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密林

數日之後,正午。

畫戟拖著一隻巨大野豬行走在燕子坪南邊綿亙蜿蜒的百峰千仞中,一番打獵後,心裏舒坦了不少,自從慕容小魚來了之後他便沒有一刻安寧。

但對於這個近日成天纏著自己並且嘴裏長掛‘我們私奔吧’五字的俏麗少女,他有些不知所措,總不能真跟她私奔吧。

但用地痞無賴的手段讓對方退卻,卻是萬萬使不得的,修道人得有修道人的樣子,那等不要臉的手段實在是下作。

一個‘花美人’,又沒辦法無緣無故打人家一頓,畫戟掙紮的很,而木木這時卻很沒氣節的被慕容小魚幾聲姐姐喊丟了魂,他心裏忍不住痛罵女人的不可靠。

正思索著該怎麽辦,忽然間,有風從左側起,撲麵而來。畫戟眼珠子都沒轉一下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他麵色一緊,隨即將真元瞬間運與右手,凝與掌心,一圈並不怎麽明顯的清光立即附與掌上,緊接著這一掌迅猛擊向地麵,穿透老林地麵上積累著數百數千年的腐葉落葉,在濕黑泥地上打出一道深坑,凝在掌心的暗淡清光方一接觸地麵,便融入濕黑泥土中消失不見。

而此刻那股淩冽的風已經撲近,不過畫戟並不慌張,口中低喝:“土行借力!”隨後右手手指呈古怪姿勢插入濕黑泥土中,左手握緊小臂,一發力。

頓時一個土石構成的巨大牢籠平地而起,震飛無數腐葉濕泥,迅捷罩住來襲凶物,凶物卻去勢不減,悍然與籠壁相撞。

哢,綿延數息的聲音響起,仿佛鐵柱與鋼爪相擦,極為刺耳。

這一聲響過之後,畫戟的臉色變得頗為難看,額頭上泌出了細密的汗珠,他眉頭微皺,氣海內真元漩渦急速轉動,真元不斷從手臂灌入這黑泥牢籠中。

“喝!”

畫戟大吼,右手手指更沒入濕黑泥地三分,緊接著更多的黑泥攀上了牢籠。

可即便這樣,黑色牢籠依舊兀自抖動不休,關在裏麵的凶物正肆無忌憚的左突右撞,不斷有裂紋在泥籠表麵形成,又不斷被新攀上的黑泥填補。

場麵一時僵持不下。

最後不過半柱香的功夫,畫戟終於堅持不住,即便真元恢複速度超乎常人,卻依舊抵擋不住如此消耗,氣海一空,身子再也經受不住,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這無名山脈積累了百年千年的腐葉上。

啪,泥籠瞬間被凶物擊破,緊接著一隻金毛小猴,從漫天殘泥中竄出,直撲畫戟而來。

畫戟無奈歎了口氣,雙目緊閉,任由它一把抱住自己腦袋,然後大聲道:“媽的,大黃,又輸給你了,我這土籠術精進了不少,卻還是敵不過你啊。”

“吱吱,吱吱吱。”

“你說活該?”

“吱吱,吱吱!”

“我沒好好修煉?這事兒可冤枉我了!我每日夜間都在打坐冥想,可惜燕子坪又不是福地洞天,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修煉的功法出了些問題,進境慢的很,哪裏比得上你,也不知你怎麽吃什麽長的,才八年時間,身體強度比起煉體鏡的修行者竟絲毫不差。”

“吱吱?“

“嗯?我師父?師父他老人家當然知道我功法出問題了,但是也搞不清是什麽情況啊。”

“吱!”

“呸!你才白癡!”

“……”

畫戟一麵和趴在他腦袋上不願離開的瘦小猴子說著話,一麵將野豬往林內空地拖去。

時間退回到八年前,和這個隻小猴的相遇頗具戲劇性,那時候他不過十歲,耐不住嘴饞想要進山逮兩隻兔子,結果正巧與小猴覓上了同一頭獵物,一人一猴俱是小孩心性,一番爭鬥之後,筋疲力盡的躺在地上,詭異的交上了朋友,後來相處日久,竟也聽得懂對方說的什麽,不得不說有些神奇。

不過畫戟一直沒搞明白為何小猴八年來都未曾長大過分毫,畜生島妖獸生長都沒這樣緩慢。

忽然,頭頂上的異動打斷了他的思緒,小猴正坐在畫戟脖子上手舞足蹈的做指點江山狀,意思是讓他快點兒去拾些柴火烤野豬。

畫戟哈哈一笑,斂了下神,便為這不食野果,卻喜食熟肉的小猴拾柴火烤豬去了。

……

……

燕子坪南邊山林裏的樹木極為高大,都有著上百年的樹齡,以至於哪怕現在還是正午,林間都隻有數屢稀薄的陽關透入。

而此時,林間的空地上被清出了一片幹淨的地方,一簇篝火燃起,照亮了小片陰暗潮濕的角落,篝火的熱烈氣浪將山林裏的腐氣吹的稀薄了些。

一隻剝皮,去了內髒的野豬被木棍串起,置於篝火上,緩慢翻轉,顏色已成棗紅。

畫戟從兜裏摸出最後一把特製香料,抓著香料的右手急速且有韻律的抖動,金黃香料如落雪般揮灑其上,與野豬體上泌出的油均勻融合,一股極為好聞的香氣飄起,在林間彌漫了開,引出幾隻饞嘴的猛獸,圍繞在篝火周邊五丈開外,不敢靠近。

大黃見狀,朝著四周猛獸一呲牙,右爪高舉,恐嚇一叫,四周猛獸頓時四下散了開,看來小猴在這山林間威望頗大。

畫戟哈哈一笑,從已熟透的烤豬上撕下一腿,小心吹涼,遞了給了依然趴在頭頂不願離開的小猴。

大黃開心接過,捧著比它身軀還要大上三倍的野豬腿,大快朵頤起來。

畫戟開朗笑了笑,將努力啃著噴香豬腿沒空搭理他的小猴抱下脖子,然後從腰畔取下了一隻獸皮酒囊,熟練擰開塞子,一股辣香撲麵而來。

裏邊裝是割喉烈酒,不過,若無閑事掛心頭,何須烈酒割喉?

畫戟痛飲一口,喉頭頓時火辣辣的,這八年來,他每隔一段時日便會到這深山老林裏與小猴相聚,一敘心中苦悶。

“大黃啊,家裏又來了個‘狠婆娘’,實在不好對付,雖然知道她來這定有所圖,不過家裏那隻母老虎都已經被那婆娘收買了,師傅又不在,實在不好下手。”

聽罷畫戟的話,大黃豁然抬頭,鄭重一揚爪,淩空揮下,呲牙叫道:“吱!”

“殺了他?那可不行,先不說她是否為天策門人,光是能認出我就已經代表那‘婆娘’是有備而來,如果真殺了她,到時候對方師長過來尋仇,我和木木姐,還有青山師傅往哪兒逃?”畫戟長歎一口氣,實力不夠,便是這樣被動。

“吱吱!”大黃嘴巴突然咧開,詭異一笑。

“什麽?收了她?怎麽可能!她那麽‘醜’,何況修真道途艱而遠,需清靜無為,明心見性,我連凝神境都沒有,找什麽道侶?”畫戟憤怒搖頭,覺得和慕容小魚結成道侶實在是一個愚蠢的提議。

大黃一攤爪子,表示自己沒法子了,然後抓起油膩的豬大腿啃了起來。

畫戟苦澀一笑,拿著小刀割了塊肉也自顧自吃了起來,心裏琢磨著,怎樣加強實力,提升境界。

一人一猴正吃著的時候,忽然從北邊傳來了驚慌的呼救聲,畫戟條件反射的起身往那邊望去,卻被參天大樹擋住了視線。

“救…救命!”

他仔細分辨著來人的方向,隨後認真想了一會,眼中精光一閃,沒有絲毫動作,端起酒囊美滋滋的灌了一口酒,就著殘留在口中的辣香吃了一口油膩豬肉,心裏默默讚了一下自己的好手藝。

而此時,有人在林間奔跑中帶起無數落葉的沙沙聲,猛獸呼嘯林間的聲音,少女清脆的呼救聲,自從東邊快速接近。

聲音越來越大。

這時候畫戟打了個飽嗝,用山林間濕泥澆熄篝火,扛起串著野豬的棍子,吆喝了一聲,把大黃放在脖子上,便不緊不慢往呼救聲的相反方向走去了。

他一麵走著一麵吟著不知名的酸腐小詩……“人生若隻如初見……”

呼救那人明顯是聽到了,本急促的‘救命’聲停了半響,隨即一聲陣貫穿整片山林驚慌呼喊從身後傳來。

“小戟戟!…..救我!”

雖然隔著極遠,不過畫戟想要不聽到這如洪鍾般的聲音,實在不太可能。

不過他眉頭瞬間蹙成了數道極深的溝渠,心說,‘木木姐怎麽就這樣便把我賣了?’於是沒好氣的回應道:“小魚,人生在世,但求自力更生,不求人才是好漢子!”

呼救那人正是慕容小魚,畫戟偶爾會進入山林打獵的事情,木木是知道的,這情報不消說肯定是她告訴小魚的。

慕容小魚此刻聽著畫戟無情的回應,麵色慌張了起來,她雖修為不淺,奈何體內有禁製,修為被封印,更何況天策門不重體術,麵對身後窮追不舍的,被這深山老林養得跟一頭成年黃牛般大小般的黑紋猛虎,實在是無能為力。

“我…我一個弱女子…當什麽好漢子!”

身後傳來慕容小魚聲嘶力竭的呼喊,畫戟聽著,心中泛起一陣惡心感,不由自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隨即極為不耐的大罵道:“他奶奶的木耳香菇,青竹城外山道天策門的馬車上統共就坐著三位小男孩,哪來的雌性?你跟我說你在青竹城外山道見過我我就懷疑了,想騙你爺爺還早八百年呢!”

“況且前兩天偷看…..不,為了揭穿你的身份,我就去觀摩了你沐浴,他奶奶的,一個大老爺們裝什麽如花少女,可把我惡心死了,像你這種人妖還是早日死了,下輩子找討個女兒身吧!”

畫戟一口惡氣發泄出來,心情舒暢不少,趕忙加快了腳程,準備繞一個圈子再回燕子坪。

大黃聽著這一番話語也是大驚,痛苦不堪的抱著小腦袋嘴裏唧唧叫個不停,催促畫戟快點兒走,生怕同後麵那個女扮男裝的變態呼吸同一片空氣。

身後沉默許久,似乎是真相被揭穿後的憤怒,一個極為尖細的男聲從密林深處傳來:“畫戟!你爺爺的快來救我!”

畫戟聽聞哈哈一笑:“這樣才對!”