,隻好訕訕一笑,“我當然也相信先生,或許不出兩日,先生就會回來了呢。”

陸夢箋邊說邊將大門關好,木門因年歲太長,已剝落了一塊,沒有門鎖隻好將就著關起來。不待李嬸開口,陸夢箋匆匆攙住李嬸的胳膊,“時間不早啦,我們也該進城了,不然一會太陽升起來,走不了幾步就熱得走不動了。”

兩日一路步行至城門口,陸夢箋的腿早就酸痛不已,拉了李嬸在一旁小憩,隻聽身邊幾個小販聊得熱火朝天,時不時冒出林家二字,陸夢箋心生好奇,禁不住豎起耳朵聽起來。

路上人來人往,幾個小販圍成一圈說的熱火朝天,引得眾人紛紛側目。

“哎,你們聽說了沒,前段時間失蹤的林家大少爺被找著啦!”隻見那尖嘴猴腮的瘦長青年男子故作神秘的小聲說道,然而聲音不大不小,恰被陸夢箋聽了個清清楚楚。

“我也聽說了,唉喲,真是慘呐,林家大公子我以前遠遠見到過一次,可真是一表人材,不光模樣沒得說,連一舉一動都跟咱們普通老百姓不同呢,那樣好的人物,怎麽能說沒就沒了呢!”留著絡腮胡子的中年男子一臉惋惜的說著,周圍人聽到不由一陣唏噓。

陸夢箋將這幾句聽得分明,忽然眼前一黑,隻覺頭頂轟鳴一片,周圍的聲音變得飄渺起來,口中喃喃道,“怎麽可能,他走的時候不還好好的嗎……”

絡腮胡扭頭一看,隻見一個妙齡少女失魂落魄的坐在旁邊,心中隻道是傾慕林岱莫的懷春女子,好心安慰道:“姑娘,你也別傷心,林家大少爺豈是咱們普通老百姓能夠攀得上的?我看你還是找個好人家,早早將自己嫁出去才是正經。”

“這位大哥怎麽說話呢,我們家娘子可早就嫁過人了,可萬不能信口雌黃亂毀別人姑娘家的清譽,”李嬸在旁握住陸夢箋的手,狠狠的瞪了絡腮胡一眼。

絡腮胡本是好意,但在市井中說話隨意慣了,口中說出來的話難免欠斟酌,這一番被李嬸搶白,不由尷尬地啞口無言。

“這位大嫂,我們大哥說話也是無心,您別往心裏去,”瘦長青年見狀忙起身打個圓場,尷尬的氣氛才稍微緩和下來。

“方才也是我不對,不過我聽你們說到什麽林家大少爺,也不知是哪個林家?”李嬸見陸夢箋聽完這幾人的話,才有些失態,料定這其中必與林家有些關聯,忍不住好奇的問了一句。

“咱們這邊除了石頭記的林家,還有哪個林家能家大業大到人人皆知啊!”瘦長青年瞥了一眼漸漸鎮定下來的陸夢箋,“大約兩個月前,林家大少爺成親那日,林家老爺子突然重病去世了,也不知怎麽回事,林大少爺同林夫人吵了一架後,竟然離家出走了,連老爺子的喪事都沒露麵。為了把林大少爺找回來,林家差點把整個普蘭城給翻了一遍,結果一直都沒有大少爺的消息。”

“直到前幾天,有人說在城外的一個小山村見過大少爺,林家二少爺便馬上駕了馬車將大少爺接了回來,唉,隻可惜,大少爺得了重疾,在前一天竟然已然暴斃!二少爺回來的時候,哭的嗓子都啞了,聽說林夫人見到大少爺的屍體後,當場就昏了過去。”

聽完這一席話,陸夢箋同李嬸不由麵麵相覷。壓在陸夢箋心頭的那塊石頭終於卸了下來。

“這位小哥,你說那位大少爺是幾時回城的?”

“好像是兩三天前吧,不過還沒聽說過出殯的事,可能還要再過幾日,”瘦長男子說的有鼻子有眼,如同親眼見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